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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的办法是收。但是这么大的伥种，要拿什么神兵利器来收它？民间各种宗教中只有道家是专事收、驱鬼，但如今已然式微，法术尚且失传，更别提留下什么神兵利器，何况唯一一个道士谭兰花现在正在这座法医楼中，生死难测。

　　唐青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望住站在前方的马文才。既是为马文才摆下的见面礼，他自然不会出手，更何况马文才会算计于他，他也可趁此机会好好看看马文才到底几斤几两，而马文才也必然是知道了这一点，因此自觉单挑对手。

　　然而马文才只站得一站，便很快跑回来，对唐青笑笑：「唐兄，我们进去吧。」说完，也不顾唐青反对，拉着他便往那百目伥眼跑。唐青面上不动声色，两人一前一后，直奔那百目伥眼而去。越是逼近，死气越重，几乎让人头昏眼花，唐青觉得脚下浮软，低头看了看，心下赫然明了。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那一百一千个眼睛面前，也不停下，直接朝着个泛着血丝的眼珠撞过去，唐青听得耳边「砰」的一声微响，再回过神来，已经站在法医楼的铁闸门前。四周静谧安详，头顶夜空明朗，哪里还有什么瘴气伥眼。

　　是幻术！

　　马文才和唐青都挣出了这个幻术，但两人谁都不觉得轻松。能让妖鬼两道的头领都陷入的幻术，该是怎样的精妙？施术者该有多大的本事？而他们两人又是在什么时候不知不觉着了对方的道？

◇

　　铁门在两人面前发出轻微的声响打开了，门里的人看到他们显然吃了一惊。

　　「你们怎么过来了？」于晓乐手还扶在门上，「老赵没有打电话通知我啊。」

　　马文才定了定神，笑着拨开他的手走进去：「是谭兰花打电话叫我们来的，可能她跟老赵打过招呼，她人呢？在楼上吧？」

　　于晓乐微微皱了皱眉头：「谭小姐在解剖室洗骨。」

　　「哦。」马文才神情微妙，「你们……嗯，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什么事情？」于晓乐问，「哦，谭小姐的道术确实很精妙，值得研究。」

　　唐青岔开话题问：「于法医这是要出去？」

　　于晓乐推推眼镜，像是有些无奈的样子：「前面出了点事，要我出面解释一下。」

　　「那么，于法医请便。」

　　于晓乐来回看看那两个人，然后盯住马文才说：「法医楼里可是有监视摄影机的。」

　　「当然。」马文才转过身来给了一个玩世不恭的笑脸，「于法医回来之前我们绝不会轻举妄动，请一定放心。」

　　于晓乐对马文才嬉皮笑脸的态度似乎仍是不放心，又看着唐青说：「唐老板，拜托你了。」

　　唐青对他点点头，他才仍有些不放心地离开了。马文才在后面笑着调侃：「他觉得你比我忠厚？有意思。」

　　唐青对这句嘲讽意味明显的话只当没听见，正要拾阶而上，忽听平空里蓦然传来一声尖锐无比的惨叫。

　　「谭兰花！」两人对望一眼，辨准方向，须臾便去到发出声音的地方，唐青化出了妖镰，抬眼注意到马文才幻出的鬼火——纯色，已经不是鬼仙能够达到的级别了，这个「人」的确深不可测。

　　注视了一圈，也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马文才看看唐青，收了架势，打开大灯。灯光下呈现的是一个不大的空间，中间放着一张解剖台，上面是两副摆成人样的骨架，骨上贴着符，周围的家什都搬空了，地上绘着道家的阵法。

　　「谭兰花，喂，谭兰花。」马文才走上去拍拍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人的肩膀，「出什么事了，你不是很厉害的吗？」

　　谭兰花抬起脸来，眼角都红了，哆嗦了半天才说出话来：「有……有老鼠……」

　　马文才捏着一根老鼠尾巴在空中晃荡。那白色的小家伙发出细微的「吱吱」声想要逃脱，却怎么也逃不掉，只好徒劳地挥舞着四个小爪子在空中挣扎。

　　「老鼠？这是实验用的小白鼠好不好。」

　　谭兰花用两个手捂住眼睛，拼命往唐青身边靠：「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啊啊啊啊！快拿走！我不要看到那东西！」

