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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番外 作者: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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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青梅竹马 悬疑推理 恐怖 民国旧影

  梁家自古以来,就有种替身树的习惯。于新生儿诞辰之日移培一株桂苗,取一指尖血,溉于根系。每跨一岁,便再取一新指,十指九年,树活方成,取个替灾免邪的兆头,也为着给魂系个根儿,梁家的人,离家再远,也不怕迷了眼,失了路。这院中的两株,便是他同梁季青的。
  梁季玄不是个能言巧语的,笨拙劝了好久,好容易才让母亲止了泪。
  梁夫人攥着丝帕,手骨节突兀,苍白皮下乌青血管蜿蜒,微微发着颤,“玄儿,自你四年前留洋去德国学西医,阿青没多久也离家往北平去了,他要去做那劳神子的记者,老爷子哪里肯许。这祠堂跪也跪了,家法打也打了,老爷子脾姓倔,这阿青也是随了他这坏脾气,这一闹,阿青是整四年未回过家。”
  “但你也知道,阿青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孩子,虽是离家数年,私底下却是一直有同我联系,但这最近... ...”梁夫人不由得又抽泣出了声,“我联系不上他了。”
  天色依旧阴沉,沉郁雷声轰鸣滚滚,浓厚乌云被一道闪电劈开,隐隐照亮院中桂树。梁季玄抚了抚胸口,强烈不安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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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叁.是夜
  [九月初三阴
  心忧,难眠。]
  日记摊开许久,梁季玄叹了口气,终是顿了笔。心乱如麻,搅动思绪万千,真真倾于笔下,却只剩了单薄四字。同母亲聊完再回卧房,街上更已打过三巡了,梁季玄合了合衣,索姓起身点了灯,整理思绪。
  自他从德国出发至今,在船上漂泊已是大半月有余。他这四年,同哥哥是一直未断联系的。梁季青这四年间去了北平,进了民声报社,从小记者奔到了主编位置,他统统都是知晓的。临登船前,他还给梁季青去了封信,怕他不知情况,错寄了地址。前加后算,他也是近个月未收到哥哥的消息了。
  临行前他同梁季青的最后一封通信,信址落在民声报社。哥哥同母亲的最后一封通信,地址同样也是在民声报社。院中桂树初现异象之时,梁夫人就暗地里派人来寻过梁季青,也去报社问过,但梁季青早早请好了长假,外加上社里没人清楚他的具体住所,最后倒是断了线索,不了了之了。
  梁季青为人做事细慎,住家地址从未向他们透露过一句。没有别的线索,梁季玄弹了弹信封,最后决定,到了北平还是先去梁季青工作的报社去打探打探情况。
  “小少爷,夜深了,早些歇息吧,”福伯见他屋里还亮着光,送了夜食进来,“老爷刚差人传了口讯回来,说是雨重山滑,得晚一日再归。给您定的去北平的船票需要往后再挪一天吗?”
  “不用了,”梁季玄顿了一下,还是缓缓摇了摇头,“等我去北平把哥哥带回来,我们一家再好好聚聚吧。”
  听着老爷子回不来的这消息,梁季玄失落之余暗地里倒是舒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对于自家这老爷子,他倒真是有些怕的。梁家世代行医,祖上曾在太医院谋过职,后告老还乡回了永和镇,认真算起来,镇头的牌坊还是当年万岁爷赏给他们家的。梁老爷子以此为荣,也被此所困,对于洋人的西医学问,他向来是顶顶看不上的。
  梁家本是个大家族,但到了他们这一代,却是人丁单薄了起来。上无兄姐,下无弟妹,梁老爷子临了不惑之年,才得了这么一对双生子,自是宠到了骨子里,也苛责到了骨子里。
  他自是希望这一对双生子日后能继承自己衣钵的。但奈何梁季青不是个安分的主,天生一根反骨,不喜侍弄药草,也不喜四书五经,淘气得紧。他逃学去逛那戏班子,梁老爷戒条抽断了好几根,罚跪祠堂都快给跪出印了,也没把梁季青生的那根反骨给掰正过来。
  一提起这大儿子,梁老爷子就止不住地闹头疼,也罢也罢,朽木不可雕,另择良材便是,这话音一转,就少不得得连带着夸夸这小儿子了。的确,同这早出生不过三两分钟的哥哥比起来,梁季玄着实算得上是乖巧了,梁老爷也一直把继承医馆重任的希望落在这小儿子的身上。却不曾想到,就是这么个平日里一声不吭,安安分分的主,倔起来还真没人拦得住。
  当年他偷摸儿着奔了北平,考上了公费留学的名额,就这么先斩后奏出了国。他是走得洒脱,但现下回来了,怎么收拾后续烂摊子倒成了大难题。梁季玄扶了扶额,不由苦笑,带着一箩筐烦心事入了眠。
