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鬼 作者:莫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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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小镇上,有一片花海,当地人用方言说出的名字,他们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懂。许和安原本想要拍个合照的,可安成觉得两个男人在这样的背景下拍合照太怪了,死活不肯,最后只照了两张彼此的单人照。
背景美,人也帅,就算照相的那个人是别扭而心不在焉的心情,照出来的效果也是很突出的,但是因为许和安把这张交上去放在了公司的照片墙,所以安成怎么也不肯把他那张单人照印出来。
担惊受怕到这种地步,又为什么不一直隐藏下去,恋爱都不要谈呢?又为什么,在许和安追他的时候,那么禁不起性向的诱惑而答应呢。
正是这点使我瞧不起他。
宾客都慢慢散光了,只许和安的上司和几个要好的同事还留在这里。
许和安的上司交代他们,让他们一定联系到许和安的父母,让他们来看看。
许和安和家里出柜之后就断了联系,他的家乡离现在的城市很远,对外只说自己独自出来打拼。离家万里出来定居的人太多,其他人从来没有怀疑过,所以现在许和安的同事自然想要通知许和安的父母,不过,他们并没有许和安父母的联系方式。
其实许和安也没有。
许和安曾经试图和父母联系过。他想,都离家几年了,再硬的心,至少也该接个电话吧,哪怕是怒骂也好,可是全部打不通,说是空号,他又给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打,可仍然打不通,还是空号,他就放弃了,没再试图拨打其他存着的亲戚的号码。
他明白,自己的父母要面子,不会把自己出柜的事都告诉那些亲戚,肯定也说是自己出外打拼了,那些人并不会换号,可跟他们打有用吗?没用,所以他就把那些没用的号码,全部删掉了。
我跟着许和安的同事,去了他公司的人事部,在那里有很多个备份文件,是需要填写家里父母的号码的,但不管是简历、档案,还是保险单,上面写着家庭关系那一栏,许和安都有认认真真的写,父母的姓名,年龄,职位,还有删掉也忘不掉的电话号码,都写在上面。
可关键是,不管是刚来的时候,还是今年写的,上面的号码,都一直是空号,所以他的同事翻找了所有的文件,对着所有文件都是同样却打不通的号码,傻了眼。
也许不去通知更好,我默默的想。不去通知许和安的家人,他们就还以为他还活着。就算再怎么是逆子,也总归是活着的,而死了,就大不一样了。
活着的时候没法原谅的事情,说不定死了就能原谅了,可我恰恰讨厌这种因为生命而轻易改变的情感。
不过么,我不管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许和安的同事,热心的想尽方法去查找许和安家人的联系方式。也是,死这事多大呀,能不通知人家家人么?
我在这里停留了半刻,看着这个热心人在找。许和安有留过家乡的地址,但是那个地址,是很早就搬走了的地址,和那些号码一样,都是因为总得填上,不填惹人追问才敷衍的填上的。这个人,能怎么样去找人呢?
我不想看下去了。我不知道这查找导向的哪种结果是我想要的。作为一个画外人,我想看看他父母痛心疾首的懊悔表情,这能让我爽快异常,可作为从许和安尸体上诞生的尸鬼,作为尊重许和安的妥协,我也不愿意看到他们伤心。
我又回了许和安家里,打算明天再来这里看看结果。
☆、第〇三章
没有什么事情能被隐瞒。
我睡了舒舒服服一觉,再去看昨天那个许和安的同事,就看到他熬红了眼,整理出了一张纸,上面记的密密麻麻的单位名称和联系方式,有条不紊的打起电话来。
其实是很麻烦的程序的,可是他每个电话都不急不躁,说话有种让人耐心以待的魅力,让他的查找行动,十分顺顺当当。
我没那耐心一直听着,总是去许和安的公司里晃荡,看着还带着哀意的同事,看着他的工作环境,偶尔回去看他的时候,就看到他脸上越来越兴奋,越来越带着目的要达到的喜悦,然而又想起来这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事情,眉毛又耷拉下来,脸色也低沉下去。
他一丝一点,顺着许和安的出生地,顺着登记在他档案上的种种关系,慢慢找了过去。
他发现,许和安的父母已经搬离原居住地,更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甚至连他们的亲戚都对他们所知不多。但是,他还是找到了,一个可以拨打的号码写在纸上,他深呼吸,小心翼翼的又想了一遍台词,终于打了过去。
号码的主人是许和安的父亲,许浩。等候音响了很多声,都没有接电话,可这是可用的啊?他想了一会,想可能老人多疑,看到外地号是骗子,于是多拨打了一遍,直到那边终于接通。
“你是?”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声音里同样带着小心翼翼,声音又浅又干。他说:
“您好,我是许和安的同事——”
他还没说完,那边就愤怒的喊了起来:
“我才没有这个儿子!”