　　马文才还要吓她：「喂，你不是旷古烁今天下无敌的女道士吗，死尸僵尸都不怕，怕什么老鼠！」说着，拎着那只老鼠，就作势要扔过来。

　　谭兰花吓得两个手在空中乱推，急叫：「不一样不一样，我是女人，女人都怕老鼠的！快拿走！」

　　唐青看了马文才一眼，他才笑笑挺恶劣地把那只出走的小白鼠丢回笼子里，拍拍手。

　　「好了，没有老鼠了。」唐青对死命扯着他袖管的谭兰花说，「你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谭兰花半信半疑地把手移开一点，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放下心来。整整表情，努力要露出那副剽悍的样子来，可惜泛红的眼角还是泄了底。马文才看了又是恶劣的一笑。

　　「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要把我们这么急找过来。」

　　「出事？」

　　马文才听出些门道来：「我收到你的纸鹤传信，说两具女尸被人做了手脚，现在弄得不可收拾。」

　　谭兰花皱起眉来：「纸鹤传信？」

　　「不是你们道家最喜欢玩的把戏吗？」

　　「都什么年代了，」谭兰花道，「现在人心腐坏，干扰太多，纸鹤传信很容易中途失效，有这个时间，不如打个电话方便。」

　　马文才与唐青对望一眼，看来这就是两人中了幻术的源头。

　　「那这两具女尸？」

　　「已经试过招魂了，与你所说的一样，完全得不到任何回应，但我以天眼观之，两具容器虽已魂魄离体而散，却有一丝执念尚埋在其中，我试着用离返阵追溯，但是……」谭兰花思索了一下，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好。

　　「怎么？」

　　「你这两个属下至少也该有百年道行了吧。」

　　「赤、碧修行有五百八十年，附到两具女尸上都是七十多年。」

　　「这便不对了。如果她们是修行了百多年的鬼灵，我看到的执念颜色就不对。鬼灵执念多为紫黑色，那丝执念却是橘色，只有生魂离体不甘才会留下这种颜色，问题是，她们其实早就死了。」

　　唐青皱起眉头来：「你的意思是……」

　　「我看到的执念不像是鬼灵的，倒像是活人死后留下的。」

　　「这不可能。」马文才也有些意外，「那两具容器死了七十多年，原本的魂魄早已离体散得一干二净，或者都已转世几次，怎会还有执念留在其中。」

　　唐青想了想，问谭兰花：「你用离返阵看到了什么？」

　　谭兰花像是有些冷一般，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只是很短的一刹，其实只是一种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

　　「绝望的、衰弱的、腐臭、死气、逼仄的空间……」

　　唐青看了马文才一眼：「如果道行被人强行吸收的话，是不是鬼魄会倒退到死之前的样子？」

　　马文才愣了一愣：「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他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谭兰花隐有所查：「这么说，两个鬼灵不是被人用术力法器打到魂飞魄散？」

　　「没错，恐怕是被人吃了。」

　　「吃了？」谭兰花整个人大大一颤：「你是说我看到的是……」

　　「大概是被吞吃前留下的最后影像。」唐青拧起眉头来，「毫无疑问，是他吃了赤、碧两个鬼灵，我想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他应该还没完全恢复，所以要靠吸收别人的道行来补充。」

　　马文才的脸色彻底挂不住了：「这么说，当时赤、碧两个丫头被人骗到昌龄社区的时候，他就在我们附近？」

　　「应该是，至少在我到之前，他还没走远。」

　　「我当时明明封锁了整个昌龄社区……」

　　「他的实力在你我之上，虽然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谭兰花在旁边终于插嘴问：「现在是时候告诉我，那个『他』的真身到底是什么了吧？」

