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 作者:尼可拉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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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他们在九江的时候,终于收到了从上海一路加急过来的电报,转发王婵月的“绝笔”,“也不知道婵月现在怎么样。”“想必现在已经到了山西。”姜希婕拍拍王霁月的手,“毕竟咱们都出来那么多天了,她也早该到了。等到了武汉一切妥当了再让酒店门房代你去发一封加急到傅家不就得了。人家两个女儿都在这里,肯定要问好报平安,顺路一起就好了。”“嗯。。。叔叔气死了,说三个孩子一个都不省心,真不知道是像谁。”姜希婕问浩修到底为啥不走,王霁月只摇头,“也许他终究不信上海会陷落。再说了,他那副性子回了广州也会被叔叔打死。呆在上海,他自由他的活法吧。何必担心他,他们兄弟两个都是这样自作主张的人,随他们去吧。”其实姜希婕想通过王浩宁打听弟弟的消息,但是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好男儿志在四方去吧。
两人在甲板上走了一会就回去了—两个孕妇最近都不□□宁,小孩子嘛好还好,每天由徐氏和傅元瑛带着;就是在船上孕妇万一有个什么不适,叫人哪里去找医生?最开始出发的时候姜希婕还去找过看看船上乘客里有没有医生,后来几经换船,乘客也是越来越穷,也难做此法了。好在并未出问题。徐氏偶尔甚至说出,幸好你们俩还没嫁人,这个时候派上大用场了。
姜希婕觉得婶婶一定是脑子哪个地方奇怪的坏掉了。不过也好。至少一路上她是越来越喜欢王霁月了。
次日一早到了码头,姜希婕一边四下看着是否有人举着牌子说是来接她们的,一边还要注意两位孕妇的安全,还要照顾着王霁月—即便霁月不要她如何照顾,她也是永远不能放手的—一时恨不得自己能□□。等船员帮忙把行李搬下来,船长亲自下来送,徐氏和姜希婕又只好与他寒暄起来。话未讲两句,姜希婕还想多套点现在局势的情报,就听见有人一连迭声的叫她的名字,人群中看去,正是她原先在上海的同事。此人调任汉口之后,其实两人业务上多有往来,只是不曾再见过面。姜希婕走过去与他说话,这年近四十斯文儒雅的地道湖北人立刻操着奇怪的北方官话对她说,快走吧,姜部长找我来接你们的。
也不知道这人所图为何,往后日子里,若他能来的时候便亲自来,若他不能来则遣人来。姜希婕心知他是湖北当地望族之子,不知所图的是什么,只是除了用也无他法,唯有自己小心留意各处,希望早日不再叨扰人家。而且刚到武汉,船上还好好的人似乎立刻就病了似的,两位孕妇镇日去检查养胎不说,徐氏也直说不适,西医中医看了一溜,也不见好。28号到,一直到九月11号,姜希婕都觉得自己忙的两脚不沾地,来去自如风,晚上睡都睡不好。外出忙活都是她和王霁月,剩下的都守在酒店里休息,看房子的事一应免了。住在饭店里的要人不少,姜希婕心知徐氏最重交际,长住饭店正中下怀。反正万事等她大伯的主意。
万一真要来,就来吧。
每日听报纸上的消息,只知道战事分外紧张。此刻又没了打仗的希耀和专管情报的希泽,姜家犹如顿失手眼,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再也不能早一步知道在早做些准备,此刻与一般百姓无异。王霁月亦心焦非常,今日听说日军逼近内长城,明日又是阎锡山“决心与东线平型关当面日军决战”。她发出去的电报,平安是报了,回信只有两封,一是浩蓬叫她们妯娌不要担心;二是叔叔问候她叫她千万注意不行就来广州,并说到家中财产十之有七已经到马来亚去了,夫妇二人准备叫回儿子女儿之后就去槟城避难。
叫回儿子女儿?王霁月苦笑,她往山西发的电报,一点儿回信都没有。别说她的,就是傅元瑛姐妹二人问候家中的,也是没有信儿。不知道山西都乱成了什么样子。
“今日也没有?”姜希婕每天早晨都坚持去街上走走,听听风声,也活动活动。她俩每日的行程之一,就是去前台问有没有她们的电报,没有。山西来的一封都没有。姜希婕偶尔还问一问,上海的有吗?也没有。南京的?找半天,偶尔有姜同禾发的,王绍勋的一封没有。王霁月似乎也漠不关心。“没有。没有就没有吧,走。”
