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宸自来对晏子鱼敬称,此刻道其全名,容芷便知道是戳到根底了,当下松开垣宸的手,伏地叩首大礼,冷静道,“皇上,此计,的确是晏师所出,但蔺妃何等聪明,如何不知这是最好的法子?当年的情况,不管是您父皇,还是元帝,如何不想保蔺妃?但郑氏一脉,手上兵脉还在削权之中,没有理由去夺郑氏的后宫之权。”
“不!不!不是不夺,而是根本就不想夺!你们以为朕年龄小,以为朕不懂!可你们忘了,教朕的人是谁,是谁!”
垣宸大叫,跌撞爬起来,几步冲到剑格旁,一手抽出了剑,甩着宽大的龙袍衣袖就往外跑,“朕去杀了那个妖妇,杀了她!”
“皇上!”
容芷无比冷叱地叫了一声,“如果皇上还记得教您的是谁,您就应该放下剑,收回眼泪,一切都按照她教过您的手段,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晋,不是没出过女皇,皇太女,您若是冲出去,太后临政在堂,随时可以废了您。”
“既是如此…”
垣宸执剑的手落下,一手推开了殿堂大门,身前的缝隙缓慢拉开时,天光慢慢铺呈而来,他微微仰了脸,讥讽笑道,“她,还会保我么……”
☆、擒中月
京畿府位于东北角的皇城以外,接近于城墙下的院街驰道。
因着宵禁提前了一个时辰,又是东城宗亲之地,京府院周围安静的如同死地,轻甲在身的巡防卫,冷咔咔的轻甲撞击之声薄削薄削地刮着。
院街的街灯杆上的五两忽地轻晃了一下尾羽,领衔而走的府衙卫领对着地上交错的影子绷紧了身形,高举了停步的手势,继而回身一望,一条人影已经纵进了府衙。
卫领按剑,低呼道,“掌灯,击鼓,各回司职!”
安静的府衙一时彻底喧闹起来,似是早有呼应,城墙上的城防卫已经高亮了墙灯,一连串的灯点起时,城防卫的箭弩兵早已卡好了墙跺,绷紧了弓弦,应命而待。
府衙内院高亮,各组待命之人敲响三鼓之后,并未乱动,而是等待着闯府之人的动向。
“殿下,对待一人,是否有点大张旗鼓了?”左成安给垣市倒了酒,上好的青叶酿,倒出来,便是酒香四溢。
两人处在府衙内的箭塔上,盘坐一隅,对案而坐。
垣市并不饮酒,捋着身前的散发,斜倚在案几旁,笑笑道,“临越哥哥的女儿,是本宫杀人保下来的。此试若不凶狠一点,岂非枉了本宫杀人一剑。”
“林小侯爷,倒是可惜了。北上的路上,到底是有人捣鬼,还是纯粹狼祸,也只有殿下知道了。”左成安叹息道,自己抿了一口酒,立时压着变了脸色,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咋舌道,“殿下真是锻炼出来了,这酒都喝得!”
“你留着点儿,本宫点着名要来的,可不是喂了你这酒鬼的。”垣市撇着眼,好笑地瞅着左成安。
“臣还是喝新酒好了,温润沁口,小饮怡情,醉饮不伤。”左成安换了酒,这时有甲卫上前,行礼道,“殿下,已经成功堵到了人,接下来,怎么做?”
“放。”垣市很干脆的一个字,让甲卫愣了一下神,应道,“是。”
林中月喘了口气,割下衣袍裹住了小臂的擦箭伤,翻上一个角落,避开掌灯的阴影,仔细算了一下现有场面的人。
昨夜她第一次进来,本就是为了试探,故而只是草草走了一个过场,本以为摸清了防卫,但是今日从进门就被发现,显然是有备而来。
但打草惊蛇,如何不加强防卫?