　　唐青看了她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如果可以，二十年前的事他不想再回忆第二次。

　　「谭兰花，二十年前，在本市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件，死者均为十岁以上，十八岁以下，容貌漂亮的少男少女，死者被报导为碎尸，但实则是被吞噬消化了，三魂七魄都被吸收，身躯大部分被吞吃消化，唯一完好剩下的只有头颅。」

　　谭兰花的眼睛微微瞪大了：「取食童男童女的生灵，那是魔道邪灵所为，可是为什么要剩下头？」

　　唐青叹口气：「他喜欢美貌的东西，尤其是人脸。他对那种东西有近乎偏执的爱好。」

　　谭兰花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你该不是说……」

　　「他的名字叫相柳，我们的对手，上古凶神，相柳。」

◇

　　「共工之臣名曰相柳，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马文才把不知从哪变出来的口袋本《山海经》合起来问，「谭兰花，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打道回府！」

　　「喂，做人不要这么势利好不好，才知道对手的名字就跑？」

　　谭兰花把地上的法器都收起来，一一丢回她的背包里：「开什么玩笑，上古凶神，你以为我有几条命？」

　　「那你就不管你侄子了？」

　　收拾的手停了一下又动起来：「小辉如果是被他吃了魂魄，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还有，我这叫有自知之明不叫势利！」

　　马文才抱臂冷笑道：「你以为你跑得掉？」

　　谭兰花瞪他一眼：「什么意思？」

　　「你忘了那只纸鹤？你觉得他以你的名义和手段传信给我代表什么？」

　　谭兰花的脸色整个变了：「你们也不早点告诉我，完了完了，现在怎么办才好！」简直急得要跳起来。

　　唐青思索了一下才说：「其实，他并不能算完全的相柳。《山海经》里也提过，昔日禹为了治水，曾经斩杀过相柳，我想，真正的上古凶神相柳已经死了。」

　　「那我们现在看到的又是什么，二十年前你见到的那只又是什么？」

　　「最多，只能算是相柳的不完全形态吧。」唐青扶着谭兰花的肩，和缓却不容拒绝地将她按坐到椅子上，「先别太急，二十年前我与他交过手，他的确很可怕，但并不是不可战胜……」

　　「不是不可战胜，也就是说要战胜很难。这不是开玩笑的！」谭兰花说，「上古之神的力量源自天地之本，与修炼成精的畜……咳，与普通妖怪不能相提并论，你应该很清楚。」

　　「然而天地之气在今日却已式微。」唐青不无遗憾道，「我身为妖，对此比你要敏感得多，你应该赞成。」见谭兰花不语，他又说道，「相柳昔日为大禹所杀，尸身埋于何处未见记载，就我二十年前所见，那恐怕是从相柳尸身中演化而来的妖。自上古至今，只繁衍出这么一个妖，只能证明，昔日禹杀相柳，用了很彻底的方法，只不过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到了今时今日，却又有了后患。他虽生自相柳，却早已没有昔日的力量，加之如今人心涣散，对天地自然生灵的敬仰与上古时期早已不能相比，你觉得以此为力量本源的他还能有昔日风光？」

　　谭兰花听了唐青的话，似是被打动，但还是有所挣扎：「那你们有什么办法可以制住他？」

　　唐青笑道：「他在二十年前遭我重创，至今未曾复原，所以才躲起来，鬼鬼祟祟暗箭伤人。而我既然能在二十年前与他一战，自是有我的办法，加之今日又多了马兄与你帮助，你不觉得胜面更高？还是，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当然不是。」谭兰花直觉反驳，随即叹口气，「也罢，反正都已经上了黑名单了，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马文才忽然脸色一变，身影只是一晃，消失当场。唐青情知他是发现了异状，也跟在后面追出去。

　　法医楼走道上夜间节能感应灯忽明忽暗，像是有人匆匆跑过，但却不见半个人影，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味道，似香非香，似麝非麝。

　　唐青转过一个弯，正见着马文才身影匆匆下楼，便直接从窗户翻了下去，等了只一歇，却见到马文才从楼道里追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彼此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