九天/帝鸿+番外 作者:羽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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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晨直直地看着我,片刻后垂下眼睫轻笑道:“也就是说,你果然未曾想到真正稳住天柱的办法。”
一瞬间的讶异过后,我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不错。”
“你没能做到我托付给你的事。”帝晨直直地看向我,脸上仍旧带着轻风一样的笑意,温声道:“帝鸿,你还记得那件事么?”
我微微怔愣,随即皱起眉头道:“早已经忘了。”
“可我分明还未曾说过是什么事……”
帝晨摇了摇头,笑道:“那年我们生辰,你却被父神派出去剿灭凿齿一族,回来的路上被上千妖族围攻,差点重伤身亡。因自觉时日无多,担忧自己百年之后你会与我争夺帝位,父神那时,是真的想要你的性命的。你被关在禁闭室里,我持剑守在房门外,足足过去百年,才逼得他改变了主意。”
手中的茶杯炸裂,热水顺着指缝流下,我却浑然未觉,只勾唇问道:“帝晨,有些事,我说忘了,那便是忘了。”
气氛静谧却又暗潮汹涌。
帝晨眼中滑过一道晦涩的情绪,偏头望向清晰遥远的天空,在极高处,那蔚蓝的颜色仿佛被金黄的日光稀释,呈现出软玉般的色泽,像是笼着一层青白雾霭,有着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他道:“今日旧事重提,只是因为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你心性不稳,父神临死前,仍旧记挂着此事。未免你日后揭起反旗,他留给了我一个术法,虽然只能用上一次,但也足够了。”
帝晨话中隐隐有杀机。浮游身上现出蓬勃的怒气,瞬时抽出一把匕首,反手横在他的颈前。冷气自脊背而上,一点点蚕食着我的思绪,我面无表情地望着帝晨,看似冷静漠然,其实却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帝晨,你想做什么?”
“你早该猜到了,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帝晨浅笑低语:“我站在颛顼这一边。帝鸿,你让我觉得失望。父神是对的,你活着,对谁其实都没有好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没有半点的波动。我端详了他许久,随即取过他身前的茶水,连同着不曾说出口的话一饮而尽,重新露出无所谓的神情,起身笑了笑道:“可惜我如今却不想死了,天下人的想法与我何干?我若是死了,谁来替我养着浮游?”
帝晨却道:“帝鸿,两个同样寒冷的人靠在一起取暖,未必就有多么深的感情。”
“这事恐怕不由你说了算。”我挑起眉梢,侧头对浮游道:“我们走。”
“你们走不了了。”帝晨轻轻地叹了口气,开口道:“还没有发现么,法术早就已经发动了。”
☆、第46章
帝晨说完这句话后,我眼前忽然出现一抹暗影,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中一般,那黑色的影子訇然展开,逐渐变得沉重,大网一样遮天蔽日地倾泄而下,余光中只见到浮游竭力朝我伸出手来,视野一黯,等我再度睁眼,已经身处于另一个奇异的空间。
分不清上下左右,一片沉凝的黑暗中,唯有无数形制不同的门幽幽地发着光。环视周围,没有发现浮游和帝晨的身影,这里似乎只有我一人。
看来那个所谓的法术只针对我一人,浮游没有被牵连,这是唯一的好事。
自称为天帝以来,我就未曾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但总有人找各种理由来杀我,以前是因为我坏事干得太多,现在则主要是因为我以前坏事干得太多。
我多少已经习惯,却从未想过帝晨也会想要我的命。
我们一同来到这个世上,第一次睁开眼时,他的眼中就是我,我的眼中就是他。原本以为,正如我希望他活着一样,无论如何,帝晨应该也是希望我能活着的。
或者是他变了,或者是我错了……
不过如此而已。
我自嘲地笑了笑,随后收起心绪,向着虚空中伸出手去,然而什么也没有碰触到,抬脚踏上墙壁,空间便伴随着我的视野颠倒。眼前是一扇红色的木门,像是尘封许久,上面甚至挂着蛛网。
心里没有来由地烦闷,我不由皱了下眉,用手覆上红漆剥脱的门板,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木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苍凉血道,踏入其中,便觉暮色里有寒气浮动,遍地尸骸堆积成小坡,在最高处,有人扣着一个兵士的喉咙,俨然就是我年少时的模样。
他的身上沾满了血,眼睛是极深沉的黑色,像是能够吸收周围所有的光亮。少年稳稳地踩在尸山之上,像是一株汲取血肉而生的曼莎珠华,姿态从容,其实却比他对面的兵士更为绝望。
“是父王派你们来的。”少年清越的声音响起,意外的镇定沉稳,开口却是诘问:“他想杀了我,为帝晨继位铺平道路。可他总是忘了,我也是他的儿子。”
兵士双腿不住地蹬着,脸因为憋气过久而涨成了猪肝色,少年顿了顿,笑起来:“我不讨厌帝晨,也不打算去嫉妒他。反正帝晨有的,不过都是我不需要的东西。”
这一幕让我愣了一下,略有些恍然——不曾想我原来也有过这般狂拽霸气的青葱岁月,也难怪当年父神请来教习我们法术的老师,没几个月就都因为我的请教切磋,一个个吓得扔下职责、远遁他乡。
虽说父神气得扯掉了许多胡子,但我当时还是觉得,从一些小事里就可以看出,这分明应该归结于他给的月钱太少,或者那群老头子学艺不精而自惭形秽。
比如我尚年幼之时,有个头发花白、还有些秃顶的老妖曾考校我:“一根鱼竿与一大筐鱼,帝鸿大人,您选什么?”
