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苏染难得的卡壳了，一时间居然想不起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方恕夜见人家小姑娘只是看着自己也不说话，她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这种笑容是加入自由党前的方恕夜绝对无法做出的表情。苏染再一次震惊，看着方恕夜的表情似乎变得复杂了起来。

　　原本就是不太熟悉的人，但是有些东西根深蒂固，一下子很难改变。

　　比如第一印象。比如自我认知的他人应该有的模样。

　　隔了好一会，方恕夜都以为苏染要无视了自己的时候，苏染才缓缓把目光集中到了方恕夜的脸上。

　　“方恕夜，你知不知道，变异种总部大败，下一个，很可能就会轮到我们了。”

 

　　☆、第四节：不同

 

　　如果没有苏染的提醒，方恕夜恐怕还没有意识到那一点。是的，余镜七的西部聚集地其实是岌岌可危的。在经历了北方被吞并，打败龙贰，硬抗变异种之后，西部是特殊人种们唯一的归宿，也是残留的几大势力中最强大也占比最大的势力。如果没有地下城，再给西部聚集地一段时间修生养息，那么很有可能，过个不到十年的时间，西部聚集地就会成为华国最大的势力，也很可能会完成蜕变，成为统一这个国家的唯一势力点。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余镜七很可能会完成她的夙愿，成为这个国家的王者，君临天下。

　　但是地下城势力的出现，不仅打破了这一切，而且给余镜七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所以即使是不顾一切，余镜七也会拼命去联合任何可以联合利用的势力来增加自己的筹码。但那又如何呢，在很多知道内情的人看来，这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方恕夜对苏染点点头，又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眼睛上面包了厚厚纱布的何田田，深深吸了一口气。

　　即使到现在她还是什么都不太清楚的状态，却也能感觉到，她心底还是有着不可磨灭的火焰的。对何田田受伤的怒火，对这样无力着眼看着黑暗入侵的怒火，对自己无能的怒火。

　　她一直前进着，想要强大，却依旧还是不够强大。

　　似乎一直在追赶着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赶上。

　　“和我去坐坐吧。就我们两个人。”余镜七不知道什么是出现在病房门边，靠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方恕夜和病床上的何田田，虽然掩藏得很好，但是方恕夜依旧看到了余镜七脸上的少许倦意。

　　一向游刃有余淡然自得的余镜七居然也会有这种模样，方恕夜知道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却没有想到余镜七居然也会被折磨得如此疲倦而狼狈。

　　但是方恕夜依旧不愿如对方所愿：“李不是外人，我相信苏染对你来说也是如此。为什么想要单独。很多事情大家都有知情权不是吗？”

　　余镜七没有想到方恕夜依旧是这样不给面子而且直接。但是她还是好脾气地勾起了一丝微笑：“我有事情想和你单独谈谈，之后会和所有人说清楚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和我们即将面对的处境。但是你先和我过来吧。好吗？”

　　方恕夜有些意外。余镜七居然能够说出这样示弱的话来，简直快要颠覆了她对余镜七一直以来的看法。

　　余镜七居然也是个会妥协会示弱会询问式得用柔软的嗓音说出“好吗”的人。这太奇怪了。一点都不像是余镜七。

　　不过方恕夜还是顶着一脸便秘表情点了点头。

　　她无法拒绝那样的余镜七。那样可怜的样子，那样柔弱到需要人保护的样子。那样，不像余镜七的样子。

　　“那么，你想要单独找我说的，是什么事情？”方恕夜慢慢坐下来，望向余镜七眼睛的时候多少有些探究。她不习惯这样的余镜七归不习惯，但是对这个女人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在意，之前或许是厌恶夹杂着不甘心。不甘心比这个人差。但是这个人的优秀简直令人心生绝望。现在不同。莫名的同情对方把一切都包揽在身上的坚毅，怜惜对方那从来不曾弯下的背脊。

　　余镜七这个女人果然是很容易迷惑人的家伙。明明充满野心而且任何人都能毫不留情地利用抛弃，但是依旧令人着迷。

　　即使方恕夜不愿意承认，她依旧明白那一点。她也是普通众生之一，对这样的人无法完全抵抗。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产生主观偏向性。即使心底清楚对方也是充满缺点的普通人，还是会不由自主被对方的美好所吸引。尤其当那种美好被几十倍地放大的时候。

