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臭/离魂记 作者:天堂的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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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宝和平时玩一拨的那几个小子在不远处淘,那几个皮小子跟野猴子似的,出了门也不爱着家,王小臭瞅他们玩得还好没打起来,便又回头挑粪去了,几个窖池原就不空,担了三担就满了,正准备洗洗粪桶回家,王小宝跑过来喊:“哥,村里好像出事了?”
☆、10
村里出来一人,慌里慌张的往山上跑,连地里的几人喊他也没回头。
“志强这是咋了?”,有个女人问道。
小花奶奶突然一拍大腿,说:“ 莫不是他媳妇出事了”
于志强的媳妇怀胎快有九个月了,这个当口生也正常,只是他男人往山上跑就不大好了,西于村的规矩,不是人命关天的事是不麻烦道观的,看来这是要出人命啊,几人明白过来歇了手里的活计往村里赶。
王小臭听到他弟喊就跑道上看去了,脚下的村子虽看不大全,但来往的人却是比往常多,身影瞧着都是着急忙慌的,连王小宝都知道是出事了,没道理他这个当哥的看不出。
都说女人生产就好比在鬼门关上走上一遭,回的来得那是福,回不来的那是命,志强他媳妇显然没扛得过命,折腾了一上午便去了,孩子也没保住,一尸两命。
这一天注定是不安稳了,西于村但凡婚丧嫁娶是全村出动的,殓尸设灵堂一出出的都有讲究,由村里的老人操持着办,年轻人干些跑腿活,买香烛纸钱寿衣联系殡仪馆啥的,这些都是为志强他媳妇忙的,而那睁不了眼的孩子啥都得不了。
西于村出丧一般是停灵两天,也有停灵一天的,比如横死的比如生产死的,说是煞气重,不给多留。志强媳妇的后事办得利索,不到日落灵堂架起来了,孝衣黑纱备好了,纸钱香烛也烧起来了,亲戚也得了信,离得近的已经赶来了,今晚停一天灵,明天吊唁,晌午就能入土了。
王大烟袋和一群老头在丧棚里喝茶,柏树娘在房里殓尸,纸棺材刚到,人估摸着还没进去。出事的屋子门半掩着,王小臭偷摸着往里瞧,里头没有血呼啦咋的画面,但鼻尖的血腥味却浓烈到让人作呕。几个有年纪的大娘正围在床头,把死人脸遮得严实,只见两条穿着寿裤寿鞋的腿直直得伸着。
死了人的产房男人和孩子是不准进的,王小臭也不会在这事上犯浑,瞅了两眼就带上门转去了灵堂。灵堂里,供桌摆上了,相片里头的女人二十出头,微扬着嘴角笑得很温柔,人也确实是个好的,村里的孩子见了都亲亲热热地叫上一声灵婶子,隔着一层丧幡,架棺材的木板子也搭好了,旁边搁了个铁盆里头刚烧了一拨纸钱,旁边还有一篓子里头搁了不少黄纸叠的元宝,几个女人围坐着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麻利往里头扔折好的纸钱。
王小臭蹲下身,往篓子里抓上一把纸钱放盆里点燃,有个女人出声招呼:“小臭,给你灵婶子烧钱来了?”
