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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靖炎抬了抬手，土地公忙把还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

　　“别说他涅盘后，他即便是涅槃前，你能盯住他已经算是你的本事了。你最后一次见着凤凰是在何处？”慕靖炎问。

　　土地公忙不迭高声回答：“在人间时国的云州，一个叫南阳城的县城！”

　　“知道了。”慕靖炎颔首，低头继续喝茶，挥了挥手，土地公立刻“嗖”的一声消失在书房中。

　　凤凰消失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这家伙缠了自己千百年，这么消失才一年功夫，倒也是给他几天清静时间。

　　随他去吧。

　　*****

　　却说人间荏苒岁月，况且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然而对于时华来说，日子却过的实在糊涂。

　　若是辛苦耗费灵力抵抗这毒，收效甚微不说还可能灵力全无，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若是丁点灵力也不用，任由这具躯壳渐渐死亡，这些修为，自己也带不到下辈子去。

　　真是什么法子都没用。

　　便也罢了。

　　时华索性不再烦恼这些终归尘土的问题，也就好好过自己日子，倒是让他发现了一些从前几世从未发现的东西。

　　比如御厨做的桂花糕比他第一世吃过的家中的厨子做的好吃多了；比如御花园中的牡丹倒是比不上第二世他自己随手种的那些；比如苏州河边酒肆的蒸鱼实在可口；西湖边的说书人说的故事着实有趣儿；比如，他终于对自己“捡”回来的这只会变色的鸟儿的身份，有了猜测。

　　“你是凤凰吧。”时华倚在窗边吃着青兰新从厨房端来的桂花糕，随口问道。此时房间中除了他并无他人。

　　站在他肩头的鸟儿好似听不懂他的话一般，垂头用好看的鸟喙理了翅膀下头的羽毛，也不在意把自己新长出来的鲜红羽毛露了出来，仪态自若优雅，看那爱惜羽毛的模样，简直如同一个翩翩佳公子，倒不像是只鸟儿。

　　时华见状也笑了，却也不再追问，只是侧头去看窗外光景，倒是他的视线挪开之后，他肩上的鸟儿却偷偷把视线挪了过来，炯炯有神的一对眼睛盯着时华鼻侧利落的线条，一眨也不眨。

　　为成仙而修炼的功法里头，也不只有增强修为的诀法章节，同时也有那些起源上古的常识，比如凤凰之涅槃、麒麟之犄角、狰之五尾一角等等。

　　凤凰涅槃之初一身黑羽，状似乌鸦，喙却仿若喜鹊，尾羽似扇，翩翩文文……

　　——说的不正是这只鸟儿的模样吗。

　　这只鸟儿带回来这些时日，里头的黑色羽毛已然层层褪去，呈现火红，唯独外面的一层羽毛恍若纱衣加身，仍旧是黑色。

　　吞下了几块糕点也不见鸟儿搭理自己，时华耸耸肩也不再问，只专心吃自己的糕点。他神情倒是从未有过的放松。自从知道这毒的解毒办法之后，眼见解毒无望，也不愿让他人为自己而死徒添罪孽，时华倒是充分体现了何为听天由命，原本健康的脸色眼见着一天一天苍白下去，他原本就身材修长，而今更是添了几分瘦削。

　　这一世居然又未得善终。

　　不过一死罢了，时华只是有点遗憾，能和慕靖炎重逢的日子，似乎又要遥遥不见个首尾了，守着个无穷无尽、真假莫辨的希望。

　　只是时华虽然已经看淡生死，青兰却仍旧不愿意放弃。

　　作为抚养时华长大的乳母，如今又是唯一一个能近了他身的人，青兰在后宫中和朝臣们心中还是颇有地位的。故而这几天下来，青兰私自给几位首辅大人们递了消息，决定召贴皇榜，寻一名身世清白的女子自愿为时华解毒，至于索求何物都好商量。

　　待到时华知道皇榜贴出的消息之时，已经有数个女子揭了皇榜了。

　　时华一路疾行，身形轻盈，袍角带风，行至御花园门口的留春亭，正好是青兰和几位大臣在为时华选解毒的人。

　　“——皇上驾到！”