林中月轻嗤了一口气,压紧了手中的短匕,灯,无法避,人,也无法避,何况刚才一避,效果并不明显,只有硬上了。
硬上的话,每一组巡防卫是十人,加一十人小统领,一共是十一人。动手,还要避开箭楼和城防卫的弩·箭手,方才就是吃了弩·箭手的亏。
思定好后,林中月踩过几个阴影暗藏之后,突然下了地,疾行几步之后,一个纵身提膝撞上了队末的甲卫,手刀跟上击中了甲卫的颈项。
闷声之后,所有人已经反应过来,林中月跟着甲卫一块倒下,贴身踩着步子跃出,翻上了房顶。甲卫也不示弱,纵身上来几个,一行人便是踩着房檐斗了起来。
“磷火箭!”甲卫高呼一声,直刀反握,一个扑身跳过去,一刀对准林中月的后身横劈了过去。
林中月反应急快,一脚踩碎房瓦,俯身双肘击碎整个屋顶,人便落了下去。甲卫直刀落空,径直跟着跳了下去。
方是跳下去,一声闷哼跟来,原是林中月并未落地,而是藏在房中的横廊一脚踹上那落下甲卫的腹部。其势未歇,抓住那人颈项,整个身子跟着压上,卸手劲落在甲卫手腕,落地之时,不仅卸下甲卫直刀,更是借其身体缓落了冲撞。
林中月纵身避开房顶落下的箭,贴身窜入房中黑暗,急快地从窗子闪出去,刀劈作响,正是撞上一名跟来的甲卫。
两人交手也快,林中月身形纤细,单凭取巧躲过对方善用的直刀大力劈刺,几招之后,便是不及。眼看身形要被迫入场中,林中月手腕一压夺过来的直刀,径直放了手,屈膝从甲卫身下滑开,趁着甲卫冲撞出去,蹬地再起,一脚踹上甲卫后背,踩踏而上。
但看她纤臂勾着廊下房檐,横身纵上,借力一个蹬出,躲开一箭,腰中短匕暗扣而出,急快地扑下,一刀划断了放箭者的弓弦。
那甲卫反应不差,弦弓方断,已是反手去捉林中月,猿臂捞着林中月的腰就是擒卸手一套使出,捉住了林中月手持短匕的手腕。
刚要卸力,膝盖便是挨了一脚,正面着力之下,当真是整个身子都痛僵了。这一僵,力道来不及,林中月脱困而出,反手一肘砸到了甲卫脸上,人又轻巧地窜了出去。
这一窜出,磷火箭必定是照出了暗影,又不会引起火势,林中月再不敢上房,遇上人,一击讨巧之后,径直往牢狱的闸围处钻。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她本意就不是救人。她的目的,虽然有些难,但是做准了,才是她要的效果。
算计好距离和人数,林中月放开了手脚,纵跃之间,几如一条狼影,不伤人,不下狠手,一路踩着人,躲着人,除却必要的箭挡不住,才会借用身体,尽量减少直接命中,以擦伤避开。
抵达牢狱闸围的时候,林中月的一身夜行玄衣已经褴褛见血,高束的发髻也散了,尽是汗渍粘嗒,一双精亮的眸子倒是仍不输起势。
正待她拔势欲起的时候,前方的灯忽地都亮了,身后锐风跟着袭来,她敏锐一避,闪身躲开直刀劈地,趁其不备一脚拐了对方脚踝。脚踢猛下,那甲卫扑地,林中月扑身压住那甲卫背部,扭住其臂,短匕已经压在了他的颈上,扫着包围而来的近百人马,喘着气笑了一声。
“好姑姑,给您看了一场好戏,您就不帮着月儿一些么?”
垣市在箭楼听见,朗声笑来,“中月,你未伤人,姑姑欣慰,故而也未下狠手,一来一往,你拿什么和姑姑讨人情?”
“哦,那手下这一条命就不算么?”
林中月撒了手,单以短匕格住那甲卫,扯开面巾,露出一张明眸俏颜,那颜上左面颊有明艳的黥纹,当中好似有个字,仔细辨来,却是个‘奴’字。
垣市远远看不清,心底却是揪紧,敢在那个位置纹字的,只有一种可能,冷声喝道,“你脸上怎么回事?”
“姑姑果然还是担心月儿的。”
林中月明眸笑来,几乎有些娇气地道,“姑姑走了,也不管月儿,如今见上了,却是要杀了月儿,是欺负月儿没爹没娘么?”
垣市心底焦急,早从箭楼上走了下来,一路疾走,小半盏茶功夫才冲到了牢狱的闸围前,脸色都变了,径直冲到林中月面前,拎起她道,“谁黥的?谁!”
