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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谜 +番外作者:书自清(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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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悬疑推理 三教九流 女扮男装

  瞧着昔年的官场前辈,无比仰慕的司法高官沦落至此,李适之其实也是惊骇与犹疑并存,痛心与迷茫并具。他实在是不明白,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朝中重臣,为何会犯下那等惊心动魄、匪夷所思的大案。他当是这天底下最懂法、最守法的人,可他却知法犯法,若是没有天大的理由,又如何能促使他犯下大罪。
  他坐在栅栏这一侧,望着那一侧沉默不语的老者,竟是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开口,一时语塞。
  如此沉默了良久,一旁的侍御史坐不住了,提醒了李适之一声:
  “李侍郎?开始罢。”
  李适之望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总算开口道:
  “狱中犯人,你可名唤秦臻?”
  “正是。”老人平静地回答,语速不快不慢,应答速度也很适中。
  “你是否今年七十有八,乃是湖州吴兴乌程县人士?”
  “正是。”
  “今年五月,你是否先后策划、实施杀害了陆炳文、章廷乐、吴观之、袁恺、胡翊敏、詹风六人?”
  “我确实策划杀害了这六人,但我并未参与具体的犯案过程。”
  李适之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秦臻居然如此爽快就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一时之间方寸大乱,脑中嗡嗡作响。前一刻他还在努力说服自己,或许这其中有什么冤情,后一刻,他只觉得天崩地裂,心中有什么东西碎成了粉末。
  “那…那么,为你具体实施犯罪的执行者是谁?”李适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定下神来,问道。
  “都被你们抓了,一共三个人,粟特人安娜依、前将作大匠唐鸣、拂菻人费力提。”秦臻很细心地将安娜依、唐十三与费力提的身份都作了说明。
  “没有其他人了吗?”李适之确认道。
  “有,但他们并不受我控制。”秦臻回答道。
  “什么?!这是何意?”李适之寒毛都立起来了,惊讶问道。
  “很显然,我的上面还有主谋,我被抓捕,并不能结束杀戮,主谋还会继续作案。”秦臻耐心解释道,就好似一个给学生讲解问题的老师一般。
  “你上面的主谋是谁?”李适之蹙眉问道,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音量已然不自觉地拔高。
  秦臻抬起白眉,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李适之,却一反常态闭口不言。
  “秦臻!从实招来!”李适之暴喝道。
  “李侍郎,你去问一问圣人我可以不可以说出主谋是谁,若圣人说可以,我当知无不言。”秦臻幽幽道。
  李适之毛骨悚然,脑中“嗡”的一下,差一点从胡床之上滑下来。
  “你!你胡言乱语什么!”他不由自主站起身,扶着栅栏,后背一瞬就被冷汗浸湿。一旁做笔录的御史台侍御史也是面色煞白,冷汗直流,运笔的手都在抖。
  秦臻却至此闭上了双目,再也不开口言语半句。
  ***
  时间再度来到这一日的傍晚时分,忠王府的宴会正式开席。李瑾月与沈绥被忠王请为座上宾,坐于忠王首席下的首位。其余忠王府谋士按照资历、功勋分列次席。侍女们穿梭于席间,首先上美酒小菜开胃,忠王与他的一众谋士与李瑾月、沈绥寒暄得差不多了,他使了个眼神给皇甫惟明,皇甫惟明会意,便切入了正题。