“嗯!”,虽然和灵婶子走得不是太近,但对那么个温柔的人,王小臭也是要好好烧回纸的。
这么个地方也不好多聊,女人们继续手里的活,王小臭继续烧纸,透过橘红的火光,木板底下便显出个红漆木盆来,里头扔了几件带血的衣服团成一团,王小臭只以为是灵婶子生产时穿的衣服要等着烧的,没多在意,只是后头多瞅了两眼却见衣服一角露了一撮头发。王小臭手指动了动,转头看那几个折纸的,见人都低着头忙活没留意他,便微微侧了身子挡了挡,手飞快的往盆里探,指头一勾掀起衣服一角,露出一张脸来。
那是一张乍看会唬人一跳的脸,皮肤青紫发皱,脑门往里凹,显得眼眶有些凸,脑袋还尤其的大,一看就知道是个天残,这就是那个跟着灵婶子一块儿走的婴儿。
王小臭默默拉上了衣服又烧了会儿纸就回家了,当天夜里,他难得做了噩梦,小孩青紫变形的脸不停的在眼前转来转去,挥都挥不走,结果第二天他便起晚了。
家里早没人了,饭罩底下放着一碗饭一碗菜,饭是普通的白饭,菜是豆腐炖豆皮,一看就是办丧事的例菜。西于村丧事的席面开三天,这三天村里几乎家家不开火的,一天三顿都到事主家吃,饭菜虽然多是白菜豆腐豆芽之类的,但总归是主人家的一份心意,一村六百来口人,好菜也吃不起啊!所以也没人敢推。前个十来年村里有个婚丧嫁娶的也办不了这么多席面,只因着村里穷又糟心事多,外头的姑娘都不愿意嫁进来,眼见着小伙儿都要熬成老光棍了,村长领着全村人开了次会,结果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内部消化吧,就这么着,各家各户掰指头算都能沾上点亲,吃个席面也差不多全村人出动了。
王小臭草草吃完早饭过去时,吹哀乐的师傅已经喝过两回水了,观里也下来了几个专门做法事的道士,王小臭不耐烦听他们念经,正好又见着大川他们无聊的在院外头瞎逛,就提议去坟场看看。
东荒林分三个地儿,一个是村里人砍柴的地,挨着道观底下那个山头,是个狭长的小峰归村里,村里人一般说的山里其实叫的就是这个地,就跟清风山山脚一样,混着喊,外头人都搞不明白的;第二个地是小儿坡,埋夭折孩子用的,也有进不了祖坟埋那的,不过很少就是;第三个就是坟场,西于村人死后的安身地,三个地依次挨着,都比清风山矮上一节。
坟场外围种了一圈水杉,里头东一个西一个垒着坟头,坟两边栽有柏树,乍一看去只以为是座林子,这里不仅是死者的安身处也是村里小孩的探险地。
走了没多久,就见有人坐里头歇脚,没等他们走进,就听人喊:“大川,你们咋来了?”,来为灵婶子开坑的是村里的保升保才两兄弟,都是四十来岁的年纪,都是伯父辈的。
几个小子上前叫了人,于大川说:“村里没我们啥事,就到这来瞧瞧!
于保升往旁边一指,指着刨开的坑说:“我们这的事也完了,你们边儿玩去吧!”
坟场很大,人往里一躲,半天找不着人,里头鸟雀蛇鼠多,逮着却没人吃,老辈人曾说过,坟场最底下埋着老祖宗,那时候还是土葬来着,兔子会掏洞,蛇虫就顺着进了棺材里,没食吃的时候就啃里头的死人,这些话一代传一代,把人恶心的不行。也有人不信,就有上了年纪的指着坟场口一处地洞,说之前这是个
兔子洞,后来被掏开了从里头掏出口棺材,那会儿还没解放,日子过得苦,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就想撬了棺材看看里头有啥值钱玩意儿,谁知开了棺,里头除了副骨架还有一棺材手臂粗的鳝鱼。
就这么一通玄乎话,村里人便不在上山打猎了,动物都是满山跑的,今儿呆坟场明儿说不定又换地儿了,抓着了是吃呢还是不吃呢!到了后头,道观那片山禁了,就更没人打野味了。
王小臭倒不在乎那些话,即便是真的,隔这么久,底下那些该吃的也吃完了,不该吃的也烂光了,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都产了多少代了,现在想吞个骨灰也得有那钻水泥的本事。可他也不吃坟场里的东西,因为他奶一直跟他叨叨,说里头的东西带着阴气,吃了不长命,虽然大部分时间他看的眼馋,可他奶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临走前,于保才突然说道:“小臭也来啦!”,于保才看着王小臭稀奇,在他们这些长辈眼里,王小臭似乎一下子就长成了大人,田间地头的卖力气刨食挣钱,从不跟大川他们一处玩的,早忘了他其实还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小子。
王小臭老实的说道:“嗯,给小宝找龟来的!”
“你们俩兄弟感情可真好!”,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于保才眼神往于保升那瞄了瞄,于保升见了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说:“找着龟早点回去,别耽误了待会儿的送葬!”
