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上风云+番外 作者:纳娜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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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真正的陷阱,沐流尘心想,刚才的提问只不过是为了将四无君引向这个问题。
“我需要时间思考。”
“什么?”
“我需要时间思考。”四无君重复了一遍,这次,他甚至向蜀道行微笑了一下,“在走廊上有许多人,他们都看到我走进了这个包厢,我需要思考应该如何向人们解释,经天子在我走进这个包厢之前就已经身亡,而不是我枪杀了他。”
“哦,”蜀道行说,“因此你还捡起了那把枪?”
“是这样。”四无君说,“我需要了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为了替凶手消灭罪证,把枪带出包厢,并且把它扔到了水池里?”
“当我走出包厢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的手里还拿着那把枪,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它,如果我把它留在身边,这会使我看起来更像一个凶手。因此我随手扔掉了它。”
“那么你如何解释胶布上的指纹呢?如果不是你取下了那把事先藏在椅子下的枪,那上面怎么会留下你的指纹?难道你还特地钻到椅子下面,对粘在上面的胶布进行了检查?”
“那把椅子翻倒了,我把它扶了起来。”四无君说,他的态度很平静,仿佛这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行为,“我想胶布上的指纹也许就是那个时候粘上去的。”
“那么死者手上的指纹呢?如你刚才所说,你一走进包厢就确定经天子已经死亡,难道你还和死者握了手?”
“也许我无意中碰到了尸体。”四无君平静地说,“当时包厢内很混乱,我有些记不清了。”
这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托词。蜀道行心想,被告已经被训练成了聪明的证人,知道该如何避重就轻。纠缠在这些问题上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已经尽其所能地让被告暴露出他可疑的一面。但是蜀道行心里清楚,如果他不能证明被告有充分的杀人动机,那么他就无法使陪审团确信,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杀人凶手。
他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记事本,那个问题就写在上面。是时候了,蜀道行心想,是时候抛出这个问题,让被告和他那位辩护律师措手不及的时候了。那件事距离现在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四无君一定不会想到检方会把这件事挖出来,沐流尘也不会想到,实际上,他非常怀疑沐流尘是否知道这一点……
关于四无君真正的杀人动机。
“四无君先生,”他看着那个小本子问道,“你刚才的证词中提到了天岳集团与Z社在南部市场上的业务纠纷。”
“是的,”四无君说道,“那是六个月前……”
“哦,不,”蜀道行说,“我说的不是那家在今年二月成立的新公司,而是一年前的格林伯格公司。”
当他说出格林伯格这个名称的时候,他注意到四无君的脸色微妙地变了变。
蜀道行微笑起来。当他刚刚挖出这件事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怀疑其中的真实性,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但是现在,他可以确定自己找对了方向。
格林伯格公司才是本案的关键,它是一切的根源。这个公司,连同它所引发的那起事故,被巧妙地掩盖起来了,有人企图把它从一切记录上抹去,甚至把它从记忆中抹去。人们是健忘的。事隔一年,他可以获得的资料少之又少,但最终,他还是把它给挖了出来。
这会是一个重磅炸弹,它会帮助他挽回之前在法庭上的连番失利。
他要给予沐流尘狠狠的回敬。
这一时刻,蜀道行的心情是得意的,他愉快地看着四无君。
“那家公司也是天岳集团下的持股公司吧?”他继续问道,“虽然它表面上看上去是一家公众持有类公司。”
他看到四无君沉吟着,将头微微侧向沐流尘的方向。他顺着四无君的目光看过去,沐流尘端坐在被告律师席上的身影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他略微挺了挺身,随即又坐了回去。
蜀道行忍不住再次微笑起来。这只是一个常规问题,沐流尘无法使用他的反对权来帮助四无君。
“如果你记不起来的话,四无君先生,”他微笑着,取出夹在记事本中的一张草表,“我这里有财务数据、现金流权和直接持股所有权数据,我想这些数据可以帮助你回忆格林伯格公司的最终所有权。”
“是的,”四无君说,他没有去看那张草表,“格林伯格公司的确是天岳下的持股公司,但是它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哦,请不要紧张,四无君先生,”蜀道行说,“我无意和你在这里探讨关于你非法转移资金的问题。”
这一次,他看到沐流尘立刻从被告律师席上站了起来,但是他不等沐流尘说出“反对”两个字,便抢先说了下去,“我想请四无君先生和我一起回忆一下当年的南部市场。”他大声向陪审团说道,“天岳和Z社最初的矛盾,是由于格林伯格公司进入南部而引起的,这是不是事实?”
“在格林伯格公司进入南部市场之后,曾经与Z社争夺与NEK公司的合作权限,为此Z社向当地政府举报格林伯格公司非法经营,这是不是事实?”
“十八个月前,当地政府曾经指控格林伯格公司非法进口武器原料、提供虚假的报关证明和其他假材料,这是不是事实?”
他听到了沐流尘喊出了“反对”二字,也听到了法官所说的“反对有效”,但他决定置之不理。他双眼紧盯着四无君,“当时负责这个案件的律师,是天岳的首席法律顾问负平生,这是不是事实?”
他成功地看到这个名字在四无君身上所引起的反应:他用力抿紧了薄薄的嘴唇,努力压抑住自己的颤抖。蜀道行相信这个名字引起了四无君的某些惨痛的回忆,之前的镇定自若消失了,他正在失去冷静。
他击中了四无君的要害。
“你和负平生曾经是一对同性恋人,你们曾经同居长达七年之久,这是不是事实?”
