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 作者:尼可拉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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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黄昏的时候,她匆匆出门,先到一家馆子与同事吃了饭,顺便和跑堂伙计交换掌柜的给她的指令—找钱给她的都是硬币,确定今晚行动。然后按计划徒步前往广化寺。走过红色的寺门,浓烈的烟火味道。甚好。走到寺外什刹海边僻静处,便悄无声息隐藏在黑暗中,犹如忍者。华北透亮清净的秋日夜空,数得上百颗星星来。佛祖为证,苍天为证,今日不论我所为是不义还是大义,我皆无怨无悔。
不知道现在已经冰冷的沉在什刹海某个底部的男生又是否悔恨某个当初?会不会后悔成为进步学生?会不会后悔和中统的人接触?会不会后悔考到北平来念大学?傅仪恒,你又后不后悔杀这么些人?她是老同志了,而且富于经验。可能让她去国家政治保卫局{96}也完全合格—除了出名了点。所以最近她好好跟高局长商量了一下,要不要还是准备点什么事让她的名声改变改变,比如被自己人追杀一下,好让她从被怀疑的名单上下来,更加方便她套取情报。她总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
回到家,关上门,沉静的苏州胡同的秋天夜晚。
次日下午时分,阳光最好最暖的时刻,王婵月走进傅家的院子,熟门熟路,连通报都不用。她也知道傅仪恒这个时候定然会像贪睡的猫儿一样,在书房最舒服的卧榻上赖着看书。她想问她,今天又看什么书了,《资治通鉴》又看到哪里了。上次说魏晋时候王家郗家还有谢家的起起伏伏,你还没有给我说完。或者你给我说说伊丽莎白一世的故事,她爹的风流情史,大革命的故事,什么都好。虽然我并没有你那么喜欢历史故事。可我喜欢你给我讲故事。
而且我现在脑子已经糊了,我不想再思考人体解剖的顺序或者任何传染病学的理论,我实在,
“来了。”她撩开帘子走进书房,傅仪恒果不其然赖在榻上,只不过手边拿了一本《三国演义》,“嗯。不是说不看这种抄人家文章的书吗?”“抄的这么好也是一种本事呀。来,做。”傅仪恒倒是丝毫没有避忌,直接在卧榻向后靠了靠,给王婵月挪出一个位置来,一边还放下了手中书,从伸手可及的小桌子上拿过一个小茶杯给她,“口渴了就喝。秋天燥热,多清润一下。这是放了胖大海的茉莉花。”王婵月本来在傅家已经熟悉到就当做自家,可今时不同往日,她这个祭司对女神已经动了凡心了,于是坐下的姿态就略显拘谨。
傅仪恒是干什么的,看在眼里,眼神里一丝波澜也没有。可惜王婵月累了,没绷多久就自动缴械投降。腰也弯了背也驼了,坐像颇不雅观的端着茶杯。“累了?”傅仪恒轻声问她,“嗯。。。”王婵月没解释,不像原先那么聒噪,傅仪恒心道这又是怎么了,件件事都反常,“又是什么课把你累成这样?要我说,不必太过努力了,你已经很优秀了,名次什么的对你也不重要,也不要奖学金,就不要那么刻苦了。”
“我可不是不那么刻苦了,就跑到你这里来了。”王婵月面色无奈的放下茶杯,自嘲道:“我就是太累了才到你这里来,要不然我今天就应该呆着图书馆你温习功课,下周一还要考试呢。”“什么考试,还能把你难住了?”“你不能这样啊,总不能你是一流的学生,老师们心尖儿上的那个,就觉得人人都是了吧!”傅仪恒笑了,轻拍王婵月的肩膀,“是是是,我是社会学的,不能和你比。”
王婵月一时恍惚懈怠,转眼看见傅仪恒风情满溢看谁都像调情的眼睛,又是一阵心潮泛滥,倒真是像秋日的湖水,不知为何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是你吗?我爱的人,属于我命定之人,就是你吗?这多么虚幻,又多么真实,你在我眼前,我却好像永远触不到你,好像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你。
