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闷雷中他好像也听到王子耳里的旋律,于是他轻轻微笑起来,好像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搓搓耳壳挠挠耳窝,像是被耳机发出的震天价响弄得很难受。
轻慢的脚步声从远方的走廊传来,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年轻的男老师,也是王子的导师,他赶紧躲到饮水机后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小偷一样躲起来,也许是因为他偷了别人的快乐所以他心虚了,但是不管被别人发现或是躲在饮水机后面都一样可怜。
办公室传来和乐的吵闹声,空气中飘散着温暖的面香,他觉得他一下又跟王子离得很远,不免受伤。他觉得刚才王子的孤独只是假相,只是他施舍给自己的娱乐,跟他当成主业的孤独不同,有一种遭受欺骗的感觉,所以他收拾起自己的笑容,转身走进雨里。
那个家他是一定要回去的,即使所有人放弃他,他还是像忠狗一样寻回家,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别条路走。
走在冰冷的雨道,车轮溅起的水滴泼在他的小腿上,差点泼进营养午餐里,他赶紧缩着膀子躲进屋檐下。
好冷喔。
他这样抱怨着可是脸上却茫茫然一片,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与忙碌的人群,一辆急速奔驰的机车划过他眼前,平凡的速度因为车后座转过头望他的人而慢速度播放。他看见王子黑色深邃的瞳孔定定望着他,让他呆呆地忘记收起傻愣愣的表情,直到王子转过头消逝在雨幕里,他才小心露出笑容。
他们是一样的,他小心翼翼把刚才那个眼神接触收藏起来,像交了一个珍贵的朋友。
即使他知道他们的世界是多么遥远,
「起床了。」
「再让我睡一下嘛……」
「再睡就没有东西可以吃了。」
少年从床铺弹起来。「终于!」他揉揉漂亮的眼睛。「让我等好久,他们也折腾得够了,看样子是时候饱餐一顿。」
霍深河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快点起来吧!我们还得赶到那个地方。」
少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搂着被子,牵起嘴角。「那也是你的地方吧?说得好像不认识似的。」
「霍桑,你只需要吃你的灵魂,我做我的事情。」
他嘟起嘴。「好歹你也是我『爸爸』,干嘛分那么清楚啊!」
「我不认为我有那么大的小孩。」
「你怎么知道我那里大?」
霍深河苍白的睑上微微泛红。「你一天不乱说话会死是不是?」
他无趣地翻个身下床,到处找拖鞋。「亏你的情人也跟你在一起那么一段时间,你们之间都不会说一些情话?」
他一僵。「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你还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他嗤笑。
「你不懂。」
「哎呀!反正只要你帮我找到灵魂喂饱我的胃,你要干什么我管不着。不过别再心软就成了。」
他停下打包的动作,额上的眼随着他的心情瑟缩了一下。「我的心还不够硬?回到那个地方还能轻松打包上路,我想我的心已经够硬了。」
「对我来说还不够,还不够。」他靠在门边喝着牛奶,一边轻率地摇头。
「是,你最厉害,什么事都掌握在你手心,你什么都不怕。」他用力关上行李箱盖,想到他现在的处境就气恼。
霍桑走过去挂在他身上。「哎哟!别这样嘛!我又没说你这样不好,就是因为你心软我才想助你一臂之力,帮你救出你的相好。」
「我看是你想利用我吧!再说一次,他不是我相好,我只是还他而已。」
他一耸肩。「好吧!好吧!随你怎么说。你们这些人类真麻烦,说爱不是爱,说恨不是恨,到底什么是真的?」
