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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华闭了眼之后，却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从四肢、手指开始，慢慢蔓延开来的密密麻麻针锥班的痛，和渐渐满上胸口的冰冷。

　　分明是个大活人，却得硬生生地感受尸体是如何一点一点变得僵硬和冰冷的过程。

　　血色从时华的脸上清晰可见地一层层褪去。

　　凤凰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却有些不忍地微微移开了双眸。

　　当僵硬的部位终于满上了胸口之时，安静的寝宫之中唯独只剩下了时华艰难而饱受压抑的呼吸。他的腹部内脏也已经在慢慢僵硬，原本应当起作用的器官全部抛锚，故而本该负责呼吸的肺部已经无法吸入空气，可是大脑却仍旧告诉身体，你应该呼吸。

　　这是灵魂和肉体表里不如一的极端时刻。

　　凤凰终究是于心不忍，充沛的灵力盈然于掌心，从时华的心脏处推了进去。

　　凤凰的手都还未收回身侧，房内却突然出现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

　　只是时华如今痛苦难忍，再也无暇分出任何一丝多余的精力。

　　直到凤凰推入他体内的灵力终于派上用场，身体虽然仍旧是渐渐僵硬，呼吸仍旧是艰难，却终于不那么疼痛难忍了。

　　他蹙起成峰的眉头稍稍送了开，张开褪尽了血色的嘴唇看向凤凰，刚想道谢，却被房间中突兀出现的身影震惊得呆住，喃喃张口自语：“莫不是出现了幻觉？”

　　只是慕靖炎的身形不动，面色不变，岿然于原地。

　　时华勾唇笑自己，竟然已经出现了幻觉。不过，既然是幻觉，看个够也是无妨的吧？自己剩下的也只有这么一丁点儿的念想了。

　　时华盯着慕靖炎看了一会儿，心情倒是平静不少，只是这个幻象慕靖炎站在自己面前，时华有些想走进了去看看……

　　心思落定，也不管自己是因为别人的灵力而暂时失去感知疼痛的能力，时华慢慢站起身，把怀里的婴孩放在床榻上，然后一步一步朝慕靖炎走了过去，他的动作僵硬而迟缓，随着迈步和抬手，浑身都在发出骨头摩擦的咯吱声响，煞是慎人。

　　凤凰皱眉想去制止，却被他直接躲开，仍旧是固执地一步一步迈开腿。他如今已关节僵硬，走路的姿势及其别扭，弯不了腿，只能整条腿一起动作，看起来像是机械的木偶，唯独一双漆黑的、肖似慕靖炎的双眼中，盛满了无法磨灭的固执和星星点点的希望——同他已近如死灰的面色呈现鲜明的对比。

　　等走了五六步、终于走到慕靖炎身前，他眼前已经隐隐泛白，严重的慕靖炎出现了重影，呼吸已是出多进少了。

　　而他站定之前，却是准确无误地捉住了慕靖炎的袖角。

　　那一瞬，时华嘴角展开了这一世以来最欣喜灿烂的笑容，如秋如画，却只不过是刹那芳华。

　　他攥住眼前之人的袖角之后，动作艰难地如同粗枯拉朽一般抬头去看慕靖炎的脸，撞见对方古井无波的眼神之后，勾了个淡淡的笑意，下一瞬便微微垂了头，了无气息。

　　这一世啊，便也是止步于此了。

　　慕靖炎面色未变，只是视线却落在了被时华紧紧攥住的袖角上，然后慢慢平移，最终落在了被时华放在床榻边的那个婴孩身上。

　　“那是时华的儿子？”

　　凤凰摇头：“不是。”

　　慕靖炎重新沉默下来。方才那个问题，他不过是想问便问出了口，得到答案之后方才觉得自己的问题，实在是有些多余……和莫名其妙，于是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凤凰身上。

　　“你没有动你的镇魂石。”慕靖炎冷冷道，面色有些难看。

　　“确实没有。”凤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慕靖炎的话无比赞同一般。

　　慕靖炎的眼光闪烁，面色变了变，最后终究是归于来时的面无表情。他正欲转身离开，却突觉得袖角传来阻力，让他的胳膊被与转身相反的力道拉了回去。

　　是时华已然僵硬的手指，根根都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仿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