　　“……我是来问你事情的。不是让你这样近距离盯着我看。”方恕夜实在不习惯这个突然就凑过来死盯着自己不放的家伙。精致漂亮到没有什么瑕疵的脸蛋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依旧找不出什么缺点。除了美美美，余镜七这个女人似乎不需要其他任何形容词。

　　当然方恕夜也不会那样就此沦陷。对她来说余镜七依旧是那个危险而虚假的女人，即使漂亮到能够遮掩那些很多人可以选择忽略的性格缺陷，方恕夜依旧不会忘记在路西法遗迹里被抛弃的事实，还有余镜七习惯的意味深长的笑容，令人背脊发冷的气场和腹黑。

　　“你果然是变了很多。”余镜七半晌之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语气淡然温和，仿佛之前那个盯着方恕夜一直看的人并不是她一样。事实上她也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不仅仅是方恕夜眼里的余镜七有很大不同，余镜七眼里的方恕夜也同样，和记忆中完全不同了。

　　方恕夜应该是奇怪的，懒散而自私的，不会为了大局这样赶来和她会面，不会为了他人这样憋着一股气和她面对面谈话，更不会因为她露出了一丝脆弱的感觉就直接妥协。这种温柔的好意，多少令余镜七感觉不习惯。

　　即使是之前被方恕夜救下一命甚至被原谅了在遗迹里抛弃对方的事情，她依旧不认为方恕夜会有什么脱胎换骨的改变。

　　但是现在，余镜七想要收回自己的偏见。

　　“事实上，你也变了很多。”方恕夜不知道是记忆里的余镜七和现实中的真人有多少偏差，但是她甚至认为离上次会面才没过多久，余镜七的变化就足够令人心惊。然而方恕夜直觉余镜七依旧是那个余镜七，而不是被什么孤魂野鬼附了身。

　　而且方恕夜足够相信自己的直觉。

　　余镜七楞了一会，才柔和地笑了起来。这个样子倒是有些像是末世来临之前那个高材生的样子，一笑起来就是冰雪融化的和煦，虽然还是有些虚假，但是比起之前那莫测的笑容要好了很多。至少在方恕夜眼里看来舒服多了。

　　“我们需要讨论的不是各自有多少变化的事情。或许之前我们对对方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误解也说不定。但是现在重要的都不是这些。”余镜七收敛了笑容，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想单独和你谈的事情，关于你对变异种的态度。这件事也是我最近非常头疼的事情。你知道，我们聚集地里的人，很多对变异种还是敌视的。我们和你们自由党不同，无法真正接受变异种。这就是我们存在的矛盾点。如果我想要和你们自由党结盟，就需要表明我对你们不会全盘接受的观点。我相信哈迪尔小姐是不会赞同我的做法的。我必须要知道你的看法。”

　　方恕夜微微沉默了一下。她多少能明白余镜七的心思的。余镜七认为现在的形势糟糕，必须要联合所有能够联合的力量。但是余镜七所掌控的最大的力量本质却只是特殊人种一种群体而已。而特殊人种和变异种本身就是天敌，即使再一点程度上可以共存，但是要和谐共处恐怕是怎么都不可能的事情。即使在自由党之中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的确，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要正的整合变异种和自由党和你的聚集地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想要好好对付那些未知的黑衣生物我明白，但是前提条件实在太苛刻了。”

　　“没错。条件很苛刻。但是并不是百分百不可能。”余镜七定定地看着方恕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某个前提下，一切都会变得不同。那就是，我们的敌人，太过可怕。”

　　方恕夜听着余镜七那清脆好听的声音带来的来自地狱的消息。

　　“他们衍生自黑暗，是人类最为肮脏的欲/望组成的侵蚀者，他们不会繁衍不会生存，唯一会的事情就是吞噬一切毁灭一切包括他们本身。这些东西我父亲命名为吞噬者，身上都是和你类似的噬晶，是和我父亲一同开始研究的那些政/府专派学者一起研究出来的怪物，本来的目的是对抗我父亲研究出来的变异种，却没有想到突然间一切沉默下来，似乎所有的吞噬者都死亡了。然而，你也看到了，吞噬者和地下城那些家伙联合了。恐怕是真的想要毁灭世界了。”