「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他不服气。「我怎么不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
他被他逗笑。「我看你只知道吃。」
他想了想。「你说的也没错啦!有什么好吃的现在?」
「厨房桌上有早餐,你去吃吧!」
「耶!太棒了!肚子饿得受不了,我可以吃下一头牛。」
「吃快点,等着上路呢!」
他胡乱把三明治塞进嘴里,抽空抬眼瞄了一下忙进忙出的男人。「急什么?他们的故事还没到尽头呢!赶着去当观众啊?」
霍深河使劲把东西都塞进行李箱。「你别管那么多,吃饱了就快来帮忙。」
「好啦!好啦!催什么啊?不过是房东要来收钱。」
霍深河白净的脸一下子红起来。「知道了你还不来收拾?」
「你怕他做什么?」
「瞧你说的大言不惭的样子,钱到底是谁花掉的?」
霍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霍爸爸也变成一个坏人了啊!」
他的脸突然又白又紫。「我早就是坏人了,从来不是好人。」
他抹抹嘴,走过去推开快要昏倒的霍深河,把快爆开的行李用力扎起来。「你不是好人那我不就是罗剎鬼了?」
霍深河却不敢随便回话了,怕问句里藏着几分真意。
霍桑突然又露出那种人畜无害的男孩笑容。「不过我昨天还扶一个老太太过马路呢!我也算是一个好人吧?」
他翻个白眼。「是,是,你可以去竞选好人好事代表了。」
霍桑搔搔头,挺不好意思的。「真的?还好啦……」
路戒兰用力一甩把被单晒在太阳底下,然后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把篮子夹在腋下进了房子。
厨房里的厨具都还放在原位,他默默地用力刷洗着锅碗瓢盆,然后把早上在市场买的菜放进炒锅里,变出一道又一道美味料理。菜的香味掩盖过房子陈年的霉昧,仿佛下一刻会有满身脏兮兮的孩子从外面跑进来吵着肚子饿。
摆好碗筷,他穿越蒙着阴翳的长廊弯腰抱起鞠水,鞠水的头软软地靠在路戒兰的肩上,紧闭双眼。
路戒兰费尽心力才找到当地一位极有本事的老先生,把嵇模稜当初给他的式神符咒再造出来,所以这几天他们两个就像结婚十几年的老夫老妻一样吃饭,睡觉。下午抱着鞠水坐在花园的长廊下看太阳落下,牵着手出去散步。有时候就做爱,鞠水从来不挣扎,那个有一张七情六欲的脸儿已经不复见,他越来越虚弱,没有力气和路戒兰抗争,所以他宁愿当一个乖巧的情人,就像养出来的宠物一样。
路戒兰把他放在对面的椅子上,为他添了一碗饭。「今天市场的菜没什么变化,所以比较清淡一点。」
鞠水缓缓捧起碗来扒了一口,敛下的眼睛瞧不出情绪。
「等一下吃完我们出去吧!听说今天晚上有流星雨,开车上山也要一个小时,穿暖一点,你最近精神不太好,不小心一点会感冒的。」
鞠水添了一碗汤,小口小口地喝,苍白的脸因为热度微微粉润起来。他根本不必吃饭,也不会生病,流血也是假象,可是他顺从地当一个人类,或许他真的是人类呢!有时候他会这么想,因为他的心好痛,像是真材实料的肉一样,所以他粉饰太平地喝着汤,好像汤可以抚慰他的身体。
「你喜欢看星星吗?我小时候常常一个人跑去山上看星星,这个城市光害很严重,只有山上会好一点,不过也就是单纯地看而已,不会许愿什么的。」
鞠水放下碗,路戒兰又夹了一些菜到他碗里,推向他的方向。
「不过你应该也看腻了吧?繁花湖那里没什么光害,也不常下雨,看到星星的机率很大。」
「我没有两个人看过。」鞠水把辣椒挑掉放在碟子上。
路戒兰笑了,似乎很高兴。「那今天我们可以看个够,我看要多带一些东西才行。」
「带点酒吧!我还没喝过酒呢!」鞠水说,眼皮忍不住打架。
恍恍惚惚当中,鞠水看见路戒兰笑着对他说些什么,然后再次醒来看见包围自己的闪烁星空。
鞠水揉揉眼睛,从一堆毯子底下钻出来。「我怎么又睡着了?」
「小睡猪,你再不醒就要天亮了。」路戒兰递给他一瓶啤酒。
鞠水把手从袖子里甩出来,小心喝了一口,吐吐舌头。「这酒是还没酿好吗?好苦。」
路戒兰笑。「那酿好的该是什么味道?」