酷暑季节的武汉,两人还非要出来走,形同自虐。然而闷在酒店房间里,热是不热,却叫人觉得对自己的命运毫无把握,不安感袭来何止坐卧不宁。街上有报童蹦蹦跳跳的卖报,喜形于色,路人听了他的吆喝也都不免停下来买一份看看。二人虽听不大懂武汉话,例行公事也买了一份看看。“嚯,打胜仗了!我说怎么今日见者路上走的人都这么开心!”姜希婕只是扫了一眼便递给王霁月,自己挽着她躲着太阳慢慢地走,“歼灭一个旅团,缴获辎重不少,不见得于大局有什么作用啊。”“胜一个也是胜嘛,于士气有利。”姜希婕这话说的不似她平日那般斩钉截铁,有倦怠之气,语气也不确定,王霁月看了她一眼,碍于是大街上不好亲她,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照你说,上海那边打得赢吗?”其实报纸上出现的昨日今日战线如何改变,防守何处弃守何处,她们二人皆不通军事,只感觉是战事胶着,隐约还有那么一分难分胜负在,不知是因为自己求胜心切忧思过甚,反倒胜出不切实际的幻想来。“不知道。如今什么消息也没有,我也无从判断。我想与其担心上海,山西。。。”上周大同弃守,河北早已陷落,而今日军大可多路出击,“只有晋绥军一伙人而已。不比上海,是蒋老板的必争之地。”王霁月点头,“希望有信来吧。今日回去还没有,明日我再去发一封,告诉婵月,无论如何给我回来。这丫头,在那里说不定也派不上用场。”
姜希婕安慰王霁月许久,才让她放心,说婵月跟着傅仪恒断不会有事,安全可保,对方的为人可保,“危急时刻,傅家姑姑会顾全她的。”“你又知道了。”“我不过是设身处地想了想,假如我遇上个她爱我而我不爱的后辈,虽然一番情意无法接受,但危难之前就是我不走也必须让她走,我逃不得也必须让她逃了。。。对你也是一样。”王霁月听到这话,想数落她油嘴滑舌、亦或扣个非分之想的帽子,却发现姜希婕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眼神倒没看她,张望着别处。
是吧,她也害怕的。她也不是天生就对这一切无所畏惧,她也害怕。只是为了自己,她必须无畏。
“谁还说要和我同生共死的。焉知留我独活于世上反而更加苦楚,你倒不如盼我,”“别别别,”姜希婕连忙停下,伸手过去捂王霁月的嘴,“没有的事。不许说。我们同生共死,等到了弃绝之地,让别人都偷生去,我们一起死。见了孟婆也不撒手。”王霁月见她这般当真,心里可怜她,自打在洋行工作后就变得雷厉风行的一个人,面对自己面对感情时就是个小女儿家,“可要是孟婆不同意,非说不能一起投胎怎么办?”但自己偏想逗逗她,“那就一起羁留在阴曹地府好了。”往下还说出什么和小鬼无常为伴的话来,王霁月笑着捶她,“就没听说过!少胡诌。”
闹得够了,走回了僻静的居民区中间的小路,两人伸手去搂着对方的腰,靠在一起往回走。往常这样走着的时候,两人总是笑着,今时今日却一脸忧虑。良久,王霁月叹道:“外交努力,欧美诸国皆不可信。军事对抗,只怕也全打不过。往后还能逃到哪里去?”姜希婕把她搂得紧了些,“想不到的事,暂时不想。有一日过一日,等到要来的时候,应付得来。”感觉到王霁月也使了劲儿搂着自己,像缠绵时分拥抱着对方,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咱们应付得来。”
作者有话要说:
{6}长江自武汉到上海段约长2100公里。而据上海地方县志载,到1945年青浦码头开出的客轮中最长的航线也才635公里,所以途中必定多次转船。这里还假定了一路都有不错的客轮可坐。所以从上海一路至武汉花费20天,20天里包括了停船,下客,转船。
{7}今江汉饭店,位于汉口蔡鄂路口、胜利街与中山大道交接的半岛形地段,是武汉最早的由洋人开办的旅店。□□、程潜等国民政府要员以及胡适, 徐悲鸿、齐白石、梅兰芳等社会文化名流也都曾下榻这里
娘呀居然要破百。。。
第100章 第一百章
王婵月在傅仪恒的六婶屋里。一个月以来,她抢救这个老太太七次,这次感觉是真的救不活了。她只好走出去跟六婶的仆从老妈子说,真是不行了,赶紧把后事准备了吧。