　　慕靖炎心仿若被滚烫的水烫到一般，骤然一缩。

　　慕靖炎微微垂了头，看着时华已然僵硬的手指，一只手搭在他已冰凉的手腕上，另一只手则抓住了自己的袖角，指尖轻轻用力，想要把衣袖拉回来，却让时华的身体失去了平衡，随着他拉扯的力量倒向他的方向。慕靖炎心中犹豫一瞬，还是伸开手接住了时华倒下的身躯，只是时华的头，却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胸口。

　　冰冷的身躯和头颅僵硬如铁，撞在胸口的时候，发出不大的一声闷响，却在安静的房间里听起来格外的……孤寂。

　　这不是慕靖炎生平第一次拥人入怀，却是他第一次，拥尸体入怀。

　　站立在一旁的凤凰看了这许久，终于算是看明白了。

　　“这两父子真是奇奇怪怪。”他嘟哝道，随后又走上前去，把人从慕靖炎怀里接出来，掌中灵力轻托便将人放回到床上，帷幔落下，遮住了时华姿势有些扭曲的僵硬躯体。

　　“我没有动镇魂石。”凤凰重复一遍，“如果你是为这个过来的，那大可不必担心，没事儿你就回天庭吧。”说完了又自己小声嘟哝一句，“也不知道你这么紧张我的镇魂石干嘛。”

　　他认识慕靖炎千百余年，此人平时对什么事情都无动于衷，可倘若事关镇魂石，他定然是到位最快的那个。

　　慕靖炎并没有错过他的那声嘟喃，却也不再有其他反应，转身离开。

 

　　第十四章

 

　　江湖上出了个大魔头。

　　传闻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无恶不作，杀人无数，自他入江湖以来，引发事端无数。并且这个魔头还十分小心眼，凡是和他过不去的人，就没能活着见第二天的朝阳。

　　大魔头不仅武功盖世，还一手培养了个邪教，专门为虎作伥，帮他兴风作浪。邪教坐落鸠山之上，易守难攻。

　　传闻，前一任武林盟主便是他所杀，而龙青镖局的车队路过了鸠山之后便不见踪迹，说不定也是被邪教掳走打劫；五年前圣上的小公主流清公主失踪，说不定也是他所为；恭王府不日前丢了一瓶上好的海云瓷瓶，说不定也是……

　　“够了。”楼华道，嘴角绽开嘲讽的笑意，“这些人还当真是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

　　站在他桌前的郑文齐皱了皱眉，把手里的信纸直接扔入火盆当中，“少爷当真就什么都不做，任由这些人胡说海说？”

　　“做什么？连散播谣言的是谁都不知道你要同谁去说，拿何物作为证据去说？”楼华嘴角讽意不褪。

　　郑文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重新闭上了嘴。

　　“你下去吧。”

　　“是。”

　　活了四世的人，若是还和这些凡夫俗子一般见识，还以为申辩就能证明青白，那他这几辈子真是白活了。

　　把面前的文书收了收，楼华抬脚走出书房，走了没几步，脚下方向突然变换，对跟在他身后的郑文齐道：“让郑文与留在山上，你同我下山一趟。”

　　这一世，江山尚还未易主，正好是他血缘上的弟弟、名义上的儿子的长子执掌大权，算起来是他的侄子了，他而今已四十，却仍旧是二十岁的模样。说起来倒是跟自己的弟弟“一起长大”的，然而他却从未生过回皇宫探望的念头，因为那里于他什么都不是。

　　慕华本来是准备直接去后山石室中修行，却陡然想起石室里的那些灵气之物均是他约莫八、九年前找回来的了，如今那些物什所带的灵力已然所剩无几，是时候补充了，便临时生了主意，下山去找些灵力充沛之物。

　　而人们口中传闻的邪教月楼教其实根本就不是他创立的，而是当年第一任教主将教址选定于此，后来便在此处被教内人背叛，里应外合之下重伤误打误撞找到了他修行的石室，得他帮忙方才活下，之后便将教主之位传给他罢了。