  第二日,梁季玄是被噩梦生生骇醒的。不知是不是昨个进门的时候,那只大黑狗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在梦里,他被那只狗儿追了一路,黑犬紧紧咬在他身后,拧着牙压低了嗓子冲他狂吠。
  他在匆忙中逃窜,却被面前突如其来的门坎生拦住了。无论如何奋力抬腿,都跨不过那道高竖的门栏。梁季玄急得满头大汗,步步紧逼的黑犬却突然呜咽一声倒下了。狗脑袋上莫名现出了道齐整裂痕,像被把看不到的刀正中劈开,鲜绒血液自伤口喷出,溅了满地,涓涓汇成细流又交融连接,在地上连结成块,融成了张深红发暗的布。黑犬躺在血泊中,胸腔剧烈起伏收缩着,深得隐隐现出了肋骨,渐渐地,血越漫越多,黑犬起伏渐小... ...他突地嗷呜一声发出哀鸣,后腿猛地一抽,旋即软软塌到了地上,不动了,僵直了,连带着黑亮的皮毛都失去了光泽。
  梁季玄从梦里猛地惊醒,扶着床沿不住干呕。梦境过分真实,他隐约还能听到那声绝望的哀鸣,鼻尖似乎也还能闻到那刺鼻的铁锈血甜腥气。他坐起身,后背一阵发凉,汗珠子沿着额角往下淌,濡湿了大半个枕头,活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似得。
  窗外天色依旧昏沉着,看不出时辰,梁季玄昏昏沉沉起身去摸大衣口袋。手底下异常的湿润触感,让他心头蒙上了层不安。梁季玄定了定神,从口袋里摸出了个锦缎盒子。绸绒上安稳躺着块怀表,包着的塑纸还未撕开,金属表链折射着油润的光泽。盒里不知何时进了水,表直直白白泡在水里,玻璃表盖内里蒙了层水汽,把表盘遮了个隐约,隐隐能看到时针分针定重叠在了一起,定格在起点处。
  怀表进了水,坏了,指针停在了十二点。梁季玄头疼地扶了扶额,这是他准备给梁季青带的礼物,这一路,还真是诸事不顺。
  窗外隐约传来人声,且愈演愈烈,梁季玄不得清净干脆放弃了睡回笼觉,出门看个仔细。院子里,以桂树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通通黑褂黑裤黑布鞋,一身乌衣打扮。福伯站在正中,一头麻黑头发被寒风吹乱,好似一球苇草,格外扎眼。
  梁季玄心中不安,刚想往前,却被一旁的梁夫人拉住了。梁夫人今日也是一身素色打头,寡淡墨黑衬得她玉白的皮色愈发清冷了。她拽住了梁季玄,指尖挨着肉,凉得同玉一样。
  福伯从供桌上抱起了一匹绸布,布色浓红艳丽,缀着几块漂染不均的深沤殷斑,远远看去,好似绽开的妖艳红梅。梁夫人指尖微微发颤,梁季玄觉着梦里鼻尖徘徊不散的那股子铁锈血腥气又聚散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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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肆.借寿(上)
  本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忽地一下变了颜色,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群聚密布,逼压而下。毫无征兆地,大雨倾盆而下,哗啦啦砸在檐上,顺着曲轨,滚到地上,流至低处,不多久,就在寺中低坝积起了小腿深的水洼。
  “这雨,来得可真够邪乎啊。”院中燃稥的香客三两步躲在寺里,不由得轻声嘀咕。
  “各位施主,这雨来得突然,山高路险。诸位若愿,可在小寺稍住一晚,待明日雨小些了,再走也不迟。”济慈住持年过古稀,却依旧是副菩萨眉眼,一言一行,总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三言两语便抚平了现场的焦躁气氛。
  不同于正殿的一团和气,方丈室里,梁老爷子一脸阴沉,桌前摆着的,往日最喜的白毫银针是丁点未碰。
  “今日这签,你为何不让我卜?”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因果之由皆有定数。所谓天命,时未至,不可强而求之,”济慈住持转了转手里的念珠,眼角低垂,现出些悲悯相,“这雨,不也是天命吗?你且稍歇一夜,明日,该知晓的一切方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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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夫人,是位信佛茹素,见不得人间苦厄,菩萨心肠的太太。平日里,最见不得杀生血腥之事,连只蚂蚁都不忍心扼死。
  此时此刻,站在人群外围,她拽着梁季玄的手微微发着颤,玉样沁凉发脆的指甲下意识发了力,深深嵌进梁季玄手臂里,留下了几道白白的月牙印子。细锐的痛感,唤回了梁季玄的神。
  “母亲,那是... ...?”
