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鬼 作者:莫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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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买卖特殊嘛。我们运的不是人不是货物,是死人,这个价钱已经很实惠了。我们可是一分钱都不往下降的,除了我们肯做这个,你还能叫哪个车过来拉个尸体?多不吉利!”
安成于是同意了,也许是想到在装着许和安尸体的袋子面前讲价不太好。从面包车上下来两个人,一起把袋子抬到后备箱上,安成也坐了进去,继续哭。
我坐到面包车上的车顶上,也想去送许和安一程。
车开了不到半个小时,停下来了。袋子放在火葬场院子里面,安成去和工作人员去谈价钱。说来也好笑,怎么人世间最悲伤的事,总是要和钱挂上关系呢?
在这简陋到如同农家小院的火葬场里,安成选择了火化更彻底的那一档服务。这个比略次的那个贵一千块钱,但是烧的要快,烧的更碎。工作人员很理智的和他将哪个钱代表着哪种服务的时候,安成就有些站不住了。我忍不住阴暗的想,他是不是钱不够了,因为要出钱的地方多着呢,骨灰盒,墓场,这些都是花钱的大头;当然,安成要是没钱了,玩个骨灰撒向大海,说你我今后同在,或者买个便宜的骨灰盒,然后放在自己家中,都是很合适的做法。
以前许和安这样夸过安成,说他最是勤俭持家,很贤惠。那时安成总是会红着脸,又嫌弃许和安拿他来和女人对比。许和安这点有些不妥,他开心了就管不住嘴,特别是在床上,总会让安成恼怒。
“我适合的是狗,不是猫。”我这会才明白为什么他这样说。
这样看来,他们分手也是正常极了,勉强不来。
火葬场这会不用排队,交上了钱,他们就来到了炼尸炉前。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那烟筒已经冒开烟了。
这个炼尸炉是很简单的构造,拿我能想起来的东西,就是后来出的那种烤红薯的炉子,上面很多孔洞,拉出来一个,里面横躺着很多红薯。冬天的时候许和安总是纠结在考红薯的炉子外面。他喜欢吃很甜的白薯,但是这样的白薯很不好找;他也喜欢吃很甜的红薯,可同样,也不好找。他每次抱着期待认真的挑选,但结果总让他失望,不是买来的不好吃,而是没有好吃到他想念的味道。
这个炼尸炉就很像是那种烤红薯的炉子,不过只有一个洞,推进去的死人也只有一个。听说有的火葬场很不地道,趁着家属不在场,就同时放很多人进去,烧完了就随意分分骨灰,这样省钱。我不知道这家火葬场信用如何,反正安成在这里看着。
工作人员操纵着机器,炉子下面伸出了轨道,他把装着许和安的袋子像是红薯那样,放到了轨道上。轨道开始运行,开进了炉子里,门关上了,火起来了,嗡嗡嗡,声音也来了。
安成再一次崩溃。
我既怜悯又同情的看着他,觉得很奇怪。死,不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吗?死了,就是死了,这个事情一发生,到别人的耳中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消息通知了,人就知道了,自然也就接受了,可为什么安成还能一遍遍的崩溃,使我看着他的举止都觉得啰嗦呢?
