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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协奏曲 作者:leonlin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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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是阴闇的皇天,低头是寒冽的后土。
  圣诞夜,青岛夜,涕泗纵横的夜,他狂乱地伫立于寒颤冷冽的夜。
  李捷踉踉跄跄地回到住处,一打开电灯,就瞧见他在阿姆斯特丹所购买的两幅复制画,皆为RembrandtvanRijn(1606……1669)画的HolyFamily(1645)。
  其中一幅,在阴暗的屋宇里,一位手中抱着婴儿的母亲拉下衣襟,露出右乳,给心爱的宝宝喂奶。一位老人坐在她们的右手边逗着孩子,一位年轻男人站在窗边做工。金色的灿烂阳光从他们右侧的窗户流泻进来,照亮男人微弯的背部、象征母爱的乳房、老人的右手、以及彷佛要感谢母亲般双手轻握的婴儿。
  另外一幅,则是在夜晚的木匠斗室里,婴孩(或有一说是耶稣)在摇篮里恬适入睡,坐在旁边穿着枣红色袍服的母亲捧着书籍阅读,然而母爱驱使她一手捧著书,一手撩起原本遮盖摇篮那块色彩鲜艳的布帘,探身瞧瞧孩子是否睡得安稳。这对母子的后方是父亲正在雕刻一根牛轭。家庭的温馨引来了圣迹,几位天使被慈爱与祥和的氛围所吸引,从天而降。
  当时他看到了两幅复制画,立即买下来,即使他来到青岛工作,仍然带了过来。因为,这是他梦想中的温馨家庭,画中那位散发母爱的母亲正是他幻想中亲生母亲的慈祥模样。
  以前,他把画中人当成了真人!不管心情是喜、怒、哀、乐,他都情不自禁地对画中的母亲倾诉,更忍不住搂住空虚的画作,遏止不了浓烈的渴望对母亲撒娇!
  如今,对母亲的憧憬全幻灭了!他悲恸又气恨地拿下画作,拆了画框,用自己的双手粉碎这幅伴随他度过多少晨昏、思念、以及对母亲浓郁的爱之HolyFamily!
  画,可以被愤恨的双手撕成数十片、数百片,就像屋外的雪花飘落于充满暖气的屋内。却温暖不了他寒冽的心、黏合不了破碎的美梦、阻止不了对父母的痛恨!
  隔天的深夜时分,李捷终于等到李黛的信。李黛写得相当详细,完完整整地将她所见所闻写下来。尤其把羽嬅的悲恸,以及曹逸春的无情描写的非常详尽。同时,这也是李黛故意挑起李捷潜藏的仇恨。
  这封信完全毁灭李捷的灵魂和美梦,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计算机前面。他的心里只有恨,恨他的亲生父母,恨这对毁了他跟羽嬅一生的父母,恨这两个制作这出悲剧的父母。
  李捷想立刻飞回台湾,见双胞胎妹妹一面。但是接下来的是元旦,有些公司只放假一天,更有些则连放了一个礼拜的假,他不能抛下餐厅回去见羽嬅,否则羽嬅会骂他不负责任,他不要再惹羽嬅生气。
  等,他只有等一途!已经二十几年不见,再多等个几天也算不了什么。但是,他的心早已飞往T市,整天就像个幽灵在餐厅飘荡。不管程秋婷的大哥怎么问他,他都缄默不语。
  他的脑子里除了等与恨之外,还有一份朦胧不清的记忆。童年的回忆经常随着时间而淡忘,但是这一段往事被李仲鸿强制尘封在他的记忆深处,因而没有完全消失。可是,时间还是让它褪了颜色,变成一张经历风吹日晒的绢纸,字体模糊不清,双手一捧,随之化为彩蝶纷飞。
  这份渴望知道的往事就近在咫尺,但是不管他再怎么细瞧,它总是迷朦一片,似清还浊。他试着不去想,它却挑衅似的浮现脑海。等到他扑身一探时,它立即蒙上一层面纱,不让他看清楚。他,就这样每天被若隐若现的记忆折磨,精神日渐萎靡。
  回忆模糊不清的往事,最是折煞人!
  顺利,就是因为很难,我们才会经常对亲友说祝你平安顺利。不然每个人都很顺利,人们怎么会去寺庙或教堂祈祷呢?