六婶作为老祖宗,人生爱好只有吃面,抽烟。老了越吃越胖,王婵月第一次见她就疑她过于肥胖。再见第二次,发现老太太手里的大烟锅子除了睡觉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三见?她在傅仪恒的小院里躲了一个月,离开小院融入大宅子生活就是因为六婶一口气喘不上来眼看要挂,才派人来把她个学西医的请了过去。
六婶肺心病,近几年越发喘不上气。王婵月几乎能想象到她的肺部栓塞的样子。以前她第一次见到那样的肺的时候,恶心的要死,就开始劝傅仪恒戒烟—自然是苦劝无果的。六婶这回被儿子一气,当时就晕了,面膛紫涨眼看要死。王婵月拿着中医的针也无从下手,面对一个体重是自己两倍半的老太太也捉襟见肘,好不容易救活,立刻告诉家人想办法准备一套西医的器械来。
傅仪恒当夜回来时就给她带回来了一套军用的。
她回到傅仪恒的小院,这段日子一来她那单薄医术可以说是备受考验。神经一度绷紧之后再松开,才发觉现在累的慌。进院发现傅仪恒居然回来了,天还没黑呢。“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傅仪恒站在院中央看着东方天空的晚霞逐渐消退,黑夜来临,并未说话。王婵月看着她脸上略有凄凉悲怆之色,还有点点晚霞余晖映在她脸上,是古希腊的女神哀痛苍生的苦难了吗?她有些发痴。
“回来了?”傅仪恒早就发现了她的目光,一时心软让她多看了一会儿,“累不累?”她也不关心六婶,从小她最受宠爱,以致有的女眷不喜欢她,尤其是六婶。于是相比而言,她更关心王婵月。“还、还好。就是,”“累了就快去洗个澡,一直给你准备着热水呢。洗个澡过来吃饭。”王婵月还有心汇报病况,傅仪恒却好言劝着把她送进了浴室。
不知傅仪恒今天何以这么温柔,洗完澡出来傅仪恒帮她擦干头发,仔细梳好,再共桌吃饭。王婵月心想我不过是治病救人,出于天职而已,你不须如此殷勤;可是又耽溺她的温柔,不愿拒绝,反而生了得寸进尺之心。“那个,”“我说,”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王婵月犹似被傅仪恒收了房的小妾,对夫君惧怕的紧,“你先说。”傅仪恒睨她一眼,轻笑一声,“我是想问,你姐姐给你发的电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一封去?不如今晚想好了内容写给我,我明天就带出去了帮你发了。”王婵月起先碍于没有渠道,而后就懒了,再者收到姐姐再三催促她南下的电报之后,她又不知道怎么回、也就不想回复了—她固然已经对姐姐坦白自己的恋慕之情,可眼下是私奔一般,要她怎么回复,说我就准备和傅仪恒过一辈子以身相许了?
想到这里不免脸红。低头扒拉碗里的饭也不作声,忽然脸上一凉,竟是傅仪恒调戏似的戳了一戳她的脸颊,“怎么又脸红了,想什么呢?”
脸自然是更红了,她又开始恨起傅仪恒来—你为何就能一直这样视而不见呢?
饭后她写了信给傅仪恒,麻烦她明日一道发出去。傅仪恒没有搭理她漫长的写作过程,知道她是必然写的纠结的—还准了信封封好,不打算给自己看一个字。罢了。
明天希望能联系到浩宁,在山西日危险的情况下,早日来把这孩子接走。大同已经弃守,现在两军即将在娘子关对峙。忻口的压力也很大。不是她对晋军和父亲没有信心或者对日军盲目恐惧,假如需要,她大可以殉城。假如需要,她立刻就撤离。但在那一切之前,她要让婵月平安的离开。
假如婵月从未出现,生死于她根本就没有区别。
晚上睡下,王婵月先因为劳累睡着了。傅仪恒犹在床上听着这孩子的呼吸躺了一会。这孩子的呼吸让自己感到久违的窝心与放松,于是她转过身去,看着这孩子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一样蜷缩成一团面对着自己。可也许她并不害怕吧,她相反非常的坚韧。哪怕被自己这样对待也没有丝毫退却。
宝贝。
她伸出手在虚空中,描摹这王婵月脸颊的轮廓,眼睛里似乎含着泪,假如被婵月看去了只怕要惊吓害怕,捧着她的脸问你怎么了。可婵月睡着了,睡得很沉。于是傅仪恒苦笑一下,往婵月身边靠了一点,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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