这个好心的同事已经愣住了,我看得出,他已经脑补出了很多家庭伦理的争端,但是还有更要紧的事,没法暗自八卦一下。既然那边虽然在咆哮,却没有挂掉,他就不再客套,也不询问、劝解,而是按部就班的说出早已打好的腹稿:
“您好,我是许和安的同事,您的儿子出了车祸,不幸去世,您要不要来看一下?”
那边楞了一下,就喊了起来:“开什么玩笑!许和安,你给老子出来,你以为你找人演这出,我就会原谅你吗?想的美!逆子,就算你死了,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永远,永远!”
“啪”的一声,电话挂掉了,那个同事已经彻底愣住了,他茫然的张开口,轻轻的嘀咕:
“可是,许哥他真的死了啊?”
他拿不准该不该再打个电话过去,说明他说的是真实,或者把死亡证明、遗体的照片发过去,可这,会不会刺激到那位老人家?也正是因为这么觉得,他才给父亲打而不是母亲,实际上他弄了两个号码。
许和安的上司转了进来,问清楚了情况,脸色略沉,说:“这个电话让我打吧。”
他拿着号码,走了出去。
而我没有跟着过去。会发生什么,一目了然,所指向的结果也泛善可陈的让我不必猜。我在这里看着许和安的同事,他和许和安的关系很好,经常相约去健身房锻炼,如果,如果他也知道了许和安是同性恋,会不会像一个父亲对儿子说,不管谁死都不原谅那样,彻底厌恶一个曾经和自己勾肩搭背,站在相邻的沐浴隔间的男人呢?
我不替许和安心疼,我不是他,虽然有着他的记忆,可是情感已经随着骨头烧化了,留下来的,只有一个作为旁观者的我。但想必他若知道,是会难过的,正如当初,他忍着惶恐与无助,渴望对支撑起一个家庭的父亲,一个理性又冷静的英雄般的男人,坦白病态畸形的性向,渴望得到理解、支持,甚至只是得到倾诉后的轻松,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只得到了“滚”。
得到了什么,就要什么。许和安得到了“滚”,就滚了。
许和安的上司过了一会才进来,简单的交代说许和安的父母会很快的赶来,就又走了出去。
我又到了许和安的灵堂。灵堂的布置正在撤掉,写着他认识人或者不认识人吊唁的花环正被撤掉,连同遗像,都被换成新的死人的。这是租的灵堂,生意还是很好的。撤换下来的那些东西,被放置在许和安的家里,变成了一个简略版的小灵堂,那张他笑得又开心,又有点忧愁的放大黑白照片,挂在了他家里的客厅上。这之后的事情,按许和安公司的意思,是要交给许和安还在路上的父母来处置了,毕竟他们是外人,生死大事,不好处处参与。
这也是我的家,而我不喜欢我的家被这样布置,惨白惨白的,不像活人能生活的地方。
哦,我又忘记了,我已经不是活人了。
我算了下许和安父母家离这里的距离,做飞机的话后天就到了。我想替许和安等待他们。
☆、第〇四章
许和安的家重归寂静了,再也没有人来来往往,留下眼泪和哀意了。
就算我不需要空气过活,也仍然觉得呼吸一阵畅通。
我在清理我从许和安那里得来的记忆。现在我还能活六天,每天我都在默默的计数,算着我都还可以干什么。我觉得我得干点什么才好,不然怎么对得起这六天,可是……我难道还能提理想、梦想,或者欲望吗?可是,白白呆着看着时间流逝,更是让我感到坐立难安的浪费啊。
我没有什么事想干的。这世上的事,没有能让我在短短几天就能了解的事情,我和活人许和安不一样,他就算明知结果不可为,也要去试试,可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六天后全是虚空,又怎么能提的起劲去做些什么呢。
所以我在清理许和安的记忆,想不如借借他的理想、梦想,亦或是欲望来用用,反正我们曾是一人,他是灵,我是体。
我找到的东西,都很杂很乱,而且好多的做不来,更别提大部分都是天马行空,完全不具有可行性和意义了,比如搜刮来世界上所有的甜酱汁来做糖醋排骨,哈,这个天真的男人。他还想有个家庭,有个领养的孩子,这又怎么可能呢?我翻找了一会,发现他所有的,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是旁人无法替代的,而完成的又太少太少了,好在他是一瞬间终结生命的,不至于在苟延残喘之时,感叹竟然还有许多遗憾吧。
我打算出门转转,不过很巧,有人进来了,拿着一把握过很多次,都生了包浆的钥匙,是安成,我有些惊讶,他来干什么?