  梁夫人未答话,往前又踏了一步,眼神死死盯着人群中央。
  人群中央,摆着个供桌,上点着一高两矮,三只红烛。红烛滚着泪,裹了灯底一层红蜡,其顶上染着的烛火,高耸而艳丽,是最为醇浓的正红。福伯一脸凝重,捧着红绸的双手高高举起,上臂忽地发力。殷红布匹霞状散开,被染得鲜红的竿子牢牢撑住,红绸子被顶甩到了桂树冠处,余下随之披散下来,把残败的桂树遮了个严实。桂树颤巍巍抖了几抖,活似病入膏肓的老人,在众人提心吊胆间,又晃晃悠悠挺直了脊背,裹上了层红衣。
  福伯长舒了口气,冲案台深深鞠了三躬,拿起桌上锋锐的匕首,径直走到了桂树下,撩起袖子,对着手臂比划了两下,毫不犹豫就着刀尖刺了下去,血顺着刀尖往外淌,滴落在桂树底下,溶进褐土里,没了踪影,只剩下空气里弥散开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见证着这荒唐事的进行。
  烛苗在风中招摇着,燃得更热烈了,烛身化得更迅速了,烛泪淌在供桌上,留下一滩凝固的红痕。
  乌衣打扮的梁家本家人们列着队,有条不紊重复着福伯刚刚进行过的事情,随着队伍愈来愈短,空气里弥散的血腥气愈来愈浓,稠厚得好似凝结成膏。梁夫人回头深深望了梁季玄一眼,抿了抿被牙咬得异常鲜红的唇,嗫喏着嗫喏着,终是未发一声,坚定地走到了桂树下。
  锐利的匕首,深深刺进梁夫人青白的皮肉里,鲜红血液顺着手腕往下淌,流过的痕迹现出了个半圆,好似半个殷红玛瑙镯子。那殷红,是从梁夫人的唇上偷来的,血滴滴砸在褐土里,土壤因水分过多而湿润下沉,就着光反射出肥沃的错觉,梁夫人不由晃了晃身子,整个人愈发单薄了,仿佛褪了色的纸人,只剩下玉样的青白。
  烛火燃至最旺,巨大火舌舔舐着空气,把空气都给舐热了。底下烛身却仅剩了个座底,勉强支撑着顶上烛火最后的狂热。
  梁季玄站在人群外,自足尖凉到了头顶,他手心濡湿了。梁夫人扶着桂树站直了身子,忽地抬头,直勾勾盯着他;福伯站在案边,也盯着他;第三个,第四个,在场的人通通抬了头,直勾勾盯着他。梁季玄头不由发沉,只觉喉头发紧不能呼吸,他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又踏了一步。
  桌上的匕首闪闪发亮,梁季玄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它。袖子高高撩起,他把着匕首,就着刃处,狠狠压向了手腕。苍白发软,微微有些浮肿的皮肉被压塌陷了一些。
  烛火兴奋地发着颤,在风中猛烈摇曳。
  “嗷呜!”小黑不知从何处猛地蹿出,他狠狠扑到了梁季玄身上,不能发声的嗓子生生憋出了声呜咽,模糊而粗哑。大尾巴猛地抽到梁季玄拿着刀的手腕上。
  ‘哐当,’梁季玄受了惊,手上的匕首应声坠地。
  小黑机敏地从梁季玄身上跳了下来,咬着匕把,一溜儿烟跑走了,没了踪影。
  烛火不甘心地熄灭,焦黑的烛芯飘出袅袅白烟。稠红烛身化作烛泪,熔成了一滩,凝在供桌上,混着空气里弥留不散的血腥气,活像一滩陈血旧痕。
  梁季玄腿一阵发软,直接坐倒在了地上,豆大汗珠子顺着额角直往下淌,滴在地上,砸出一朵朵小花。梁夫人也脱了力,撑不住身子了,她靠着桂树站不住,直往地上坐,青白的手死死捂住脸,不敢看不远处的梁季玄,“玄儿,玄儿,我对不起你啊... ...”声音凄苦而尖锐,扎得梁季玄心头发寒。
  桂树上裹着的红绸,突然自顶端开始褪了色。鲜红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似得,自顶端开始,由深变浅再至变白,从顶端开始漫开,血红一点点褪去,惨白一点点占据上峰,直至最后,原本的红稠彻底转白。福伯扯掉了那绸子,露出了底下原本残颓的桂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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