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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华愣了愣，这是被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他沉吟一瞬，老老实实回答：“还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尚没有名号。”

　　“如此……”天帝顿了顿，慕华原以为天帝兴许会给自己一个建议，或者是直接赐自己一个名号，却没想，天帝话锋一转，“那你就现在立刻想一个吧。”说着，天帝端起了面前的青玉杯盏，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酒。

　　慕华在原地愣了愣，看着天帝一副“我等着你想名字”的架势，眨了眨眼，微微垂下视线。

　　“便叫华容吧。华容下仙。”

　　“哦？”天帝自座椅上直起身子，微微前倾，好奇地问下方垂手乖巧站着的人：“为何取这么个名字？”

　　慕华抬头，看了一眼天帝得天独厚的绝代容颜，轻声回答：“聚散云雨愁归期，慕君华容心相惜。”

　　慕华的母亲原本是个忧郁而多情的妇人，且出身不凡，自然习得不少史书，文采斐然。然而慕华儿时历经坎坷，他心中笃定，自己定然不会是一个像自己母亲那样的人，因为一个只见过三面的人而独渡一生，忧愁哀伤。这句诗，据母亲说，便是写给自己父亲的。

　　而今自己将这句话说给这个自己第一面就爱上的男人，也将这句话做成了自己的名号，将对方深深铭刻进了自己的生命里。

　　慕华眉目半敛，安静地垂首站立。

　　然而下一刻，天帝却突然站起，目光冷厉地盯着慕华的头顶，周身寒气四溢，恍若他当年击杀了上一任天帝时候一般冰冷无情：“你的母亲，叫祝曼云？”

　　慕华讶然，瞪圆了眼睛抬起头：“你怎——”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却看见上方的云椅前，笔直站立的天帝毫无预兆地朝他伸出手，炫目刺眼而七彩斑斓的光将他整个包裹其中，肉体阵阵痛楚，灵魂受到挤压，一身修为眨眼全无！

　　他看见自己在天帝的轻挥衣袖中，就此重新被打入凡间！

 

　　第二章

 

　　原本热闹和谐的宴会，突然就此被打乱了节奏！

　　众仙家面面相觑，人群一片哗然。

　　——这不是天帝自己提出来要为这位……华容下仙设宴的吗？为何又骤然变脸将对方重新打入人间？天帝如此的反常，是否又跟这位华容下仙的母亲，祝曼云有关？

　　众仙一边交头接耳，一边不断关注着天帝，期望能从天帝那里得到一个解释。

　　然而天帝只是整理了一下袖口之后，神色恢复如初，不见丝毫不悦和异常，仍旧云淡风轻地坐回云椅，一边饮着琼酒，一面看着舞秀。

　　就好似刚刚一切并未发生，同他毫无瓜葛一般。

　　就算众仙心里再怎么犯嘀咕，看着天帝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安然模样，也提不起上前质问的胆子。

　　若是从前的那几位天帝，他们倒是可以斗胆一问，至于这一位……实在是立威颇伟，非不得已，实在是无人胆敢轻举妄动啊……

　　片刻以后，食物用完，舞也看完，宴会就此而散。天帝踩着祥云腾雾而去，径直回了自己住处。

　　如今天帝的住处正是他当年从蓬莱山上顺走驯服的蜃龙驮着。这原本该是一只风光坐骑的神兽被拿来当了托盘似的物件，在旁人眼里是暴殄天物，而天帝的理由却不过是这蜃龙太过凶蛮，作为坐骑怕是有些安全隐患。

　　——谁信？

　　安全隐患？

　　云彩尽头方才是天帝的住处。

　　这里有山有水，完全是又一块大陆的模样。

　　瀑布前头，仙鹤一族在此群居，方便随时为天帝向众仙家传递旨意。

　　丛云正步态优雅地缓缓移动，抬头忽见天帝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院落的琼楼之中。丛云遥遥望了一眼那里，振翅飞了过去。

　　他轻轻落在天帝的房间外头，落地的瞬间羽翼便收起，竟是丁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只是房间里的人不需听声便能反应：“你有何事。”

