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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浮图 作者:白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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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江湖恩怨 报仇雪恨

  顾雪衣心下涩然,先前得救的喜悦仿佛烟消云散,只有从深处泛上来的苦涩,酿成沉浓的酒,只消一口,便教人心扉痛彻。
  “我怕你出事。”
  “不会有事的。”顾雪衣轻声说,揪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仿佛要喘不过气来一般,忽而笑了:“公子你不是救我了么?”
  他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那一瞬间仿佛天地万物都远去,只余身前、眼中这一人,浓墨淡色,勾勒合宜。傅少棠被他眸光所慑,几乎一呆,便在那一刻,看到瞳光最深处,绵密细致的哀伤。
  在他闭眼的前一刻,那人的手指按住了他的眼睛,声音是从不熟悉的柔和:“不会有事的。”
  似乎身体腾空而起,被揽入了温暖的怀抱,炽热的温度让人只想要流连。顾雪衣挣了一挣,想要摆脱那个怀抱,却被人牢牢按住。耳边风声乍起,不知去向何处。
  听着这相同的语句,他忽然间打了个寒战,想起来自己这一路的狼狈,险些被挖出的眼珠。
  自己这么做真的对吗?
  埋藏于深处久不见光的疑问浮起来,险些冲出了肿胀的咽喉。无边的质疑笼罩了他,仿佛又回到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时日——
  自被掳入太初后就隐藏的极好的身份,偏偏因为一次莽撞被揭破。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私底下却做着最无耻的勾当,衣衫被硬生生撕碎,肮脏的手抚过肌肤,爆起无数颗粒……
  却在下一刻,被飞来的剑芒击退,木剑平淡无奇,却犹卷九天飞雪:“强人所难,欲行苟且之事,我却还不知晓,太初门下竟然有这般弟子!”
  欲行苟且者狼狈而去,来人回首转身,却不忘予他一件完整衣衫。
  被当做货物般集合,却是在那个人眼前,白衣洁净,神容漠然,心里隐藏的期待,却在下一刻,被冷淡声音划得干干净净:“长老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修炼一途当凭一己之力,这些少年——还是送回去吧!”
  横扫的眼神,仿若终古不化的冰雪,还有一分从未掩藏的轻蔑。
  不!
  他宁愿去渊山为仆为奴,做最累最苦的活计,也不要待在此处!
  “傅……”
  “睁眼!”
  天旋地转间一切远去,唯有清冷声色,一如当时。睁开朦胧双眼,泪水时断时续凝结成珠,被无情山风吹得再也寻不到踪迹。
  然而他却再也无暇顾及。
  嶙峋桠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顶端的柔嫩骨朵儿伸手便可触及,近的几乎要扫过凌乱飞舞的发丝。他怔忪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早已离了山崖,正立于那繁盛花树之旁。
  身后壁立千仞,身下江涛万里,唯有身前,一树灼灼,繁华绮丽,淡紫浓米分的花苞高高低低,婀娜逶迤,仿佛静待人来寻访。
  “你要哪一枝?”耳边嗓音清冷依旧,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却远去了。
  “……不知道,都很好。”他声音低弱而轻微,慢慢将手伸向了繁华的花枝。
  然而那一时,山间却又起风了。
  仿佛只是眨眼的一个瞬间,又仿佛已经过去许久许久,那一树玉堂春,悄然开放了。
  被如霜冷月照耀的嶙峋枝桠之上,高高低低的花苞正在绽放,沉沉的玉堂春压在枝头,己身的芳华几乎要压下所有暗淡阴影。
  它们一边盛开,一边凋零,极致的绚烂与最终的毁灭融合于一瞬,闭合的花苞在下一刻错落打开,然而还未等人瞧见真容,却纷纷坠离枝头,仿若浅色的蛱蝶翩翩飞舞,衔着这一场繁华遥飞到静夜深处。
  夜色里仿佛下起了一场浅紫色的雨,明明灭灭的花瓣随着月华潜入鼻端,唯见方开即谢,冷月霜华下,飞花如雪。
  如此美丽的景致,宛如一场梦境。
  傅少棠低头凝视于他。
  绚烂的剑芒在那一刻绽开,漫天飞花光华似乎被那一剑所夺,劲气激起花枝簌簌,一蓬一蓬的,从下至上荡开。于是,花枝荡起来了,夜风荡起来了,仿佛周天月华也在轻轻荡漾。
  而在飞雪一样的繁华里,一枝花枝仿佛被无形的劲气牵引,缓缓地,飘到了他手边。
  那是被斩下的玉堂春。
  花树巅顶唯一的一枝,吐露月华,即便是所有花苞都开谢之际,也依旧闭合如故。仿佛要等待这一场繁华逝去后,再孤独而寂寞地绽放。
  “我喜欢这一枝。”他拥着他,仿佛谈论风花雪月般天高云远,“你,要将它给我么?”