  李捷原本订了一月六日的机位回台,偏偏这时候程秋婷的大哥水土不服病倒了,他只好扛起餐厅营运的责任,以及寻觅新店的工作。他心急如焚,那个再等几天也没关系的安慰话语立刻被他推翻,甚至咒骂只有鬼才相信这句鬼话!他只能传E-mail给羽嬅,诉尽渴望跟她相认的激动。
  好不容易等到程秋婷的大哥康复,却已经月底了,过不久就是农历新年,正是餐厅生意最火热的期间,机位更是一位难求,就算他回台湾也只能待上几天就必须赶回来。他,还是四处找门路,终于弄到一张经由东京的机票回台湾。
4
  一月下旬,李捷搭乘第一班飞机离开青岛,目的地不是飞往台北,而是高雄,然后直奔T市李教授的家。他必须先解开贴在记忆上面的符咒,才能面对羽嬅。
  虽然李捷在小港机场已经向吴佩雯告知会去找她,但是当她看到李捷憔悴的身影,仍然吓了一跳。既然这件秘密由她说出来,也必须由她来收拾残局。正当她犹豫要不要说出李仲鸿跟曹逸春那段谁都有错的仇恨时,李捷却是请她诉说他跟羽嬅小时候的事情。她顿时松了口气,不过她把这份莫名的喜悦隐藏的很好,李捷并没有察觉。
  他们的童年往事无关秘密,因此吴佩雯将记得的部份全盘托出,没有隐瞒。她的话宛如时光机将李捷抛向二十多年前的光景,只是他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伤心。符咒已经解开了,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童年的完整轮廓,这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却也是短暂。
  接下来是他这辈子最艰难﹑也是最痛苦的一刻,面对羽嬅,他失踪多年的妹妹。内心几经交战之后,他毅然地跟吴佩雯告别,面对不能逃避的一幕。
  吴佩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漾着诡谲的笑容,她知道李捷一定会向李仲鸿兴师问罪。接着,她打电话给对这件事情相当关心的李黛,说李捷回来了。她忖度李黛一定会去找李捷,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台北。
  吴佩雯特意没有告诉李仲鸿她已经说出这个秘密,她要李仲鸿的儿女当面向他执问,这是她的报仇!李仲鸿必须对当年强暴她的事件付出代价!她现在已经开始幻想李仲鸿惊讶又悲痛的表情。
  当李捷抵达C大时,已经夜幕低垂。他悄悄走到办公室外面,透明的玻璃另一边,经常待到六点多才下班的羽嬅正茫茫然地打着计算机,叶锦丽跟几个研究生正埋首于硕士论文里,而李教授已经下班。
  他,不晓得要用怎样的心情与态度来面对羽嬅,是情人﹑负心汉﹑朋友﹑还是哥哥?没有人可以告诉他,其实谁也不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不管选择那一个,都是错的,也是对的。
  痛苦,就是无法做任何选择,却又必须抉择。
  他,心如绞痛,生不如死。他,不想看这出悲剧,却是悲剧的男主角!
  羽嬅,同时也心如绞痛,不自觉地转身看着窗外。
  她,抿着嘴。她,咬着唇。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他,缓缓走到门边。
  她,冉冉走到门边。
  两双泪眼相互对望。
  千言万语,只能无言以对。
  “到校园里再说吧;叶锦丽突然出现,半推着她们俩离开众人好奇的目光。
  又是一个夜,一个光明与黑暗交迭的夜,只是街灯的光芒如此渺小。她们踽踽而行,默默无语,每个人都想要打破这个沉默,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我还是先离开好了。”叶锦丽夹在她们中间,难受的很。就把她随手带出来的笔记本跟笔交给羽嬅。
  凝滞的空气被叶锦丽的声音搅动了,李捷等到叶锦丽消失于夜色中,才望着夜幕,感慨地吐出纠葛的话语。“李黛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羽嬅只能点了点头。她拉着李捷的衣袖,指了指附近高起的骑楼,李捷会意地跟她来到那里。两人并肩坐在宁静的走廊,羽嬅的双脚像跷跷板似的在空中交错摇晃。
  “我想要说什么,你都知道。不过我又好想说出来,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痛恨自己似的手掌使劲地磨搓双颊。