　　丛云抖了抖尾羽，张了张鸟喙：“陛下，丛云想向您打听打听，今日方才飞仙的那个小仙是什么名号？”

　　房中沉默一瞬，而后，自阁窗另一头，传来天帝的轻笑：“今日有生灵飞仙？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档事儿？你怕是又去哪偷玩地自己糊涂了吧。”

　　丛云跟了天帝近三百年了，自然知道当今天帝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主儿。

　　他心里清楚，只怕是这个下仙惹了天帝不悦，而按照当今天帝的性格，怕是如今已重回一身凡胎了。

　　倒是可惜了那谦和温柔的性格，和温润如玉的容颜。除了天帝和文曲星，这个刚刚飞升的小仙应当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生灵了。

　　天帝竟然一点情面也不留。丛云心中忽地生出一股对天帝的埋怨。

　　“没事了你就退下吧。”房间里的天帝忽然又说。

　　丛云默不作声地走开几步，然后振翅飞远。

　　房内，天帝端了一个彩石茶叶盒子，坐在桌前，慢悠悠地给自己沏了一壶香茗。

　　祝曼云这个名字，在天帝的记忆里头，倒也不是什么久远的事情。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他上次见这个名叫祝曼云的人间女子，也不过只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而已。这个女子书香门第名门大家，照理应当是个温婉柔顺的女子，她却偏偏离经叛道，愿意同个男子一般去争、去强，不愿恪守所谓的妇道。

　　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头，倒是第一次见到一个这般模样的女人，一时兴起便多交往了几番，两人也曾有过夫妻之实。

　　然而天帝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能以一副凡胎肉骨，孕育了他的子嗣。如若这个女人写的诗是她自己亲自告诉这个慕华的，那她定然也是没有因为孕育这个子嗣而死。

　　那就更稀奇了。

　　天界众仙诸多都未飞升修炼之人，有人也有其他生灵，而像他一样，打从出生就有仙根灵脉，血缘传承上古的，倒是没有几个。

　　他从前也曾和人间女子风月云雨，却从来不曾有人能孕育他的子嗣，又或者，胎儿才初成形时，母体便因透支而亡命。仙魂形成不易，只有在胎儿肉体成形之后才一点一点聚合，而这个胎儿，最终也不过只是个没有魂魄的死胎。

　　可是这个慕华，却降生人世，长大成人，甚至飞升成仙。

　　却只是个下仙。

　　他堂堂上古仙人血统，生出来的后裔却是个肉体魂魄皆为半人半仙的下仙——慕靖炎如何能容忍这一点？

　　——是了。肉体魂魄皆为半人半仙。

　　若是如此……

　　天帝放下手中温玉茶杯，微微眯起眼。

　　倘若今日飞仙、被他抽去修为打下凡间的只是一介凡人，那么此人想要再重新修炼无异于难于登天，而今日，被他打下凡间的，是继承了一半他的血统的半仙之体，修为虽失，仙魂却已觉醒，慧根已存，从此长生不死且容颜不老，若是要重新修炼，也不过是轻而易举，比抬抬手还简单的事情。

　　天帝站起身来，轻轻掸了掸宽大的衣袖，推开门走了出去，一朵祥云适时落在门边。

　　做事要干净利落，这是天帝一向恪守的一条原则。

　　*****

　　析城山上。

　　距离一座茅屋不远的地方，树荫下头端坐着一个人，他微微闭着眼，神情沉静安然。

　　半晌之后，端坐着的人缓缓睁开眼，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沾了些虫子和青草的衣袖，捡了捡头上的树叶，朝自己的茅屋走去。

　　已经一个月的时间了，他骤然从一个仙人重新跌回一介凡胎，修为尽失，只能从头开始。好在自己一向还算争气，最初的一周好无所谓之后，他已经能静下心来，冷静地修炼，如今山中生灵众多，自己从前留下了些仙气倒也是方便了现在的自己修炼，一个月的时间下来，倒是终于能感觉到体内有了一点儿少的可怜的仙气了。