  顾雪衣握着花枝,怔怔地,望着眼前翻飞的发丝。
  他想起来那件犹带着体温的衣衫,替自己遮去所有不堪;想起在惊海狂澜中的一剑,如带天地之势,而有风雷之怒,击杀所有图谋不轨之辈;想起来重楼飞雪一般的容色,自斟自饮,不忘替他解围;想起抚过身躯的手指,仔细包扎所有伤处;想起塞到手里的暖石,自四肢百骸里散开的纯阳真融,似乎要将荒凉的心都温暖。
  人如冰,心似水,不过短暂至极的相处,却已敌过人生中大半日夜。
  他早已经全然陷落。
  
  ☆、第29章 良药苦
  
  斩下的花枝置于浅色玉匣中。
  玉色莹白,花色淡紫,温润玉璧上有淡淡白气,如丝如絮,如云如雾,将一点紫色氤氲渲染,如同日轮初升时,群山巅顶的一点紫气。
  细幼手指伸向光滑玉匣,触碰的一瞬,少年轻轻“嘶”了一声,旋即将手忙不迭的抽回。
  “冷?”
  疑问意思,却是肯定语气。
  顾雪衣点头,手指登时便被人握住,一股暖意沿着肌肤相贴处涌入,登时驱散指尖寒凉。
  这是方既白送来的一方玉匣,玉色洁白,玉质莹润,却是以一整块寒玉挖空打磨而成,被他拿来当做赔礼,送给顾雪衣。
  这寒玉匣做不得其他,却恰巧适合保存花草蔬果一类,也正巧可存那一枝玉堂春。
  他二人于君山上下来,正好方既白邀请他们于自己别院一叙。傅少棠原不置可否,然顾雪衣伤重,二人所在小船漂泊于水上,也决计不适合养伤。是以傅少棠略作思忖,便应了方既白之邀。
  至于顾雪衣,却从头到尾,都未出声反对。
  明珠幽幽,大如鸽卵,悬于床榻之上,照亮这一方天地。木榻上少年呈现俯卧之姿,衣衫凌乱,不住拨弄着玉匣内花枝。
  傅少棠将他手指按下:“别乱动,手上还有伤。”
  顾雪衣先是乖乖的将手收回来,不一会又悄悄去拨弄花枝。被傅少棠看一眼,手指缩了一缩,旋即又小声道:“我被卸下的只是手,手指又没有伤。”
  傅少棠斜眸看他手指上擦痕,冷冷道:“你还有理了!”
  顾雪衣登时噤声,把头一缩,手指听话的停下来了。
  然后那一点触感分明,挥之不去。
  .
  些微真气凝结于指尖,虚虚一划,少年身上衣衫便无声裂开。衣衫下肌肤久不见天日,骨架纤细,身体瘦弱,越显得身体病态苍白。
  傅少棠微微蹙眉。
  顾雪衣脊背优美,然而一身肌肤却绝对和“美”字沾不上半分干系。先前在木城里处理好的伤势,又因为他自己一番折腾,在背部显得触目惊心。结痂的鞭伤,还有在君山上添的口子,大大小小伤痕遍布在这具瘦弱身体上,竟然想寻到一处完整肌肤也艰难。
  心里一声低叹,说不得手指便愈发轻柔起来。傅少棠剥掉他身上破烂衣衫,十分利索的扔到地上,取来早已备好的洁净布巾,仔细在少年背脊上擦拭,一点一点,擦去所有脏污、血迹。手指掠过陈年旧伤,心下微涩,只能放轻力道,又特意在指尖蕴一团真气温暖少年躯体。
  所做种种,不过为稍稍减轻顾雪衣痛楚。
  待得终于将擦拭干净,傅少棠抬头,却见顾雪衣不知何时将头颅转了过来,一双瞳眸黑白分明,凝视人时安静且专注。见得他抬头相望,少年睫毛微动,侧过头去。
  顾雪衣有一双极美的眼睛。
  他素日里都是将眼眸隐藏在凌乱发丝深处,瞳光收敛,不引人半分注意。如此自晦,教人难以看清他真容。傅少棠第一次替他包扎之时,心里并不在意,是以在此刻方才完全看清。
  一点瞳色分明,黑如点漆,白如新雪,仿佛纯白之月悬于深浓夜色中,极致的反差对比,愈显得瞳色明净。脸颊苍白消瘦,衬得一双瞳眸却有突兀之感,纤长睫毛翻飞如蝶,垂下时,细密的遮住了眼睑,还有其中氤氲的些蒙蒙水汽。
  傅少棠心念一动,手指便朝着少年眼眸而去。
  “疼?”