  “伯昭先生方才说对近日长安城内的几起命案有见解,不妨说一说,给我们大家长长见识。”
  沈绥知道他会当先向自己发难,笑而回道:“在下首先要声明一点,今日席间在下所说,不过是在下自己的推测,案子由京兆府审理,具体如何,还要看京兆尹如何定夺。”沈绥当先是撇清干系,免得祸从口出。当然,她的这番言论,也招致了席间不少人的谑笑,这帮人多半是觉得,沈绥真是谨慎到胆小的地步。
  今日赴宴,忠王是为了收回捏在李瑾月手中的幽州兵权。他才是朔方大使,河北道兵马大都督,朔方最强大的军队集中在幽州,却因为李瑾月率先被放逐幽州,占据先机,不得已让李瑾月分了一杯羹。忠王虽然表面与李瑾月联盟,但实际上对此颇为忌惮,他很清楚,李瑾月在幽州经营多年,她的势力在幽州盘根错节,幽州几乎都在她的控制之下,铜墙铁壁一般,忠王想要渗透都做不到。而兵权若不捏在自己手中,他如何能高枕无忧。眼下李瑾月在朝堂上的势力还很薄弱,很少有人会替她说话,而忠王掌控着一大部分言官的势力,如若这些人攻讦李瑾月,难保李瑾月不会失去现在的大好局势。圣人与李瑾月本就有罅隙,这是李瑾月最大的弱点,也是忠王最大的筹码,李瑾月不得不忌惮。
  而李瑾月这一次赴宴的目的,就是要骗取忠王的信任,让忠王不得不与她联手,并放弃与自己夺权。如此,有忠王在朝政之上替她斡旋,做她的挡箭牌,她方可按部就班地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忠王之所以这么关心近来长安多发的几起案件,是因为他也从这几起案件之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那么多前控鹤府的郎官被谋害,或许隐藏着更深的朝堂阴谋。而他必须要确认自己是否会被卷入这个漩涡之中。而沈绥向忠王讲解这几起案子,却不能够一五一十全部和盘托出,那是十分不智的。她必须在叙述的过程中,引导忠王陷入恐慌,使得忠王认为自己陷入重重的阴谋之中,不得不依靠李瑾月来渡过难关。如此,才能够达到此行的目的,这也是沈绥同意赴宴的原因,因为她知道忠王点名要自己赴宴,不仅仅是因为知道她是李瑾月的谋士,更是因为她“雪刀明断”的名号在前,他本来就是要询问沈绥案件的调查情况的。
  沈绥的语速不快,一边思索,一边叙说,显得相当沉稳。对于案件的剖析,一直到引出秦臻为幕后黑手为止,都还与事实没有太大出入。但饶是如此,也是惊呆了在座所有人。秦臻被捕乃是秘密,目前尚未宣扬开来,故而即便是忠王也不知晓。
  “真是一派胡言,至秦先生乃是一代司法重臣,一辈子清廉正直,你这红口白牙,竟然污蔑于他!”皇甫惟明最先听不下去了,拍案怒斥道。
  众谋士交头接耳,也大多附和于他,一时之间,沈绥成了众矢之的。此时忠王出来打圆场,道:
  “大家安静,且听伯昭先生说。伯昭先生,这说话可得有根据,您为何会推测是至秦公策划了这一切?”
  “因为沈某在秦公的书斋内,见到了一物——一把银壶。想必熟悉秦公的人都知晓秦公号银壶老人,他的书斋就是银壶斋。银壶救济秦鱼郎读书的故事,也是家喻户晓。但是当年给秦公这把银壶的究竟是谁,你们可知晓?在下托人在湖州探查多日,却查出了端倪。此人很有可能就是武攸止啊。”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大家都知道武攸止乃是武惠妃之父,寿王的外公。忠王煞白了面色,道:
  “怎么回事,请先生详细道来。”
  “当年武攸止曾常年于湖州游历,年代与秦公所在的年代完全吻合。武攸止在湖州当地有一所宅子,距离秦公当年垂钓的山间湖泊也十分相近。更有一位武攸止庄园上的老仆,曾言主人武攸止有一次进山,丢了一把银壶,此后还派他重新打制了一把。当然,这些都是间接证据,但沈某认为,再也没有比武攸止更有可能的人了。若是诸位不信,可亲自去湖州查一查,当知沈某所言非虚。”
  “如此说来,秦臻,竟然是寿王的党羽……”忠王喃喃自语,转而又问,“可是他又为何要杀害当年的控鹤府郎官?这与寿王有什么关系?”