  “你要说的我知道,你的痛苦我晓得,你的矛盾我了解。
  因为,我也一样。谁叫我们是…”羽嬅写在笔记本上。
  李捷抬头挺胸,深吸了口气,直直望着前方。“因为我们是分离二十多年的双胞胎兄妹,因此能感应到对方的心思。”缠绕的心结就在这一刻打开了。“你,一直在我梦里缠绕了二十多年。当我在西班牙见到你的时候,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彷佛你就是梦中的那个小女孩。
  现在,我明白了,那位梦中的小女孩就是一直被强迫遗忘的妹妹,也就是你。我苦苦追寻这位梦中人,没想到居然就近在咫尺而不知。
  梦,原来是那么真,真到我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这是命运的捉弄,还是父母所安排的悲剧呢?”他的手不在乎的一扬,挥去脸上的泪水。
  “现在,我们重新相遇了。”字是那么少,份量却是那么的重,重到她几乎无法承受,更不愿意去承担。
  “重新!唉……”他长长叹了口气。“太贴切了,也太感伤了。我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对不起。”他深深一鞠躬。他想说我的不负责任让你吃苦,但是这个责任要怎么扛起呢?这只会徒增另一场不必要的悲剧,他只好把那几个字咽了下去。
  “是我心甘情愿的,不用说对不起。”你说对不起,只会让我更难受!这句话,她不敢写出来。
  “你知道吗?你出车祸的时候,我的肚子也同样非常痛,也许这就是心电感应吧!自从我们在西班牙见面,那条心电感应的神秘细线就重新栓住我们,只是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条无形的线,甚至误以为那就是爱情。”
  羽嬅潇洒地挥去泪珠,但是她一听到爱情两字,眼眶又诞生了新的泪水。
  “当你怀……一定很痛苦、很孤独吧。唉,该怎么说呢?”他的手拼命磨揉着脸,好像要抹去那份矛盾又无奈的情绪。他非常想当面说出羽嬅怀孕期间与流产时的心情,以及问她当时的情况。但是,他开不了口,那是乱伦呀!这些错综复杂的心绪,他只能猛往肚子里吞。
  “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晓得你很关心我。那段怀孕的日子我不想再提起了。不管怎样,我都撑过来了,没有被击垮”怀孕那两个字,羽嬅写得很潦草,彷佛要一笔代过,不想留下太多的痕迹。
  “相对你的坚强,我却显得这么懦弱无能,不得不汗颜。”李捷凝视她的脸颊。他本来想抚慰她的秀发,举到一半的手在空中突然缩了回来,落在自己的头上。
  “你只是做你想做的事,谈不上懦弱。”
  “呵呵……”他苦笑着。“逃避,不叫做懦弱吗?”
  “但是,你在重要的关头毫不退缩,能够勇敢面对,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就像当你发现我们是兄妹,能够毅然回来相认,对我而言就是很难得了。
  换成是我,我可能会逃避,不敢见你。”
  羽嬅已经把兄妹两个字痛苦的写出来,身为大哥的李捷必须把重新定义的关系郑重呼喊出来。“妹……妹!”这句最自然的话,他却花费了极大的力气和勇气才颤抖地说出。
  “哥哥”原本轻盈的钢珠笔,剎时变得沉重异常,逼得羽嬅纵然使出浑身的力气,仍然握不稳它。
  他们激动地凝望对方,用坚定的眼神代替迷惘不安的言词。
  过了一会儿,李捷才说。“我要见她,你能叫她出来吗?我不想到你家看她。”这是他这趟回台湾的另一个目的。
  “真的”羽嬅注视着他。
  “我要她亲眼看看这个被她抛弃的儿子,我要更要仔细瞧瞧她这个根本不适合当母亲的女人!我要知道她到底长得是什么鸟样,不是要叫她妈妈!”他满腔悲怒地说。“李黛已经告诉我那晚她是怎样待你,这……算什么母亲呢?!”
  “她告诉你这些做什么呢?”她蹙着眉,面有愠色。
  “是我要她据实跟我讲的,你不要怪她。”
  羽嬅无奈地拿出手机,传了个短讯给曹逸春,要她尽快来学校旁边的快餐店。过了不久,曹逸春回复了,只有两个字---好的。
  羽嬅落寞地凝望夜色,渐浓的愁绪悄悄笼罩她的内心。
  “千言万语刻在黯然的暮色,好想双手捧上送给你。
  但是它们安稳地躺在墓碑上,叫我敲打下来也太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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