　　“青兰，魏爱卿、邹爱卿，你们当知道，这是欺君之罪。”时华面上平静如水，不露一丝情绪，让人琢磨不透。

　　但是至少，看上去没有明显的不悦之色，于是青兰给了另外两个朝臣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从地上起身来，走到时华身边：“皇上，这些女子都是自愿的，您可还有其他顾虑？”

　　时华静默一瞬，并不回答青兰的问题，也不欲多说，只是沉了沉声，面无表情地说：“朕不需要解毒，更不需要别人帮朕解毒。”

　　牵头的三人包括青兰在内，俱是愣怔莫名。

　　“让她们散了吧，若是再有此等事情，则按欺君之罪论处。”说完便如来时一般大步离开。

　　他的顾虑，实在是无法同这些人说的。

　　时华回到自己书房中，却见宽大书桌后，被桌脚完全遮住的角落里，那只鸟儿一身热焰，浑身蜷缩，双眼紧闭，时华骇然，立刻让御书房周围的下人们全部离开，没有命令不得入内。等到周围除了时华不见他人，鸟儿方才睁了睁眼睛，痛苦之色显露无遗。

　　只是它周身的焰火看似热烈，实则并未燃烧到它，想必它的痛苦不是因为这火，而是因为书房内无声无息蔓延开来、略有些□□的灵气。

　　时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如此充沛的灵气了。

　　时华把鸟儿从地上托起，放在一旁的靠椅上，蹲下身平时它。

　　鸟儿瞥他一眼，蜷紧的身躯微微动了动，张了张鸟喙，随后又僵硬如石，动弹不得。

　　他不过是出去了每多大会儿，难道这短暂的时间之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见随着焰火的持续燃烧，鸟儿身上今日越来越红的羽毛竟然隐隐有褪色的迹象，色彩越来越淡，时华惊讶之下也不再多想，只有死马当活马医，轻轻托起鸟儿蜷紧的身躯，将自身里并不身后的灵力缓慢均匀地输入它的身躯，同时引导着对方乱窜的灵力慢慢归一。

　　一个多时辰后，待时华终于能够抽手回身的时候，鸟儿身上火焰已经几乎消失殆尽，而他体内的灵力……也已经所剩无几。

　　如今倒终于真正手无缚鸡之力了。时华自嘲一笑。

　　然而勾起的唇角还未能回位的时候，手足四肢却突然传来一震尖锐冰寒的痛楚。

　　*****

　　当今帝王家，皇子们个个是狼子野心，做事心狠手快当机立断。这一点，从时华如今已无活着的兄弟、先皇甚至□□皇帝登机后均无活着的皇帝这一点就可以看出。

　　故而当青兰来告诉他，冷宫中藏了一个身怀先皇遗腹子的宫女时，时华倒是有些感激这些皇帝们的多情、处处留种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此名宫女就诞下了一名男婴，而自己难产而死。

　　虽然就算宫女活了下来，时华也不会对她如何，但心底却不得不承认，还是宫女死了对此事更方便些。

　　男婴出声的头两个月，时华命奶娘偷偷养在自己寝宫的偏殿中，待到三个月后，时华却突然抱着他上了早朝，告诉满朝文武这个孩子是他行军打仗时心爱的女子帮他生的，而女子已经为生他而死，此生誓不再取，此子便是当朝太子储君，未来天下的主人，十日后便为他举行百日宴。

　　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众大臣们还未反应过来，时华就已经抱着太子退了朝，消失不见，当他们纷纷涌向御书房时，却只得到一个“皇上吩咐，太子百日宴前谁也不见”的说辞。

　　别看本朝皇帝是最稀里糊涂当上皇帝的一个，糊弄起人来丝毫不比前几任皇帝差。

　　不少原本想往后宫里头塞女儿的大臣们纷纷派探子去探当朝太子的出身，却毫无意外无功而返。一来他们真的是寻了当初陪时华上边疆的军队中找消息，二来多说多错，时华只说了是一位他倾心的女子为他生了太子，却没有透露此名女子的任何其他信息，三来……没有任何人想到当朝太子在血缘上其实是本朝皇帝的弟弟。

