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列车 作者:尼可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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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把年纪了,不上不下的,既未老去,也不年轻。再挣扎也是白费了,看励志书也晚了。不如就这样吧。好比天空有些阴惨惨,似乎就要下雨一样,但没有带伞,不便回去拿了,那就这么走吧。
许萱自认最缺乏的东西,就是易铭认为最重要的东西:自我提升的能力,或者说,将好奇心付诸实践的能力。对于许萱来说,看书,学习新的技能,都是有必要,才去做。这些必要,是可以定义为“你不这么做就绝对得不到”、也就是猎物非常清晰的情况下的。但是对于易铭来说,这样的行为很简单: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很害怕。为了不害怕,我要学。
她记得易铭说过,从迈阿密回来,差不多是从去年八月开始,她到年初为止已经自学完了《运营管理》、《对冲基金管理》、以及耶鲁和斯坦福的部分在线课程。那些东西,和她的专业八竿子打不着。她现在知道大概其要怎么设计流水线了,但是有什么用?
许萱永远想问易铭,有什么用?你所喜欢的你所钟意的你所追求的那些东西,不一而足,都有什么用?我从来不知道。我从来都觉得没有用的事情为什么要做,没有用的东西为什么要买。对于我来说,没有用的东西恰好就是你觉得重要的东西,你的电影音乐文学,你的美食游泳摄影,等等等等,全都没有用。
如果仅仅作为消遣,我宁愿逛商店,我宁愿到海信广场去败那些衣服和美妆,我宁愿费尽心思去追求卡地亚的手表珠宝,也不愿意绞尽脑汁看懂王家卫的电影。在追求那些东西的时候我感到从里到外的彻底的满足和自我认同,没有心理学上讲过的那些所谓的认知不协调,不,我的人生从来都很协调,很完整。
这个圆已经画完了,只要不断往里面放点东西,保持一个充实而不会撑破就可以了。而对于你来说,易铭,你还是一个残缺。
但是和我没有关系。
许萱开始觉得去关心易铭是彻底的自作多情。她甚至觉得易铭现在就是在报复自己,从那条短信开始就是。是啊换了谁不想报复一下,但是不是你的错吗?但是不是你先吻了我吗?但是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我吗?
不,我不会使用勾引这样的词,它们让我感到恶心。是你的出现,该你说再见。这是写好的剧本,众编剧里有你有我还有整个世界。
我听你的,就算你说的话太混账了,我也听你的:我选择遗忘。遗忘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任自流。漠视,才是最大的惩罚。
许萱拿起手边欧舒丹的玫瑰手霜,挤了一点出来,漫无目的的擦拭着。手背上也是一丝细纹皆无,今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认真看了一阵子,依旧没有什么皱纹,只是皮肤有些松弛了。说真的,脸颊真的没有前两年那么紧实了,感觉皮肤已经无可逆转的松了下来。
人啊,还是要服从天意。该老的时候,谁也不能阻止。最多是推迟一些,抗拒一下,留出时间做出准备,然后就可以像赫本那样,优雅的老去。即使身上的皮肤松弛了,骨瘦嶙峋了,让别人想起往昔的美丽优雅,也是够了。
女人最美的时光也就那几年,就好像这辈子只有400个卵子一样,必须要谨慎的选择陪伴自己的人和孩子的父亲。
想想自己,快要四十的人了,无论如何,应该都不会生育了。身体已经不适合再生养孩子。呵,许萱轻笑,看了看身后放置的一盆吊兰,我大概也就适合养点这样的不会动的活物吧。就算是稍微升级成为幼犬,我都难以招架啊。
何况饲养你,易铭。就算你准备放低姿态做我豢养的犬类,我也不愿意。也许我只能豢养我自己。我散发的一切关于爱或者照顾的线,最后都必须回到我自己身上。
时间差不多,收拾东西下楼。走到五楼,许萱就透过硕大的落地窗看到了楼下的易铭。许萱眼神并不是多好,换做别的学生定然是看不出来的。但是那是易铭。那样子,甚至身体的线条,都烙印在脑海中不知名的房间里,迷失在迷宫中。
那孩子和朋友一起走着,应该不是来找自己的,甚至不是有意经过这里,只是这办公楼是出校门的必经之路罢了。看着她,的确是一瘸一拐,由于整个左半边身体都受了伤,左腿又没有淤青到得拄拐的程度,所以只是拖着左腿艰难的前进着。
而头上还贴着异常明显的,一大块纱布。身边人好像是谢圣,那皮肤黝黑的姑娘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似有若无的搀着易铭。而那个病怏怏的家伙,还在耀眼的阳光下戴着一副墨镜。
慢慢地,慢慢地,即将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许萱有些看呆了。原来好久不见的人,还是会想念。原来看到她受伤的样子,还是会心中愧疚。其实,那天以来自己在学校也没有刻意怎么样,按理的确是有可能遇见她的,但是始终没有看见,难道她对自己避而不见?