她觉得酸涩,于是胆大起来,想就地卧倒,没想到傅仪恒倒也让出位置给她,“就躺这吧。累了就躺,多好。休息一个下午,就当旁的事情一件没有。”
王婵月枕着软垫,侧卧躺下,不敢回头去看背后的傅仪恒,看她以何种眼神,是欣赏还是怜爱的眼神看着自己,还是根本就没看。感觉有疲倦之气从胸腔弥散开来,她长呼一口气,耳边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知道傅仪恒又在看书了。
她总是这样,好像尴尬窘迫都是我一个人的。
良久,王婵月像是睡前想要个故事一样,懒散的问道:“你说,姐姐和姜姐姐好吗?”“嗯?好啊,当然好了。那么亲厚的两个人,一辈子也再难找了。问这个干什么?”“没什么,随便问问。”
傅仪恒看着王婵月的鬓角,耳廓,她真的一点都不像她的堂姐,反倒像是她堂姐的相好。傅仪恒的确是这么想的,在她尚且不知道真实情况之前,她已经把那两人的感情当作是爱情,而不是一般的小姐妹情谊了。她甚至信心满满的认为,迟早有一天那两个人会明白过来的。不过这么一问,她想起婚礼上的种种细节,难道,
“婵月,婵月?”她想把睡美人叫醒来问一问,没想到睡美人真的沉睡了。傅仪恒低下头去看这丫头,真像只疲倦了的小野兽,小豹子,有着漂亮美丽的花纹,孤独而高傲的在草原上,却没有人与她游玩。
这么想着,大象小姐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94}孔原。
{95}高文华。
{96}全称为“俄罗斯联邦内务人民委员会国家政治保卫局,克格勃前身。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王霁月还是回到圣玛利亚女中教书,职位也是普通的英文老师而已。她还算喜欢这样的状态,虽然接触不到最常见的上海市民。这个建议,还是杨锡珍和姜希婕给她的。理由是像她这样的人,去普通的学校难免会有不适应和不协调的可能,不如现在这样的高中先历练三四年再转去一般的学校就好了。要是回中西女中去,她又怕给校长添麻烦,说她裙带关系。便选择了圣玛利亚女中。她也安慰自己,来日方长,等到她更加能独当一面了再去面对更需要解救的孩子们不迟。
她一片赤诚的笃信着工薪阶层才是亟待解救的部分,农民亦是尤甚,不想在这所贵族高中里遇见的孩子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弄得她简直怀疑自己曾经对理想的设计。
“今天这又是怎么了?气鼓鼓的。今天的气,倒像是可以绷一面大堂鼓了。”秋日周五,姜希婕下班来接她,两人准备到刚发掘不久的好吃的西餐厅吃饭。王霁月听见这话,白她一眼,“你这俏皮话,怎么还能分章分段了。”是,前两天生气的时候,姜希婕说“这气是可以绷一面堂鼓”,她问大小,姜希婕说还只是小的,“合着你还知道我要被气成这样?”姜希婕走过来,笑眯眯的看着她,王霁月最见不得她这幅样子,明明长得祸国殃民的,应该披着狐裘躺在榻上装狐媚样子才对,偏偏站在自己跟前做一副讨喜乖巧样子,卖弄聪明—分明就是吃定了自己—但她还是挽起她的手,下班也难得放松。
“唉,我是为这些孩子感到一些悲哀。原来这一个人的未来,她这一辈子的路,很大一部分都是由她的父母的出身决定了。小时候听人讲,说有的人会投胎有的人不会,我不愿信,现在倒是不得不信了。”“哦?你们学校的学生,有遗老遗少的女儿,也有富翁的女儿,还有些官员的女儿我记得,按理父母都不错啊。”“你也知道有这么些区别,这可不是出身不同了。今天有个女生没来,是个聪明伶俐的家伙,据说还在家里自学法语来着。我那点半吊子法语都被她比过去了,语言天赋实在是高。但是今天没来,一问才知道请了一周的假。问是什么原因,老师们都没人知道,学生们私底下传说,是她那个父亲,抽鸦片不够,还在打吗啡针。昨晚上打多了,人着了魔,听女儿在自学法语就来了气,竟然抄起痰盂扔了过去,砸在头上,头破血流去了医院。”姜希婕瞪了瞪眼,“什么样的父亲竟然拿痰盂砸自己的孩子!”“是个遗少,也不知道他们这些遗少都是哪里沾染的风气。”“遗少们抽鸦片是常事,抽到打吗啡针还打女儿就实在是离奇。只不过他能让女儿出来念书也不容易,总不是彻底的不可救药。”“说是这么说。”两个人要过马路,此刻下班人流极多,王霁月怕撞到别人,就紧紧靠在姜希婕身边。姜希婕遂松了手去揽着她的腰,她也正好去揽姜希婕的腰。动作不约而同,姜希婕好似得了宝一般轻笑一声,自然被王霁月听到,然后腰上就被掐了一下。