我懒懒道:“那就选鱼吧。”
他便做高深莫测状,摇头道:“不对,您可听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鱼没了就是没了,鱼竿却可以用上一辈子。此次是帝鸿大人您输了,既然如此,您这个月的功课……”
我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老师,是你错了。我选了鱼之后,便把它们全卖了,用得来的银钱买上许多鱼竿,再将鱼竿交给别人收取租金。有了钱,自然想买什么鱼,就买什么鱼,何必自己辛辛苦苦去钓?”
秃顶老妖:……
虽说他回头便跟父神哭诉,辞了我老师一职,累我在宫门口跪了一宿,但因他的表情委实十分有趣,导致我至今还清楚记得,所以此事倒也还算值得。
这些陈年旧事如今出现在门后,思索片刻,我已经明白了自己到底身处何地。
大陆之外分为四海,而四海至远之处,便有八荒环绕。但从未有谁能踏足八荒以外,只因其外空无一物,唯有时空夹缝,与白渊下的归墟相通。
一旦卷入夹缝之中,也并非不能全身而退,只是需要对抗心魔,也正是因此,常有神族和妖族中的大能为求突破,主动进入这里。但我和帝晨虽四处游历,却从来不会提起此地,因为我和他都心知肚明,我不可能勘破自己的心魔。有些东西埋得太深,已然成为了我身体里的一部分。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命运也常常能决定性格。
帝晨和父神选择将我困在这里,真是煞费苦心……
我正在出神,却被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打断。只这片刻之间,少年已经生生扯下那兵士的一条手臂,微笑着道:“你替我去给父神传个话吧,就说让他放心,我不会觊觎王位,就是很想杀了他,让他做好准备。不过回去只需要脚,传话只需要嘴,你的手,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吧?”
兵士吓得涕泗横流,我叹了口气,抬手掐了个诀,金色的火焰瞬间席卷了他的身体,少年丢开他的尸体后退一步,蹙眉看向我,随即眼中现出惊异神色:“你是什么人?”
被自己这么问,感觉委实微妙。我打量了他一会,随即勾起唇角,开口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今日该是你的生辰。”
“是帝晨的生辰。”少年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你长得和我很像,用了幻术?”
这时刻保持冷静的习惯真是让人头疼,我施施然地走近了一步:“我和你长得像,自然是有原因的。你不是很奇怪帝俊为何屡屡排斥你,今天甚至还想置你于死地么?”
少年沉默。
我轻笑了一下,随即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因为,我才是你真正的父亲。”
少年:………………
离开夹缝要紧,心魔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去掉的,那也只好下点猛药。
见他愣在原地没有反应,我于是接着随口胡诌道:“找到机会接近你并不容易,而且我近来才发觉这个事实。帝鸿,过来吧,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话音落下,少年目光闪动,不由自主地朝着我的方向前进了一步,却猛地顿住。他深吸了口气,冷冷地笑起来:“你说什么,难道我就信什么吗?”
啧,当真麻烦,看来多疑确实是种病,需要治……
我只好回忆了一下德妃那为了儿子毅然决然的模样,然后随便从地上拔起一把剑来,将剑柄递给他,开口道:“你若是不信,就杀了我吧。”
少年浓黑的瞳孔中映出我的模样。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我,眼眸深处的神情难以捉摸。
我侧头笑了笑,手腕一旋剑刃便干脆地朝着自己的胸口刺去。然而疼痛并未如预想中那样到来,银白色的剑光迎上了一道强劲的力量,少年挑开我手中的剑,眼底寒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为沉重的东西。
“我还是不信你。但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可以任性些,至少能够骗一骗自己。”
我的心底疼了一下,他却微微笑起来,试探着伸出手揽住我的肩背,将头埋在我的胸口,心满意足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默默无声地僵立许久,我才环住他,像是安慰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
少年动了动,开口问道:“我不会是一个人了,是不是?”
我怔愣了一下,仰头看向昏黄的天空。断剑残肢在夕阳下扭曲成散落的片段,鬼魅一般摇曳,地上投下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影,其实却只有一个人。
一直都只有一个人。
像是有无形的狂风卷起,沙尘飞速侵蚀了我的视野。血色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天一地,旋转的景色在黄昏的劫火中伸展开去,我似乎走过小巷,绕过绿意盎然的墙角,湿润的草香中,一座茅草屋出现在我的眼前。篱笆上缠绕着垂挂的藤萝,打开的窗户中,星星点点的烛火晕出温暖的橙黄色光芒,无星的夜晚,屋中人的脸因此被映照得格外清晰。
我回过神,不由地感到讶异。
在窗口坐着的,正是应当在夹缝之外的浮游。
☆、第47章
浮游不应该在这里。而既然我因为身处此地,所见多为虚景,那么这一幕大概也是由我心魔所化。
事到如今,因为已经见过了许多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事,我对很多东西便都不甚在乎。
只是此刻静静立在白茫茫的雾瘴之中,我仿佛伸手便能触到这一盏点燃的灯,于是忽然就没来由地觉得心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并非毫无感觉。或许也正是因此,无关那个身影的真假,回神过来,我已经站在了茅草屋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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