法庭上一片哗然。“反对!”蜀道行听到沐流尘喊道,但是人们激烈的议论声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反对!这与本案无关!”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盖过了人们的喧哗。他第一次听到沐流尘在法庭上那样大声说话。不同于以往的淡定柔和,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怒意。
那么沐流尘是已经知道的了……蜀道行有些吃惊地想着,他转过头去,看到沐流尘站在那里,淡金色的刘海下,苍白的脸颊因为用力而染上了病态的红晕,他看上去像是随时就会倒下去一般,但是他仍然站在那里,毫不退让地盯视着蜀道行。
“肃静!女士们先生们,肃静!”被法庭上的喧哗搞得有些恼火的法官用那把小锤子敲着桌面,“反对有效。”他威严地说道。
“我会证明这个问题与本案有非常重大的关系,阁下,”蜀道行说道,“我会证明,这直接关系到被告的杀人动机。”
法庭上又是一片哗然,就连法官本人也露出了耸然动容的表情。他迟疑着,看了看陪审团,他们正用期望的眼神看着他,“请被告回答这个问题。”他最后说道。
整个法庭突然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四无君的身上。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来。
“请大声一点。”检察官说。
“是的。”四无君低声说道。然后他抬起头。他目光平静,忧伤地望向仍然站在被告律师席上的沐流尘。
沐流尘站在那里。有短暂的一两秒钟的时间,他有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整个法庭都消失了一般。所有的人群都消失不见了。灰蒙蒙的阳光从消失了的天花板上方倾泻而下,淹没了法庭长长的过道,漫过双扇木门,吞没了视野中的一切。陪审团消失不见了,坐在旁听席上的人们消失不见了,就连背对着他,站在证人席前的检察官也消失不见了。所有的时针都停顿下来。在这片被灰雾所阻隔的时空的荒原中,沐流尘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看着四无君,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他清晰地看到四无君对他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凄凉而明净,犹如散逝的光。
一种巨大的、悲伤的气息降临下来,笼罩了四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在那个寂静无声的瞬间,沐流尘得到了启示。他突然明白过来,在过去三个月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所有一切的努力都是没有用的。他们终将面对这一时刻。他一直想要逃避的,他与四无君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的,在至今为止的庭审中,在之前的十六天里,他甚至以为他们已经逃脱了的,这一时刻,它终于来临了。
现在,此刻,他们再也无法逃避。
他知道蜀道行接下来会问些什么问题,他也清楚地知道,四无君不会否认这些问题。
他不能否认、也无法否认关于负平生的一切。
否认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沐流尘站在那里。他望着四无君,望着那双靛青色的眼眸。那一瞬间,他完全了解他的想法,和他即将要做的事情。非常奇怪的,他没怎么感到难过,相反他感到了一阵无与伦比的平静。这种感受他曾经有过一次,在德玛的时候,在模糊不清的时空之中,唯独清晰的事实是他们两人此时此刻共在一处。没有未来,也无其他。
那一瞬间,沐流尘突然明白,在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时间里,岁月已经流过两人中间,深邃的理解如同心灵感应,倏然而至。
他们终于可以面对这一时刻了。
一种悲伤的、令人几乎要落下泪来的巨大幸福击中了他。是否能够赢得官司,使四无君获得无罪释放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无论生死。
他长久地站在那里,几乎忘了坐下。
第三十一章
庭审第十七日,上午十点二十分。这一天最令人震动的新闻,莫过于四无君在法庭上亲口承认自己谋杀了经天子和他的保镖。
大约有两千万人通过电视和网络收看了这一天庭审现场的直播。
“四无君先生。”检察官问道,“你能告诉我们,十八个月前,也就是去年的三月二十六日那一天所发生的事么?”
“三月二十六日。”他大声说道,“你应该还记得那一天,因为那天恰好也是你的生日。”
“三月二十六日,当天晚上,当时负责格林伯格一案的律师负平生因为车祸意外身亡之后,警察应该也通知了你,因为那天他驾驶的那辆车所登记的是你的牌号。”
“他们也通知了你,让你到现场确认尸体,这是不是事实?”
“虽然警方经过调查,认为这是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但你仍然坚持认为这是一起谋杀,你认为是Z社,是经天子策划了这场谋杀,这是不是事实?”
“你认为警方放过了凶手,没有替你执行正义,因此你决定自己来执行正义。你按照自己的法律,宣判了经天子的死刑,并且亲手执行了谋杀,这是不是事实?”
他盯视着四无君的双眼,厉声问道。
“替负平生复仇,替死去的同性恋人复仇,这才是你真正的杀人动机,这是不是事实?”
蜀道行突然闭上了嘴。法庭上一片寂静,大声嚷嚷是根本没有必要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四无君的身上。所有的摄像镜头都调转过来,对准了坐在证人席上的四无君。坐在法庭上的人们和坐在电视机前的人们一起屏住呼吸,等待着四无君的回答。
“不。”四无君说道,他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站在他面前的检察官,然后他侧过头去,看了一眼他斜对面的陪审团。他们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他低声说道,“警方并没有让我确认尸体。因为撞击的缘故,整个车身都变了形,他们不得不用锯子锯开车门。平生的身体卡在了驾驶座和方向盘之间,他们无法把他从车里弄出来,在确认他已经死亡之后,他们也用电锯……一点一点地把他从车里弄出来。”
“因此他们没有让我确认尸体。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负平生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他们已经把他装入裹尸袋中运走了。”
那晚的回忆又重新回来了。四无君闭上眼睛,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去回想:那辆被压得稀烂的的雪弗莱轿车,后座上粉碎的蛋糕,破碎的香槟酒瓶,还有流淌在整个车的底座的,被香槟冲淡了的血迹……当他们锯开平生的身体,把他从车里弄出来的时候,他到底流了多少血……四无君恍惚地想到……当然,负平生已经不会感到疼痛了……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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