她也不叫唤,倒不是场合不合适,而是因为这不是她的习惯,她只是轻笑,扭头看一看王霁月的样子。王霁月自然一如既往不看她,真像是这两人的本性调转。“说是这么说,老师们还怀疑这么好个胚子也许念不到毕业了。大家还指望她考个大学呢。”“那不就更是你们老师的责任了?你们应该一起去家访。”“我们也不是没想。只不过没到时候,现在就去,倒像是我们声讨他打孩子了。这种事只能在他们那个家族里面闹,我们都是外人。”“也就是说,你们非得等到他罪名坐实了再去?”“是啊。今天老师们还想公推我去,我说我年资这么浅,怎么好代表学校去家访,怎么说也该是主任校长之类。结果主任说,她肯定会去,也要带着我去,说是个好例子。我就觉得,遗少怎么会觉得我这样的是好榜样。”“哟哟哟,不兴妄自菲薄的啊。”“我爹都不大乐意我这样,何况他个遗少。再说了,他这样抽下去,那点家财还能不能够女儿念完书就不知道了。”“就这么一个女儿吗?”“是啊,女儿还是前妻留下的,前妻去世好些年了。有填房也有妾室,反而一个也生不出来。”
姜希婕摇摇头,牵着王霁月的手正大踏步往前走,一转弯就进了霞飞路。王霁月却看见路边一家小店,拽着姜希婕就进去了。“小孩子衣服你还是别买了,我买的就够多了,小邺小颍一天一个样,买了没多久又穿不上了,之前的我全都捐了。”姜希婕想劝阻,王霁月才不理她,“你买的算你的,我还没好好给他俩买过呢。”姜希婕还想开口,王霁月却立刻打断她:“别拿什么贴私体己存钱的话来劝我,该存的我都存了,我的钱八成归你管,只盈不亏都是你的责任。”
是是是,都是你在理。姜希婕只好帮着她挑,帮着她提。
等到吃完饭散步回家的路上,王霁月问姜希泽在不在家,姜希婕说在,“难得在一回呢。”王霁月只是低声道了一句“哦”,“你想干嘛?”秋天天色已晚,微凉空气里,姜希婕右手提着东西左手伸过去搂着王霁月的腰,却被拍掉了爪子,“二哥知道是知道,你也不用怕他啊。你看我就没害怕过浩蓬。”“你有什么好怕他的。”“我是没有,我只怕你。”王霁月正想瞪她,她马上找补:“唯你马首是瞻。”
王霁月转了笑意,正想轻扇姜希婕一个巴掌,姜希婕可能觉得法租界这回夜深人静没有人会看见,竟然轻轻吻了王霁月的手指头。
灯光再昏暗她都看得见王霁月有点脸红。“待会儿还要去你家,你让我这样红了脸好吗?”“那不如去你家?”这话说的有点色气,暧昧,而且暗示含义两人都明白,王霁月遂手上使了点劲儿真拍了姜希婕的漂亮脸蛋:“登徒子!”
其实她们是卡在一种类似于尴尬的探戈的状态中,姜希婕不知道该不该进,王霁月不知道该不该允许,都指望对方先走下一步,虽然等待的焦急倒好在暂时是甜蜜的纠葛。王霁月不想回家也有她的原因,她总觉得家里隔音不好,所以干脆把家里留给那新婚燕尔好了。可是来了姜家,她。。。唉。
消想着今天晚上抱着姜希婕啃。
那边挨打挨的开心,这边倒是有人看见了。两人正在笑着走向家门,背后却是一声轻轻的咳嗽,两人一回头,正是姜希泽。姜希泽快步走过来拿走妹妹手里的东西,王霁月正想说那是买给姜颍的衣服,姜希泽就摆出一副正经说教的样子道:“霁月啊,我告诉你,我这个妹妹,最不正经。你可是要堤防着她一点,看牢了。要不然不知道哪天,”对王霁月使个眼色,“是吧。就是要管。现在除了你,没别人能管住她喽,这可都是要靠你了。”一通话说的笼统而富于暗示性,任由你怎么想都可以,把姜希婕给气的,甩起自己的提包就想抽他,然而这家伙脚底抹油,跑回家了。
“你以为我收拾不了你!姜希泽你给我等着!”王霁月站在原地看着她笑,“我又没怎么样,你干嘛。难道还真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趁火打劫,居心不良的王霁月抱着手走到姜希婕身边,姜希婕表情甚是无奈,“你给我贼胆,我也没有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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