忽然间看见易铭回头看着这里。墨镜挡住她眼睛,整个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单纯的看着这边。
你看到我了?
你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还会想我?
十几秒钟后,谢圣大概拉了她一下,说了几句话,两人随即离去。许萱也收敛心神,正常下楼,只是步伐放的比较慢。
这个人已与我无关。我会如同身处氐人之国一般,与世隔绝,青春不老。而隔绝的人,也许只是易铭一个而已。
☆、时间的河—易铭
快要毕业的时候,易铭才发现对E学院有这么深的感情。当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只剩下易铭和王媞在考场。就好像是在过度的留恋一样,一个从来都想过度消耗赶紧做完的人,会觉得此刻需要慢下来,再慢下来,慢慢体会。
曾经一起经过的好多事,写paper的夜晚,做PPT的夜晚,考试的紧张,presentation的紧张,所有的吐槽所有的分担所有的理解只能存在于他们之间,他们这群多少有些特殊的人之间。跟别人说没有用,易铭不是没有尝试过,李颐渊也好,展蘅卿也好,谁也不能理解,解释起来也太费口舌,此时此刻,易铭觉得自己彻底理解了革命友情是怎么一回事。
难得难得,她此刻终于彻底感受到,朋友在自己身边,那种坚实的依靠感。但是想到没有几天,就要离开此地,回程的机票已经定好,心头浮上一种惆怅。“不幸”还是寝室最后一个离开的,送别自己那三个和自己生活了这么久、每天一起醒来的好朋友,想想有些难受。还有那么那么多人,来不及再聊天一次了,来不及再多出去吃一顿饭了,就要互相道别然后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好遗憾。太遗憾。想做的太多,巴不得这两天不用睡,每天还有48小时。
需要珍惜的东西,有一大半就是在最后关头发现的。
“易铭,你的手好了吗?我看你都可以用左手了。”王媞两眼带笑看着易铭,“哦,好多了。恢复的很快。我天生皮糙肉厚吧。”两个人对视一笑,易铭把整理好的考卷递到王媞手里,两个人就往外走。“时间。。。”易铭忽然开口,鬼使神差的,“嗯?”“时间还早,不如聊聊天吧。想起来好可惜,这两年都没有好好和你交流过。你的课却被我安排在最后,有点后悔啊。”
两个走到花坛边坐下,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也被晒得有些热了,“你在学院里算是名人啊。”“哦?有吗?”“每个老师都很喜欢啊你。你看,李老师,孙老师,黄老师,”“那你呢?”“我当然也喜欢啊,还有就是,许老师。”
其实易铭猛然打断她的目的就是不想听到许萱的名字。好像听到那个名字骨缝里就会疼一下。“嗯,真好。”说到了许萱,两个人就不免尴尬。王媞脸上藏不住她的内心活动,有点不知所措,白皙的脸庞有点发红,易铭只是笑了笑,眼神看着远方,声音有些疲倦的说,“老师你不用介意。我都知道的。”
我都知道的,你可以自在的说。反正我马上就毕业了,形式上毕业,完全结束了。我不在意了。我一旦离开,对她的威胁也不存在。
“其实我欣赏你,一方面因为你聪明,一方面因为你的勇气。只是可惜不是对的人吧。”“嗯,以前我以为,不是对的时间地点,人是对的,所以还可以埋怨埋怨。现在想了想,其实不是对的人。这些东西吧,一个不对就都不对了。”“嗯。那你毕业之后准备怎么办?”“毕业之后啊,我已经都准备好了。去美国。去迈阿密。6月去过签证,然后就OK了。”“去了迈阿密的打算呢?”