于保升于保才两兄弟不和整个村子都是知道的,小时候掐架好歹还是一家人,等各自娶了媳妇就成了两家人干仗,也不知道这两人哪来那么多仇,像今天这样呆一块儿没打起来算是稀奇了。
“大川,咱们分开找吧,一人两个够他们玩了”,
走了两步,王小臭冲旁边的大川说。
大川撇了撇嘴没搭话,只跟后头跟着的几个小子说:“都各自找地儿找去,找着了在回这儿候着”,说完,头一个走了。
王小臭摸摸鼻子,他这是被人嫌弃了。
坟场内有种旱龟,浅黄的外壳小孩巴掌大,跑的比一般的龟快,个大有力的跑起来能比得过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村里的小子最爱抓这种龟来赌输赢,看哪个的龟爬的快。每次得了糖,吃了没几块小小子们就等抓龟玩,有哥的回家找哥,没哥的回家找爹,谁让他们找的龟不行呢!可这次找哥行找爹没空了,所以王小臭他们才要一人找两只,完了混一块儿回去让他们蒙了眼挑。
旱龟会挖洞又喜阴凉,找起来并不费事,坟场口的那个被挖开的兔子洞据说掏出一棺材鳝鱼的地儿是王小臭固定找龟的点。
兔子洞是个斜向下的旱洞,洞长五米,弯腰能走,走下两米后,两边便有龟洞出现,有大有小,和蛇洞不一样,龟洞是扁圆的,好认!村里三岁小孩都知道,至于能不能挑到大个跑得快的全凭运气。
兔子洞一年会出一两只特别大的龟,王小臭一般都会来这挑,大个的龟洞口也大,走上一圈就能揪出来。只是这次情况不同,个最大的还是给他弟留着以后用吧!从进洞到出洞不过半刻钟的功夫,王小臭就捏着两只差不多中等个头的龟出来了,和大川几个汇合后就出了坟场家去了,在他离开不久,洞尽头突然一个地陷腾起一阵土,灰土散尽里头出现了一个深坑。
☆、11
王小臭找到王小宝时,那小子正坐在打谷场边垒高的石头上,手撑着下巴一脸倒霉样。
王小臭上前几步一脚踢他屁股上:“你肉吃多了拉不出屎啊!”
王小宝被踢的一小晃,手撑不住脑袋打了下滑,鼻子撞到了膝盖酸的眼里含了两泡泪:“哥,你就不能悠着点吗?”
王小臭呼噜两下他弟那头乱毛,说:“咱兄弟俩用不着那样客气”,说着一屁股坐他弟旁边,又问:“你搁这干啥呢?”
王小宝吸吸鼻子,说:“以后吃不到灵婶子的腊八粥了,我在这咂摸下味道!’
王小臭哈哈笑了两声,之后静了静才又低声说道:“是啊,贼香了,以后就吃不到了!”
王小宝瞅了他哥两眼没说话,兄弟两个并排坐着看不远处的清风山,山风习习,太阳高照,却挥不去西于村的悲哀,哀乐声顺着出村的山道越飘越远,又一个人走了,走得时候是四个年轻人抬着下了山,回来是被装在盒子里捧回来的,两天的时间便走了两个世界。
自从媳妇难产去了,于志强的脑袋一直是空白的,别人让干啥便干啥,直到他媳妇被推走焚化时,他才突然惊醒过来嘶叫着扑上去,可能有啥用,到头来他媳妇也只能是盒里那一捧灰,而他那一出生就没睁眼的孩子收在瓮里进了小儿坡,一天的时间,东荒林进了两个他最亲的亲人。生在西于村,这种事见得不老少,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事到临头仍跟挖肉般的痛,可痛归痛,日子还要过下去,家里两个老的还等着养呢。于志强挺了挺腰杆,一步步的往家走,把东荒林甩在了身后,送完葬回村的一路,哀乐吹着也比之前轻快了许多。
院里的卷耳悄无声息的绽开了,清冽冽的甜香顺着夜风钻进门里窗里,王小宝四叉八仰躺着,半个身子都压他哥肚子上了,不知是不是被压的难受,王小臭发起了梦,梦里他下了床出了门,想着是要小解的,可不知怎么却出了院门。
月光给周围笼了层银色,连远处的山都能瞧个半清,一点橘红的灯火在里头忽闪忽闪的尤其明显,王小臭定睛一看,不对啊,那不是小儿坡的方向嘛,这大半夜的谁吃撑了跑那消食去?再想多瞅几眼,那灯火闪了几下就没了。
王小臭收了视线便见门前草垛子边立了个白蒙蒙的影子,被夜风一吹飘飘忽忽的,也没个具体的形状,王小臭却莫名的知道,那影子让他过去,然后在他还没想好是回家睡觉呢还是先尿一个时,人却不自觉的往前去了,身子轻飘飘的似乎要飞起来,眼见着就快到草垛时,身后突然传来股拉力,牵着他再也不能上前一步。
与此同时,白色的影子突然波动起来,跟揉纸团似的起了大片大片的褶子,褶子越来越多影子越缩越小,最后成了脸盆大小的一张鬼脸,没有五官只有三个窟窿,底下那个该是嘴巴的窟窿里突然伸出一节漆黑如蛇信的东西冲着王小臭的脸打去,王小臭下意识的往后一跳,蛇信扑了空又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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