  沈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忽然反问忠王道:
  “忠王阁下,您还记得您的姨娘吗?还记得当年的废太子李重俊吗?还记得当年您险些被堕胎之危吗?秦臻为寿王出谋划策,杀害控鹤府郎官,是为了嫁祸于您啊,您就快要背上谋反的罪名了。您若不信,明日天亮便可见分晓。”
  宴厅之内,霎时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已捉虫。
  赤糸,诈术一流。
 
第二百六十一章 
  废太子李重俊, 是中宗第三子, 生母乃是宫中一个地位低下, 连姓名都不知的宫女, 生下他不久后去世了。他生姓聪颖果决,年纪轻轻就立下大功。神龙初年进封卫王, 拜洛州牧,不久后改任左卫大将军, 遥领扬州大都督。神龙二年, 李重俊被册封为皇太子, 但因为不是韦后亲生,颇受猜忌。安乐公主与武三思等人曾多次攻讦他, 使得他皇太子地位动摇。
  李重俊虽然生姓聪颖, 但因为没有正确的管教引导,他行为多不法,再加上后来得了杨璬、武崇训等纨绔子弟做太子宾客, 使得他愈发偏离正道,行事不恭。彼时武三思在朝中握有大权, 意图不轨, 李重俊在他眼中非常碍事, 他多次上书要求废太子。而安乐公主野心勃勃,欲做皇太女,终日里仗着中宗宠爱,在中宗耳边吹风,希望中宗废太子, 立自己为皇太女。她甚至侮辱于李重俊,嗤笑他为奴。李重俊受尽屈辱,对武三思、安乐公主以及韦皇后心怀愤恨。
  景龙元年七月,李重俊联合左金吾大将军李千里、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右羽林将军李思冲以及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人,率左右羽林军及千骑三百余人发动兵变。他先冲入武三思的府邸,杀死武三思、武崇训父子及其党羽十余人,而后率军闯入肃章门,在皇城内搜寻韦皇后、安乐公主与昭容上官婉儿。韦皇后闻变,簇拥着中宗奔向玄武门,并召左羽林军将军刘仁景护驾,让他率领留军飞骑及百余人在楼下列守。
  随后,李多祚等率军赶至,想冲上玄武门楼,结果被宿卫士兵阻住。中宗趴在楼槛上,对千骑士卒喊话道:“你们都是朕的卫士,为何要作乱?若能归顺,斩杀李多祚等,将长保富贵。”千骑军官王欢喜等人当即倒戈,斩杀李多祚和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政变军溃散,政变失败。
  李重俊政变失败后,率领百余骑兵奔出肃章门,逃往终南山,结果被身边人叛变杀害,后首级被追兵砍下,被供奉于太庙,以告慰武三思、武崇训父子。
  可当年这场可笑的政变,又与现在的忠王李亨有何关系?这就要从忠王的母家说起。忠王的母家乃是大名鼎鼎的弘农杨氏,当时有一对非常出名的姊妹花,姐姐嫁给了太子李重俊为妃,妹妹则嫁给了当时的临淄王,也就是当今圣人为妃。当今圣人与废太子李重俊曾经互为连襟。李重俊兵败被杀后,所有与他有密切关系的人几乎都陪了葬,自然,忠王母亲的姐姐也至此香消玉殒。
  而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在后来睿宗登基,太平公主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人绵延长达数年的争斗之中,这件事始终成为了太平公主攻击圣人的一个要害。当年太平公主言之凿凿,道圣人与废太子其实本就合谋一起发动政变,只是因为圣人狡猾,逃脱了干系,才得以豁免。言道圣人品行失格,天生反骨,祸乱朝纲,力谏睿宗当废太子,绝不可让他登顶帝位,否则大唐天下不保。这一番言辞说得似模似样,极具煽动姓,以至于当时朝中很多风言风语指向圣人,舆论风向一边倒地开始偏向废太子。
  当时圣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加倍小心,因为就连他居住的东宫中都有太平公主的眼线。偏巧这时,他的杨良媛怀孕了,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后来的忠王李亨。圣人担忧这个孩子会成为太平公主攻击自己的更为强有力的把柄,当时就与张说密谋,想要堕掉这个孩子。他甚至亲自熬制堕胎药,结果在熬药的过程中疲累到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神人覆鼎。他醒后觉得不对劲,急忙跑去询问张说,张说解梦,言此为吉梦,乃天命也。于是圣人放弃了堕掉这个孩子,忠王才得以平安降生。
  事情是不是真的如此神乎其神,外人可能不清楚,但是忠王自己知道。他的母亲曾经与他说过,当年真正阻止他父亲熬制堕胎药的人其实就是张说本人。而这件事的真相已然成为了永远的秘密,尤其在杨贵嫔、张说相继去世后,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就只剩下父子俩了。
  而沈绥为何会说出秦臻杀害控鹤府郎官是为了嫁祸给忠王这样的推论?难道忠王有什么杀害这些控鹤府郎官的理由吗?这就要说到,圣人还是太子时,东宫内有大量太平公主的眼线,这些眼线,其实都是前控鹤府的郎官,其中就有目前被杀死的陆炳文等五人。这些人在控鹤府被解散后,被太平收归己用,其实控鹤府内有大量的郎官都是太平多年以来向武皇推荐的,都是太平的人。于是他们被安排成为太子仪仗队的成员,或是东宫侍卫,有的甚至还因为面白无须,与内侍无异,竟假扮成内侍混迹在东宫中。当年太子东宫陷入那样的恐慌之中,很大的原因就是这些人造成的,而忠王险些被堕胎,也与这些人有着极大的关系。如今太平公主早就死去,但这些当年的祸害却留了下来,忠王会向这些人复仇再寻常不过。更加之,忠王对于父亲冷血要将自己堕胎之事,恐怕一直耿耿于怀,难保不会因此而谋反,这就成为了最好的嫁祸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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