　　没走了几步，慕华突然觉得有些饥肠辘辘。

　　一身脏污，还是先沐浴一下吧。

　　没了修为之后，一切便是同凡人无异，会脏会痛会饿会困。倒是重温了已经快要忘记的感受了。

　　慕华一边自嘲着，一边推开茅屋破旧作响的门，倒了几桶冷水到浴桶里，宽了衣服坐了进去。

　　而此时，慕华背后的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身影，眼神冰冷而漠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简陋的茅屋无处下脚，天帝挥挥手，窄小的屋子中却突然出现一个华丽舒适的小塌，天帝坐了上去，靠在椅背上，闭眼养神——他并没有看男人洗澡的爱好。

　　视觉关闭的时候，听觉都会变的异常敏锐，对此，似乎仙人都不能免俗。

　　慕华的生活及其简单朴素，沐浴时也从来认真仔细，不用澡瓢，也不用皂角，只是用手一捧一捧地掬水，轻轻泼在自己身上，然后用手仔细揉搓。即使只是最原始的方式，却也格外奏效。况且他一遍洗澡，一遍也好用手按揉周身穴脉，尽力帮助自己加快修炼的速度。

　　等他用了几乎几柱香的功夫终于洗完这个澡，跨出浴盆简单穿好衣服，发尾还嘀嗒地滴着水地转身的时候，却骤然看见闭眼养神的慕靖炎。

　　他的眼帘盖住了他犀利冷锐的眼神，俊美的容颜看上去不再那么不可接近，却也透着一股如同天神般不容亵渎的威严。

　　不，他就是天神。

　　水声安静了有一会儿了，也听见了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天帝重新睁开眼，看见微微皱眉瞪眼，呼吸小心，嘴唇轻抿，清澈眼底盛满惊喜的慕华。

　　他的儿子。

　　他眼中的惊喜，慕靖炎实在是熟稔无比。那些他曾风月与共的女人们每次看见他的时候，眼中都曾盛满这样的惊喜。

　　看着这样的慕华，天帝眼中闪过毫不遮掩的鄙夷。

　　继承了他血脉的这个孩子，不仅只有一半仙骨，且修为低下，甚至还喜欢上了自己——他的生身生魂、血缘上的父亲。

　　说出去简直要让三界耻笑。

　　“陛下，您……”慕华有些局促地开口，也不过开了个头，并不知接下来到底该说什么，他怀着期待，看着面前自己的神祗。

　　“你不该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天帝冷冷地开口，残忍而无情，“我是你的生身父亲。”

 

　　第三章

 

　　“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天帝抛出这句话之后，果然得到了他想象中的结果。

　　他看见慕华原本神采奕奕的眸子刹那凝固冻结，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和震惊。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慕华此刻心中想的是什么。

　　慕华童年坎坷，从未享受过父爱和亲人的呵护，即使是母爱，在他八岁那年便也离他远去，母亲在他八岁那年前，在他身上寄托了对自己父亲的爱和思念，乃至是幽怨，这愁绪结的太深便成了偏执，以至于自己越是长大，母亲对自己便越是埋怨，认为是这个儿子不够讨父亲喜欢的原因，才让自己的父亲不再来找他。

　　八岁之后，母亲便给他的是冷眼、咒骂、鄙夷、厌恶。

　　全然是因为八岁的时候的那件事。

　　慕华母亲名叫祝曼云，是京城有名的富甲商户人家，祖上是教书世家，也曾攀亲皇家，自是家世不凡，书香萦门。而祝曼云正是正室夫人所生的嫡女，矜贵的不得了，多少京城大户人家都盯着她长大，盼着能为自家儿子把她娶回家。

　　可偏偏祝曼云心高气傲，一般人看不上，便一直拒绝了登门的各家亲事。家里长辈自然也觉得不必委屈掌上明珠，也就随她去，这么拒绝着拒绝着，就一直到了祝曼云十九岁。

　　十九岁的时候，祝曼云去茶楼听书，正正巧巧在途中遇上了慕靖炎。仙人之容姿，学者之才识，一面之缘，一句问路，祝曼云便已经丢了一颗心。

　　祝曼云原本胆大叛逆，是个极有自己主见的女子，之后在茶楼再次看到慕靖炎，便立刻上前将自己心事合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