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傅欢还是傅什么欢?”
“我不知道,记不清了,骁飞和大成都叫他小欢。”林母说:“他喜欢看骁飞写的小说,骁飞工作忙,写得慢了,他还经常催骁飞。”
“林哥待他和附近其他小孩不大一样?”花崇问。
“骁飞和他比较合得来。对了,他刚被大成接来住时,骁飞给他买了台电脑,大成还和骁飞吵一架。”
“买电脑?”柳至秦忙问:“怎么想起送小孩子电脑?”
“骁飞说小欢对那个什么很有天赋,如果家里没台电脑,实在是耽误了孩子。”林母想了想,“电脑不是新的,骁飞好像是跟熟人买的,给我说花了几百块钱,我也没管。”
柳至秦说:“林哥是不是说,小欢很有编程天赋?”
“对对对!”林母说:“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小欢还经常给骁飞演示什么自己做的程序,高兴得很。我看不懂,就老听骁飞夸他。”
柳至秦心里有了数。
林母上了年纪,记心不太好,回忆不出更多有关小欢的细节了,花崇打算等会儿去市局请熟人帮忙查档案,便岔开了话题,叮嘱老人家注意身体,又说林骁飞的书很快就会出版。
林母先是一愣,接着欣慰地落了泪,连声感谢,不停说着“好人有好报”。
花崇安抚她一番,正要离开,忽听她道:“我,我想起一件事。”
柳至秦上前,将老人搀住,“什么事?您慢点说。”
“能出版的是不是《永夜闪耀处》?”林母颤声问。
“对。”
“你们今天如果不来,我可能再也想不起这事。”林母自责道:“如果真的忘了,我以后怎么去见骁飞!”
花崇道:“您别急,慢慢说。”
“骁飞当年病重时,写了一封信,说是将来如果有机会,就交给小欢。”林母说得急,“告,告诉他《永夜闪耀处》已经写完,可惜无法出版……”
花崇与柳至秦对视一眼,都明白这一趟来对了!
“你们等等,我去找找那封信。”林母颤颤巍巍地往里屋走,边走边说:“能出版了,能出版了!”
柳至秦唇角浮起一丝苦笑,轻声叹息。
十几分钟后,林母拿着一个牛皮信封出来,“这,这就是骁飞写给小欢的信。我没有看过,也找不到小欢。《永夜闪耀处》能够出版的话,能不能麻烦你们再帮骁飞一个忙?”
“找到小欢吗?”花崇说。
林母含泪点头,“骁飞走之前还惦记着小欢,说不定这篇小说对小欢来说也很重要。我老了,不中用了,不能为他找到小欢。你们……”
“您放心。”花崇接过信封,“我们一定尽力找到小欢,将这封信交给他。”
回到车上,柳至秦手指停在信封的封口处。
那里没有用胶水黏住,五年来却没有人将信拿出来。
“要看吗?”柳至秦问。
“当然得看。”花崇说完补充道:“我们是刑警。”
一封字迹歪扭的信,道出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收信者叫傅许欢,应当是草稿上那两处丑陋笔迹的主人。
大概是写信之时,林骁飞的状态已经非常糟糕,信写得不长,断断续续的,纸也被揉出褶皱。信的大意是自己患了肺癌,查出来时已是晚期,今生恐怕没有机会再见面,有生之年,一起构想的《永夜闪耀处》也无法出版了……
“不过赶在无力再动笔之前,我已经尽全力完成了它,一个字都没有敷衍。
小欢,谢谢你给我的灵感、建议。毫无疑问,它是我写作十几年以来最好的作品,我为能够写出它感到骄傲、满足。
世事无常,我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年纪染病。疾病来得太突然,将我未来的计划全部打乱。
我没有未来了。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竭尽所能,让《永夜》出版。因为它不是我一个人的作品,它是我们俩共同完成的。
对不起,小欢,我的日子不多了,不能亲手将《永夜》送给你。
你呢,你还好吗?是不是已经像小时候向我承诺的那样,成为一名厉害的黑客了?
将来你如果看到了这封信,可以向我母亲索要《永夜闪耀处》的所有文本。它属于我,也属于你。如果你有能力让它出版,请在上面附上我们二人的名字。
能认识你,于我来讲,是一件很特别、很高兴的事。
我的小知己,祝你一生快乐、平安。”
看完信,花崇半天说不出话,柳至秦从头到尾再看一遍,轻声道:“他……没有提到被诬陷的事,一个字都没有说。”
“这篇小说给予他的是骄傲与自豪,外界泼的脏水无法让他动摇半分。他连些许自怜自伤自哀都没有。”花崇微扬起脸,低喃道:“林骁飞,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我们大概都理解错了。”柳至秦说:“我们都以为他是网络暴力的牺牲品,但他自己,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网络暴力让他遍体鳞伤,他却没有被打倒。他还在坚持写作,坚持治疗,直到癌症夺走了他的生命。”花崇嗓音低沉,“如果他没有患病……”
“那他不可能倒下。”柳至秦捏紧手指,“他会竭尽全力,争取让《永夜闪耀处》出版,捍卫这篇令他骄傲的小说。花队,你还记得那个偷拍的视频里,易琳琅团队一名成员说的话吗?”