「甜甜的,像麦茶的味道之类的……」
「那样子的酒治疗不了人的。」
鞠水忍着呛再喝一口,他想要被治好,不然他的心一直觉得酸疼酸疼的。
「你看见他们了吗?」
「谁?」
「我的爸爸、妈妈、叔叔,他们还在房子里吧?」
鞠水摇摇头。「我没看见他们,他们有来吗?」
「我以为他们一直都在的,没想到紧咬着不放的人只有我而已,他们却都已经放下。真可笑,真可笑。」路戒兰无声地笑,把脸埋在胸前身体颤动着。
鞠水知道他根本笑不出来,他默默地握住路戒兰粗糙的大手。
「那一年我十二岁,那天下着大雨,我改着别人的考卷还以为我可以掌控生杀大权,没想到我才是等着被杀的一个。我妈妈和叔叔光着身子被我爸爸杀死之后塞到衣柜里,然后我爸爸在门把上打了个结吊死在上面。我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我爸爸坐在地上,好像很疲倦似的,我本来还想问他:爸爸,你为什么坐在地上?可是当我看见他坐在一片红色中间,我就知道没有必要问了,他是因为心很冷的缘故,冷到有极大的意志力坐着就可以死掉。」
鞠水环住路戒兰冰冷的身体,可惜他的身体一样冷,取不了什么暖。
「你不觉得好笑吗?我保留着这栋房子一年又一年,可是他们却抛下我去过他们的新生活了,我至少也是他们的小孩吧?当初他们忘了把我带走,现在又再次忘了我。拜托,我这么惹人厌吗?所有人都想要抛弃我,你们以为我是吃软饭的不成?」
「我不会抛下你的,除非你先抛弃我。」
「你骗我,你会抛弃我。」
「我不会的,你说过如果我走了,你会下地狱找我索命。我害怕,所以不会走。」
「你以为我真的会去找你?为什么我总是要不断地找你们?我真的不想要这么累了,我紧紧地抓住,可是最后总是我一个人留在原地。不要以为我不会放手,我会放手的,我说真的……」
「你不会的,你不会的。」
「他们也像你这样曾经紧紧地抱住我,可是最后都放手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鞠水贴在路戒兰的颈窝绽开温柔的微笑。「因为如果你放手了,我会化为厉鬼上人间找你索命,你怕不怕?」
路戒兰却闷闷地笑了。「我求之不得呢!」
鞠水收紧手臂,望向天空。「许个愿吧!今天的流星特别多,就是让我们许愿的。」
路戒兰没有这么做,他许过很多愿,可是从来没有成功,他只觉得流星是个坏兆头。
倒是鞠水紧握双手许下很多心愿,可是就是没许让自己活过来。
霍桑大口嚼着饼干,整只手沾满油腻腻的饼干屑。把脚搭在挡风玻璃地窝在副驾驶座上,一边哼着歌。
「坐好,系上安全带。」霍深河紧皱眉头,一边抽几张面纸丢过去。
霍桑不可置否地把脚放下,用舌头舔干净手指头。「你说这次梁泡泡为什么一点行动都没有?」
「他也有他的工作,整天管你干什么?你是猫啊?用面纸擦,别擦在椅背上!」霍深河差点开进逆向车道,可怜他有洁癖还跟这种人搅和在一起。
「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他怎么能不管我?」霍桑嘟起嘴。
「不管你不是很好吗?你的肚子就可以吃饱了。」我也就安生了。
「吃是吃饱了,可是食之无味。」
每次都说要把梁先生怎样怎样,可是到最后还不是他被梁先生气得七窍生烟,不过这话霍深河可不敢说,一说又要闹猴子脾气。「可能是这次我们计画严密,他没有察觉到吧?」
「梁泡泡退步了呢……」他搓搓下巴喃喃自语。「还是他跟上次那个女的谈恋爱去了?我看他真是乐不思蜀了。」
难道梁先生该思蜀?「谁规定他一定要跟你掺和的?人家交女朋友你也不能怎么样。」
霍桑整张脸沉下来。「你为什么乱说话?」
霍深河没有立刻陪罪,反正他本来就讨厌他入骨,让他说几句解心头之恨也好。「你对我下蛊以后就没人弄东西给你吃了。」
「你以为我怕你威胁啊?」他冷哼一声,双手环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不然这些年你也不敢对我下手。「别说这些了,赶紧干正经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