　　“关于吞噬者和噬晶的事情，我父亲之后还会有些东西告诉你。但是你不必全信。我的父亲是全世界最习惯说谎话的混蛋。你自己琢磨就可以了。”余镜七给了方恕夜一些消化理解的时间，但同时也还是担心对方迷惑，所以还是留了一些重要的部分让余守正去解释。她该做的，是拉拢这个人而非告诉对方一切。

　　方恕夜点了点头。她需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些事情之间似乎有着看不清的细线缠绕，似乎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却又令人无法完全理解。

　　更重要的事情，余镜七没有说，她却心底有数。关于那些“吞噬者”强大到匪夷所思的力量和能量。关于余守正和那些政/府学者之间的问题。

　　以及，那个神秘的博士，拥有的所有理论知识和背地里隐藏着的秘密。

　　这一切，都不会有人真的说明清楚。

 

　　☆、第五节：条件

 

　　余守正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方恕夜的时候，多少有些被方恕夜身上散发出来的强者气息所震撼。他从不认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突然间背负上了守护他人的力量和职责，能够做到方恕夜这样的地步。方恕夜是特别的。余守正这样想着，突然间勾起了一个和余镜七极其相似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自你成功结合基因链之后，这是我们第一次的见面呢。阿恕。在你的记忆力这个名字是疼爱你的外婆的昵称对吗？我写上的这一段虚假记忆非常写实吧。一般人都不会认为这样的记忆是骗人的，反而会产生一些理所当然的感情。”余守正看着坐在对面的方恕夜一脸严肃而冷漠的样子就有种想要把那种冷淡都撕裂掉的冲动。这是对自己优秀的作品的一种肯定，也是对这个女孩本身的肯定。毕竟能让博士大人产生情绪波动的人，这世间实在所剩不多。

　　方恕夜并没有如博士所料那般动怒。她冷静地看着博士那张和余镜七同样虚假而令人厌恶的完美的脸蛋，多少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原来她所讨厌的余镜七的那一部分也不过是来自“基因”的不可抗力而已。

　　人不可能会完全相同。仅仅一段基因链相同就会产生很多奇妙的感觉。就像是化学实验中那些元素之间的碰撞，热烈而危险。

　　“我想我们这一次的谈话，应该把基调定在危险而不确定的未来。如果你要为从前的事情解释说明什么，那我只能说，很抱歉。我没有时间陪你浪费。”方恕夜盯着余守正镜片后面那双深沉的眼睛，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否则将会败得凄惨。事实上，余守正所拥有的信息或许对余镜七来言非常重要，但是对方恕夜来说，却不是必须的。她明白自己将会面对非常强大而可怕的对手，甚至九成九会死亡。但是具体会是怎么样，或者她应该怎么做，却完全是由她自己所定，任何人都无法左右她的决定。

　　余守正的话不过是一些起到非常稀薄作用的建议性话语，并不是她必须要听的箴言。

　　余守正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容更加侧重于欣赏，所以显得相对真诚一些。他白皙的肌肤只有在笑的时候才显得有些苍老，眼角有着细微的褶皱。

　　“我欣赏你的地方在于，你不会因为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动摇。这一点我的女儿比不上你。”余守正的语气依旧是轻飘飘而淡然温和的，但是语句中多少有些令人不愉快的讽刺意味，“你很不错。或许我应该选择你。”

　　方恕夜狠狠地皱眉，看着余守正的眼神也开始不愉快起来：“我们不是被你选择的物品。你也不是你想象中的神。”

　　这个话题有些不欢而散的样子。但是真正表现得在生气的，只有方恕夜一个人。余守正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温和笑容，看上去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真的惹怒他。这一点又让方恕夜把他和余镜七放在一起比较了起来，当然结论是，余守正就是老姜类型的余镜七。比起这个不要脸的老头博士，余镜七要显得稚嫩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