　　而这十日里，时华却是终日入定，进食进水都极少，只为了稍微多一些修为能减少四肢的僵硬和疼痛。哪怕能能多一丁点儿都是好的。

　　全身修为几乎悉数给了别人之后方才发现，灵力虽不能解毒，却至少可以缓解痛苦。从前身有灵力的时候，除了偶尔的疼痛，生活倒是正常的，如今却是……除了疼痛，其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第十三章

 

　　百日宴前的十日中，有九日时华都在入定修行，余下的时间则是少有的几次进食、方便以及少的可怜的睡眠。

　　为的不过是百日宴当天，确保他身体不出状况。

　　只是十日下来，收效甚微。

　　他如今身体底子已经被毒败坏，再想如从前那般修炼出一些至纯的灵力，简直就是妄想。这寥寥十日，修炼出来的丁点儿灵力最多供他隔空取一只杯子便可消耗殆尽。

　　倒是如今已经安然无恙的“鸟儿“”知恩图报，日日守在他身旁，火红的羽毛恢复火红。

　　百日宴时间已到，侍女过来服侍时华更衣洗漱时，时华方才发觉，十日的入定修行，也终究无法挽回丁点儿，他的大拇指和脚趾已经完全失去了直觉，僵硬如铁。

　　时华的心沉了沉，面色却不变，极力同往常一般行走动作，不露一丝异样。只是一直盯着他的凤凰仍旧发现了异样。

　　这是自登基以来，时华第二次穿戴得如此复杂隆重

　　他一身黑衫，衫上绣满了盘龙的花纹，袖口更是滚了花纹复杂精致的金边，金玉发冠束起头发，即使面色稍差，却也盖不住一身贵气，便是他怀里抱着的才满白日的娃娃，也被他衬的贵气莫名。

　　只是他走路的速度，却是比往常都要慢些。

　　众人想起了关于那毒的形容，便都了然地默不作声，静静跪地行礼。

　　时华落了座，宴会就此开始。

　　这一折腾，就直到了亥时。时华最终是端坐于座上，待到宴会的宾客们尽数消失不见，脸上方才露出一丝疲惫之色。

　　三个时辰下来，他竟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足一点点失去知觉。只怕莫不是自从修为尽失开始，这毒素了无禁忌，如猛虎扑食，刹那开始发作。

　　不过一顿宴会的功夫，他竟然已经……十指僵硬。

　　让宾客先走，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保全面子而已。

　　时华保持着怀抱太子的姿势，眼神落在站在自己桌角的凤凰身上，启唇说道：“劳烦你帮我回寝宫吧，我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凤凰闻言扭了扭脑袋，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下一瞬，一众下人便连同太子、他们俩，已全部在皇帝寝宫内了。

　　几个下人方才面露惧色，凤凰却已把他们扔出房内，为几人制造了个龙盘于皇帝寝宫的幻象记忆便直接让他们睡了过去，换得耳根清净。

　　随后，房间中灵力涌动一瞬，一名面容艳丽的男子已站在房内。男子一身如同烈日般的橙红色，一头发丝被一根发带简单束起，鬓角还垂下了几缕，眼角狭长，眼尾微微上调，无限风情绝代。

　　时华只轻轻叹了一声：“果然是凤凰。”

　　“你是慕靖炎的什么人？”凤凰开门见山。

　　时华也不含糊：“你既然这么问，想必心中是有答案的。”

　　“为何把灵力都过给我？”

　　“因为我留着也没用。”

　　“……”凤凰沉默。

　　“你还要在人间呆多久？”时华问。

　　“你有事相托？”

　　时华点头：“正是。我想请你帮我照顾太子直至他十四岁。”

　　“教他修行？”凤凰皱了皱细细的眉峰。

　　时华轻轻摇头：“不必，我留他在身边，只是为了让这个国家的江山有人坐镇。”

　　“知道了。”

　　见凤凰答应，时华也终于了却心事不再说话，只静静坐在床边，闭上了双目。

　　只是他的面色却是十分难看。

　　无论过了多久再回想，这仍旧是一段十分恐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