“疼!”林中月皱眉,显然故意撒娇。
垣市自来知道她小时候的脾性,怒道,“你别给我扯谎,我放了你几年胡闹,你给我弄出这一出,你诚心让我不好过?”
见垣市当真急了脾性,林中月不敢再闹,小声嘟囔道,“越州那边儿的习性你也知道,我玩过了头,被逮住了,醒来了就得了这么一个字儿,好在有好人。你看,现下遮住了,不是挺好看的么?”
林中月凑过脸,眸底忽闪忽闪的,硬打岔的手段,简直拙劣极了。
垣市恼急,丢开她,气道,“给本宫丢进狱里去!谁敢任她胡闹亲近了师流洇,本宫要了谁的脑袋!”
“唉,姑姑,这可不行,我来就是为了师流洇,你要是这么做,我死给你看!”林中月见垣市转身就走,扑过去就拽着她的衣襟坐在了地上,仰脸一幅委屈至极的模样,挤着眼泪道,“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找她的,你这是欺负人!”
“你这是还要要挟本宫来了?”
垣市真是又气又疼,侧首看林中月眼角晶莹,当真是委屈到底的模样来了,更是生气她为了一个女人和自己较劲,“你说,我就放你进去,否则,我杀了她!”
林中月也是知道垣市脾气的,见是真生了气,便不敢再闹,贴着垣市的腿道,“我说了,姑姑要杀人,我不说,姑姑还是要杀人,那姑姑杀了月儿好了!”
“你也知道我知道是谁做下这样的事会动手,你就这么不小心?”垣市狠声道,“到底是你不小心,还是对方厉害,你给我说清楚!”
“姑姑,月儿只是心急,一时失了察,并非对方厉害。月儿还说服了他们归了朝,您若因此下了狠手,那月儿的辛苦便是白费了。”
“你心急?我就不心急你?”
垣市踢开林中月,气不能平,一声冷冰冰地叱道,“你当我垣市好脾气,任你胡闹,任你随意身陷险境不心急,是不是?”
“姑姑!月儿并非此意,姑姑待月儿好,月儿自来知道。”林中月见垣市真的气得狠了,语气弱了下来,端正声色道,“姑姑消气,月儿说了便是,我也不胡闹了,我随您走。”
垣市见林中月服软,心头也是软了,面上仍是冷道,“给她纸和笔,什么时候写完了事情经过,什么时候把她丢进师流洇的隔壁牢房里去!”
说罢,再也不回头地走了。
林中月听此,脸色一喜,高呼道,“谢姑姑!”
☆、相逢别
林中月坐在地上,望着摆好在案几上的纸和笔,一阵头疼。
青叶内乱那年正是神武三年,垣市救下林中月之后,因听闻晏子鱼出嫁而回京,结果垣市这一回,夜郎族再无秉持,被灭族。
林中月被垣市的心腹带救出,一路避不过追杀,堪堪支撑到林武城,却是被林临泰拒绝认亲。毕竟林中月有世女身份所在,一旦救下,那林临泰的儿子就无法世袭林武城,如何会应?最后狠了心,将她卖给黑心商户,一路带到了越州。
好在林中月历经族中大变,心性坚韧,面上却是懂得人心转圜,于市井之间,巧舌论辩也好,无赖手段也罢,总之,小日子混得不错。光照二年,晏子鱼再嫁,垣市已经参与其中谋划,利用晏子鱼的消息脉络,终于在越州找到林中月,但是一直瞒着晏子鱼。
晏子鱼护短,一旦收回来养着,必定没了脾性。垣市见小小的林中月已经可以保护自己,索性放养,只暗中着人教习她技击文武之能。
谁知道这丫头武习甚快,对文事却不挨沾边儿。垣市没奈何,亲自见了几面,督促她此事,岂料这丫头见了面,仗着垣市的背景,更加胡来。气得垣市眼不见为净,随她去了。
也就是那一年,林中月胡闹出事,仗着一身本事,竟是斗不过戏技出身的师流洇。
于此,林中月愈发来了脾性,两人斗来斗去,林中月兴趣渐深,师流洇倒是于此不甚上心,只觉林中月是哪家府里惯坏了孩子。来了,不拒绝,去了,也无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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