“记得。”花崇道:“他们说他这样的人,都很顽强。”
“无耻的风凉话。”柳至秦说:“但实际上,他确实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还要顽强。”
“坦白说,我曾经想过,如果他没有患病,会不会因为承受不住外界的咒骂,选择自杀——就像易琳琅一样。”花崇用力吸了一口气,“我低估了他。”
柳至秦看着前方,“我们低估了一个平凡人,在面对苦难时的胸怀与毅力。”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花崇说:“还去市局吗?”
“去。”柳至秦发动了汽车。
查一个有名有姓的人不算难事,很快,泽城市局的警察就查到了傅许欢。
“已经去世了?”花崇皱眉,“怎么可能?”
“电子档案上就是这样写的。”警察说。
柳至秦低声道:“他入侵过系统,修改档案对他这种级别的黑客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花崇看着照片上稚气未脱的男子,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离开市局,柳至秦问:“我们需要将这个发现汇报上去吗?”
花崇点头,“我给沈队打电话还是你给他打电话。”
“你打吧。你是头儿。”
花崇拿出手机,犹豫几秒,又放了回去。
柳至秦:“嗯?”
“回去再说吧。”花崇说:“我还得跟老陈汇报。”
车停得有些远,两人步伐不快地向前走。
柳至秦说:“之后我们还查吗?”
“你还想查吗?”
“这个人,即便我们查到他,锁定他,可能也奈何不了他。”
花崇说:“的确如此,他给我们留下了线索,但线索并非证据。”
“而且他人在西亚,缉拿他还有外交上的问题。”
“这就是该沈队他们CAO心的了。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不过我还是想找到傅许欢,至少把林骁飞的信交给他。让他知道,林骁飞没有被网络暴力击溃,林骁飞不是像易琳琅那样的懦夫。至于其他的……”柳至秦语气微变,“自有沈队他们处理。”
花崇吁了口气,“想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尽量吧。”柳至秦拉开车门,“他也是个病入膏肓的人,否则不会疯狂地报复。这封信,大概是唯一能救治他的药。”
X国不是故乡,但故乡也早已没了亲人。
从这个意义上讲,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一样。
傅许欢抹除了易家监控程序的痕迹,将血腥的照片与视频一并删除,关掉电脑,站在一面面漆黑的显示屏前发呆。
每一面显示屏里,都是他模糊的、孤单的、消瘦的身影。
这间屋子很大,是豪宅里最大的一间。他将它当做自己的工作室,置身于冰冷的机器间,轻而易举地赚到巨额财富,有条不紊地执行着复仇计划。
骁飞哥曾经笑着夸奖他——小欢,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你是个天才。
天才之名,他的确当得起。
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多年,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过去,他从不觉得别墅空荡荡,今日却发现,这里冷清得让人吃惊。
他环视着周围,须臾,唇角扯出一记苦笑。
易琳琅自杀之前,他的生活被仇恨填满,即便身在辽阔苍茫的天地,恐怕也不会觉得空旷。但现在,易琳琅死了,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仇恨顷刻间消散。
在这个世界上,他爱的唯有林骁飞一人,但林骁飞早已逝去;他恨的有很多人,以易琳琅为首,但他们也死得差不多了。
不再有爱,也不再有恨。他顿感脱力,好像生命正在渐渐枯萎。
他走出工作室,弯弯绕绕,进了书房,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笔记本。
翻开,每一页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五年里,他将未完成的《永夜闪耀处》看了无数遍,时常在梦里见到林骁飞。
他急切地问,骁飞哥,你为什么不写完它?
林骁飞微笑不语。
每次梦醒,他都会打开笔记本,写上一些。
在文学上,他全无造诣,花几天才能写出几百字。如此慢慢地磨,居然也给《永夜闪耀处》续了个结尾。
他找到一个打火机,拿着笔记本向屋外走去。
X国天气干燥,风沙极大,火很容易点燃。
他蹲在地上,将纸页一张一张撕下来,灰烬顷刻间被卷上苍白的天空,消逝无踪。
“骁飞哥,我给你报仇了。”他一边烧着纸页一边低喃:“我给《永夜》续了个结局,肯定没有你写得好,你凑合着看看。”
风越来越大,烧最后一张纸页时,他的指尖被扬起的火撩了一下。
“嘶……”他抽回手,皱起眉头。
瞬间,记忆拉回过去,当年还很年轻的林骁飞给他买了一袋爆米花。他尝了一口,说:“不好吃。”
林骁飞直乐,“那带回去给你叔叔婶婶吃。”
“你干嘛不自己吃?”他问。
“我不喜欢吃。”林骁飞说。
他疑惑道:“你不喜欢吃为什么还要买?”
“我以为你喜欢呀。”
“你骗我!”他才不上当。
林骁飞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那个卖爆米花的老头是个孤寡老人,挺不容易的。”
他愣了半天,抓着林骁飞的衣服,“骁飞哥,你真善良。”
林骁飞笑着摇头,“这算不上什么善良。人活在世上,要么选择作恶,要么选择不作恶。我呢,只是‘不作恶’而已,离真正的善良还有些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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