  然而顾雪衣眼眸瞧着湿润,手下却并无水润之感。相触的一瞬少年阖上眼帘,似有怯意,却又在他手心里蹭了一蹭。
  细细软软,扑闪在手心里轻巧的擦过,那样轻微而细腻的触感,像春风拂过最细嫩的枝芽,几乎教人心都要柔起来。
  “不疼。”
  然而这些伤口看着都狰狞吓人,被施加在他身上,又怎可能没有痛楚?
  傅少棠知晓的分明。他素来不喜一丁点儿伤势便嚷得人尽皆知,少年这般遍体鳞伤又一语否认,却让他心里怜惜如潮水般翻涌。
  “忍着些,要是疼就说出来。”
  少年瞳光清透明澈:“说出来便不会疼了么?”
  他摇头,打破幻想:“不会不疼。”
  于是顾雪衣微微蹙眉,看着他,仿佛在说,那说出来又有何用。
  傅少棠声音淡淡的:“说出来,不会不疼,但是我会知晓。”他缓声道:“你总归不会是一个人在疼。”
  渊山的传人说罢这一句后,清楚地瞧见少年面上陡现的怔忪之色。
  仿佛这句话超出了少年的认知,让他的神色也开始茫然。嘴唇翕张,喃喃自语,声如蚊蚋,于他却听得分明。
  “不是一个人?”
  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少年蓦地扯了扯唇角,勉力想说什么,却在那一瞬红了眼眶。
  他倏地背过身去,不教青年看见他脸色分毫。
  此刻无比庆幸对方自君山伊始,一举一动便带上温柔,此刻断不会将他的头颅强行扳过。
  然而顾雪衣心里却有些蓬勃而雀跃的情绪,仿佛春日绽出的新芽,一点一点将嫩绿芽尖从湿润泥土里拱出来,在温柔的气息的舒展。
  那样蓬勃的情绪几乎让人抑制不住,惟愿寻处地方抒发,于是他又去拨弄起一枝玉堂春。即便玉匣寒凉依旧,也不如先前那般难熬。
  傅少棠如知他心绪变化,轻柔抚过披散长发。薄唇微勾,口里却是俨然相反的轻斥:“别闹!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折了手,还不知晓保护自己么?”
  顾雪衣抿了抿唇,似要开口,最后还是咽回肚子里。
  房里安静,只有布巾擦拭过身体,与肌肤摩挲的声音,除此以外,再无半分声响。
  “怎生这么多伤。”
  少年一声咕哝:“反正更狼狈的时候你也看过……”
  竟是无所谓的意思。
  傅少棠一声低叹。
  待得他取出上好伤药,替少年处理完伤处时,正好叩门声轻响,侍女送来温热汤药。
  傅少棠持着匙柄在药碗内搅动,坐在床榻边缘,舀起来吹得温度适宜,抬眸就见顾雪衣眼巴巴地望着他。
  伸手便将汤匙递到少年嘴边,顾雪衣喝得极为自然,眉头也未曾一皱。
  傅少棠未免心里有些诧异,这药只看颜色,便知晓极苦,顾雪衣却喝得这般面不改色。他又舀了一勺递过去,少年张口便喝得干干净净。
  “不怕苦么?”
  顾雪衣摇头,注视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声道:“有药喝的日子总比没药好上数倍,哪里管的他苦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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