易铭笑了笑,“我从来都不觉得这些事情可以一下子想好,摸石头过河嘛。走着瞧呗。可能会在那边考JD的学位,但是我要过去再看。比如就业环境什么的。”“JD?法学博士?”“对。”“还是想从事和法律有关的东西吗?”
“嗯。。。其实是她告诉我,说我学这个很合适。既然是专家意见,我就听从。”
关于这个决定后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隐情,易铭自己不知道,王媞也在默默妄测。沉默良久,易铭忽然说道,“老师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现在觉得对这个地方特别不舍。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想把这两年重新来过一次。不管有多苦,经历了多少事,被骂过多少次,骂过别人多少次,我就想重来一次。我太喜欢这段时光了。但是我很悲伤。”“嗯,我理解你这种心情。”王媞托腮看着易铭,易铭却转过脸说,“但是悲伤是来自于,明明最想去的是那个方向,如今却要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奔去,使尽全力飞奔。一边哭一边跑。”
我欣慰我曾经在这里做的所有事情,我感谢所有在这里获得的东西,但是想到许萱,我就无法自持的哭泣。
三天后,毕业晚会。说是晚会,其实永远在下午开。第二天就是毕业典礼。很多人将在典礼之后立刻离校,所以毕业晚会,成为有什么话想说就赶紧说的最后机会。大三的时候,她就开始盘算这件事了,那个时候就说好,是易铭上本班的单人节目。节目顺序递到她手上的时候,她看了看,第六个上,不错不错。转头告诉负责灯光的学弟,到时候我要全场都熄灭灯光,后面你也知道了。学弟点头。乐队的学弟学妹已经把东西都搬过来了,终于可以合作一把的谢圣已经坐在架子鼓面前激动不已。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比等到offer还激动。”一脸坏笑的谢圣已经快要血液沸腾,忽然又看着易铭,“你的手?”她已经把三角巾解开了,现在受伤的左臂只是柔弱的吊在一侧。
“没问题。因为我等这一天等了四年。”
大概毕业典礼上每个节目都是为了催泪而存在,每个歌手都是为了台下的同学在演唱。这是我们的party,不管你下面是不是坐了美国来的有钱大佬,校董或者高管,it belongs to us。易铭她们在后台一边抹眼泪一边心跳过速。终于,该他们了。主持人报幕结束,下面听到她的名字已经尖叫起来。她知道下面不止是自己的同届,还有一帮无比崇拜自己的学弟学妹。从来没有觉得,走上全黑的舞台,这么激动。
于是,全场黑暗。然后钢琴声响起,一盏白光打在易铭身上,她喃喃地说,“I want to send this song, to our college, all of our professors, all of my friends, and the most important is, sending to the women I love.”
鼓掌,起哄,全场和她一起低声唱起酷玩的《YELLOW》,先配着钢琴唱一遍,然后吉他轰然拉起,全场绽放柠檬黄的灯光。台下只看见易铭在台上疯狂的晃来晃去,疯狂的甩动着脑袋,甩动她那一头已经相当长的染成栗色的头发,没有人想象过,易铭还可以这么狂野。快到第一段副歌的时候,她请全场和她一起唱,”let’s sing together! let’s go!”
也许下面的人,以为她要表白,或者真的是被感染,于是全场爆发出那一句,
“You know I love you so!”
你听得到吗?你听得到吗?你一定知道的,我是如此爱你。即使对你说出那样的话,心也疼得受不了,要推着你离开,我还是如此爱你。这一句可以包含我对学院和所有老师的感情,更包括我爱你这件事。
易铭在唱到”for you I bleed myself dry”的时候,身子几乎折成一个倒U型,然后在间奏中疯狂的挺起来摇晃,在眩晕的迷幻中闭着眼睛唱,”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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