他脸上满是愧疚和心虚,眼睛刚看到那副遗像,就一哆嗦的迅速调转了目光。我瞬间了然,明白他是做什么的了。
明明拿着钥匙,行为举止却像个小偷。他一边忏悔,絮絮叨叨那些你我都了然的借口,说他要筹备结婚,钱都快花光了,又在火化和骨灰盒上等花的太多,现在真的很窘迫,还有对不起、我爱你这样那些,哈,哈。
他知道许和安的现金放在那里,也知道他的□□密码。这真是精明的一个打算,拿死人的钱当然是不用还的,所以他只提会年年纪念他,说会给许和安烧纸钱和其他的,其实以前他还说过这些行为很迷信又粗鲁的。
我瞧不起他,也知道他的打算只会成空。我早说过了,许和安没有做过太长远的计划,现金流根本不多,攒下去的钱除了花掉,就花在这套房子的债上了,而这套房子怎么着也不会成为安成的。
现金,他没有找到,都随身放在许和安的钱包里呢,而钱包里的钱,一开始就被安成拿去支付了相关费用,当然,那是不够的。
我虽然瞧不起安成,可我并不是瞧不起许和安的眼光。安成其实还是很好的,不然许和安也不会和他谈那么长时间的恋爱。安成是学会计的,他家一门心思想让自己的独苗苗当会计,安成也就成为了会计系里稀少的男生。什么都算的清楚、分得清楚,都成了他的本能了,就算许和安活过来,也只为他的样子而笑,真心实意的那种笑,他爱他这种小样子。
安成找到了两张□□,拿起又放下。□□是不能碰的,他没跟着办□□注销,可也怕许和安的家人找来清查资产的时候发现蹊跷,于是他一无所获,有些失落,又有些舒心,然而做开他来这里的第二重要的目的:消除他曾在这屋子里的痕迹。
他从许和安的同事那里知道许和安的父母要来。就算明白他们未必会找到他头上来,但他仍然害怕,他没在这里长期居住过,只是偶尔留宿,但是若有个明白人来看,就会明白,这个房子,不是纯粹一个单身汉的家,那些隐秘的感情,没有坦露在外面,却禁不起细翻。
他在这里停留了一天,也收拾了一天。他发现这房子和他们分手前相比变化很少,于是又红了眼圈,想许和安那样爱他,他却做这样的事情。他收走了自己买来放这里的小物品,拿走了留在这里,或者许和安给他买的替换衣服、洗漱用品,抽走了所有相册里留下自己痕迹的照片,还有他送给许和安的礼物,以及那些有纪念意义,证明过他们相爱的东西。
这些东西,他不敢拿回去,怕自己的未婚妻或父母发现不对,于是全部忍痛丢掉。在丢掉的时候,他的神情更沉了,仿佛是这样现实的举动,把他拉回面对了事实:互相喜欢过、爱过、就算分手也仍然爱着的男人,死了,不在了,没了。他必须得相信,也不能逃避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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