　　斗转星移，纵使白来年过去，这世上场景却仍旧同他第一世的时候一样，就是这热闹繁华的西市大街，竟也同他上一世出宫寻灵物那次相差无几。

　　慕华轻车熟路展开少许灵力，沿着繁华的街道走了没多大会儿，却慢慢停了下来，眉头蹙起。

　　“少爷，怎么了？”郑文齐道。

　　“无事。”慕华重新抬脚走路，只是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偌大的幽州城，如此繁华的西市，怎么会连一样身具灵力的物什都没有？他前一世出宫之时，整个跑马街也是如此繁华，身怀灵力之物不少，他还是挑了些灵力充沛的才带回去。幽州城算然是离皇城远了些，然而灵物的出现同所谓的天子真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除非是有人刻意而为之，搜刮了城中所有的有灵力之物。

　　西式繁华，商铺众多，慕华的灵力在西市并未找到所寻之物，便将灵力无声无息铺展开来，脚下却仍旧是在西式逛着商铺。

　　倒是郑文齐，难得下一次山，买了几样吃穿用度的东西，还不忘了教里的兄弟郑文与。

　　“少爷，您已经逛了半个时辰了，不如歇歇？我们在这儿找个店铺吃了晚饭再回去吧？”郑文齐道。

　　慕华看着他眼中的笑意于期待，笑到：“你若是想在这儿吃东西直说便是，不用跟我绕那些弯。”

　　“就知道少爷您好说话！”郑文齐朗声笑道，忙左顾右盼找着酒家，“少爷，不如就去那家’清茶楼’吧？”

　　慕华并无异议，只抬脚直接向着那个方向去了。郑文齐跟在他身后，心中叹道，果然这个主子太好说话了！

　　向来市井酒楼、烟花柳巷便是小道消息流传最快、最离谱的地方，前脚才踏进酒楼，尚还未落座，便听得靠近里面的那一桌五个人发出的“啊——！”的惊恐低叫。

　　想来对这些八卦流言不感兴趣的慕华目不斜视，直接抬脚往而楼走去，走到楼梯口，却又听见楼梯侧旁的那一桌正在小声议论。

　　“你别吓我啊兄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就是啊，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

　　“哎呀当然当真了，千真万确！我那个堂兄弟可是从下了山之后就傻了，回了家疯疯癫癫整日胡言乱语，偶尔半夜里还一直嚷嚷说什么’见鬼了见鬼了’ ！”

　　“嘶——”这一桌子的粗莽大汉闻言立刻个个娘们儿似的抖了抖脑袋，抬手上下揉搓起胳膊来。

　　“可是咱们幽州城离昆仑山那么近……还是赶紧搬走吧！还好我在蕲州城还有个姑父，近日里我就搬了！”

　　“对对对，我也得赶紧想办法搬远一点……”

　　昆仑山？

　　郑文齐心思转了转。看样子是昆仑山出了事情，可他们月楼教在鸠山之上，鸠山也算是昆仑山脉的一部分了。

　　等到慕华在楼上雅间落了座，也招呼小二给慕华倒好了茶水、上了小菜，郑文齐这才起身：“少爷，属下去楼下探探情况。”

　　慕华颔首。

　　郑文齐出了雅间，转身把门合好，这才下楼去。走下楼梯后，直接从一旁搬了个凳子一屁股坐在刚刚说话的那一桌人里头，看着三个人诧异的眼神，直接把三块儿碎银放到自己面前的桌子上，笑道：“哥几个跟我说说昆仑山发生了什么，喏，这三个哥几个一个人一个！”

　　三人对视一眼，立刻面露喜色，方才说的最带劲儿的那个连忙说道：“是这样的，兄弟你有所不知，这昆仑山啊，最近正闹鬼呢！”

　　郑文齐挑了挑眉：“闹鬼？”

　　“是啊，就是闹鬼！自从正月之后，这昆仑山上的住户接二连三地搬下了山，都说山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我的一个堂兄，好好的一个人，自从有一次独自去山里打猎回来之后，整个人就疯疯癫癫的，笑起来听的人慎得慌，还整天说什么啊’别找我讨命，我跟你的死没关系’之类的话，吓得我姑父姑母那几亩田都不要了，带着堂兄就下了山！我堂兄还是好的呢！听说有一户从山上班下来的人家，家里的女儿都给吓傻了，整天窝在房间角落里趟哈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