隐约的火苗从炉舱中印出。许和安像是红薯,但是不会被烤的很甜,只会被烤碎掉,像是放到垃圾处理厂的垃圾,减小体积,腾出给活人的空间来。
我没有进去看,即使我不畏火光。那场景一定很难看,比哭哭啼啼的安成还要难看。
他这会改成无声的抽泣了,大概力气已经耗光了,水分也都流失了吧。
其实我不用看,也能想象到在炼尸炉里有着什么样的画面。先是装着许和安尸体的袋子,布袋子,纤维,蜷缩退去,迅速变成灰;然后是很容易被烧坏的表皮皮肤毛发,含着的水分连滋滋声都没有发出,就没了;内脏器官要花一些时间,但是也不会很快,那火很大。接着,才是骨头,最难烧的骨头。
骨头虽然坚硬,但是身体各处的骨头也并不都一样难烧。先烧掉的肯定是头盖骨和各指节骨,最难烧的一定是腿骨和臂骨。我这样懒洋洋的猜想着,看着安成痴痴的望着炼尸炉,每看一会就忍不住低下头去,爆发出一阵阵的抽噎。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想应该不长,因为那个工作人员说这档服务很快的,要是差的,真得烧半天才行。炼尸炉被工作人员关掉了,火停了,但是余威还在,炉门却没开,工作人员说,“还得凉凉才行。”
这话逗笑了我。许和安每次买红薯或白薯的时候,安成也会对他说,“还得凉凉才能吃。”
炉门终于开了。载着一个小车似的的轨道开了出来。这个小车很简陋,是去掉棺材盖的摸样。现在,许和安就躺在里面。
不过,以他这会的摸样,我拿不准是不是要以他的名字来称呼这一堆灰白色的东西。
躺在棺材似的小车里的东西,正和我想象的一样。柔软的,有温度的,都没有了,剩下的是大部分散落的骨灰,还有比较坚硬的大腿骨和手骨,但是也是有了很多的裂缝,被烧成了灰白的颜色。安成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这个傻子,他以为火是万能的吗?当然不是。
剩下的这些东西,还是得他收拾。
早已经习以为常到有些厌烦的工作人员给安成一套工具,包括一个铁锨、铁盒,一个类似于捣蒜的铁杵。安成拿在手上,有些不知所措。我猜他一定没干过农活,连我这个尸鬼都知道该用这些做什么呢。但他毕竟没那么笨,呆立了片刻,还是干了起来。
他买的一个大骨灰盒已经在他身后了,他拆掉包装的纸盒,小心翼翼的捧起来。这是瓷的方骨灰盒,上面画着流行还没过去的青花瓷图案,更像是个精致的瓷器,也怪不得那么贵。他又蹲到小车前,做了个手势,似乎是想捧着骨灰放到骨灰盒里,但是连虚拟的动作都没做完,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手上沾着骨灰一定不是美好的体验,也显着像是玩泥巴小孩般的幼稚,再者,这一定会从指缝里漏出来的。
所以铁锨的作用便一望而知了。安成用这工具把碎末的骨灰小心翼翼的铲到骨灰盒里。骨灰在盒子里铺了一层又一层,而他姿态虔诚,像是爱花的花农,精挑细选了最好的泥土放在花盆里,等着种下一颗种子。小车里的粉末已经被铲完了,他的视线又转到那些碎骨头上,露出了疼痛的表情。
我知道这疼痛是从何而来的,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把那些碎裂的骨头聚拢到一起,然后用那个铁杵砸了下去。是呀,骨灰盒是要盛骨灰的,当然要变成粉末才行。他一下一下的砸着,砸一下哆嗦一下,好像也砸到了他身上。没事的,放心砸吧,主人死了,那些没生命的骨头怎么会怕疼呢?这些骨头已经很脆了,一点一点在他的动作下变成粉末。
许和安喜欢吃饺子,最喜欢吃鱼肉馅和白菜木耳肉的,当然,其他馅也爱的很,一包包很多,剩下的都放在冰箱里留着。吃饺子时要捣蒜,用捣蒜缸蒜臼,那动作和安成现在做的别无二致。
捣蒜的时候是很爽的,那些发泄的快感和爽度,总会让许和安砸出一份蒜泥来,可安成不喜欢吃太稀的,所以许和安每次都要捣两种蒜。不知道安成现在这样砸,会不会体会到许和安喜欢吃蒜泥的心态呢?
骨灰都进了骨灰盒,可以离开火葬场了。安成抱着站在火葬场外打车,很半天都没有出租车经过这里。是呀,这里原本就地处偏远,又晦气,谁愿意到这里来做生意?他又接了一个电话,是他未婚妻的,未婚妻问他下班有没有时间,想和他一起去看电影,听到他带着浓重鼻音,又忍不住抽噎的声音,急切的问怎么了,安成说,一个朋友去世了,他在料理后事。
他的未婚妻许和安没见过,但在我听到这声音后,就想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子,温柔大方,可我听到她说也想来看看来表心意的时候,又觉得很讽刺——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大概是许和安和安成交往后的两年吧,网上再掀起一波提倡同性恋婚姻合法提案的时候,许和安开玩笑的说过要是成真了该多好,可安成却没应声,许和安就没再说下去,到后来他就渐渐冷心了,虽然还在一起,却不是从前那种全身心投入了。我们都知道,每次的提案阻力都很大,到最后无济于事,其实同性恋本身的反对占很大因素。法律上合法了又如何?人心里不合法啊。安成一定是想,万一提案通过了,许和安提出结婚,他该怎么对父母开口?连最后一层“法律不允许”的遮羞布都没有了,他能有那个勇气去面对事实吗?
我有点讨厌许和安了,他竟然把这么多时间浪费在一个心好中屁用的男人身上,就算没那么爱了,也总是牵挂着。
很久,终于来了一辆出租车,就算狮子大张口,安成还是坐了上去。他把骨灰盒放到了许和安家就走了。今天已经很晚了,他未婚妻还在等着他。
而我,开始假装已死人许和安,就算什么都碰不到,也好像如常在这屋子里活动。
作者有话要说: 写给自己的生日贺文,想通过这个正能量的,充满爱与梦想的治愈文,来找回我失去的东西。
是的,为了符合本文的气氛,今天开始做文艺青年。
那年我还年少,充满憧憬,喜好诗歌和文学,爱王小波和卡尔维诺,也爱写写画画,后来……
……妈呀编不下去了!!!总之今天开始我就是朦胧的文艺小青娘了!更新也是朦胧的随缘哟!
☆、第〇二章
躺在许和安的床上,我睡的无比安逸,真奇怪,我竟然还可以睡觉。
他的床那样的舒服,无一不是精心选择的,也不怕这样舒服的床会腐蚀他的意志。
早上醒了,我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不晓得这剩下的九天,我又该如何度过。
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安成又进来了。他的眼皮还是肿着的,但人平静了很多,是有点木讷的平静。他的身后还跟着别人,并不是他的未婚妻,还好,要是他带来了就太可笑了。
来人是许和安的顶头上司,和许和安亦师亦友,一进来看到放在桌上的骨灰盒,眼圈就红了。他客气的对安成道谢,说他们公司要为许和安举行葬礼,而安成眼里则流露出了一些不甘愿,也是,他发现许和安不是只他一人缅怀的,也会觉得许和安不只属于他一人吧。
葬礼的主导权完全被上司掌控住了。礼堂的租借布置,来宾的招待,都在许和安的同事帮助下弄的井井有条,安成完全插不进去手,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谅许和安这么受人欢迎,那些来吊唁的宾客,都带着真心实意的哀意。
许和安当然很受欢迎了。他那样有魅力的男人,怎么会不招人喜欢呢?也许在安成眼里,他有诸多缺点,比如口花花,比如花钱太过肆意,比如生活上的有些任性,但他确确实实是招人喜欢的,光公司里喜欢他的小姑娘,就有一大把。
在葬礼的礼堂上,那些从来没有见过安成的人,匆匆从他身边经过。安成不知不觉被挤到了角落里,听着许和安的同事、朋友上去致哀辞。
“和安是很好的人,我们都很喜欢他。”
“许哥是那么好的人,早知道我就对他表白了!”
渐渐有了哭声,先是多愁善感的女人,然后是重情义的男人。
安成却木木的,他哭多了,此刻在葬礼上,他却哭不出来了。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先做了告别。
——他也知道了,许和安真的不是他一人的。他失落又失望的耷拉下肩膀,望着放着许和安放大的黑白照片下面的骨灰盒,慢慢的走了出去。
——他没法抱着骨灰盒,不管是撒了也好,藏起来也好,总之都不会是他的了。
我没跟着他走。
我没必要跟着他走。
我留在了灵堂。那个青花瓷的骨灰盒,花纹雅致,虽然是很俗的流行物,可是看久了,觉得装许和安也很不错。我又看向了那张黑白照片。这照片选的是公司做照片墙,许和安交上的那张,还是安成给拍的。
那是黄金周,他们一起去旅行,去的是苏杭某个名字很难记的小镇,那里人少,景美,还是安成选的地方,说是别人不会注意到他们。
其实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从来不会做黏糊腻歪之态,也从来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但安成总是“做贼心虚”,也不肯跟许和安的同事见面,出去的时候也不愿意目光对视,其实他那样躲躲闪闪,反而惹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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