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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过青山/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 作者:香小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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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穿今 民国旧影

  息栈不由自主地追上那一匹青色骏马,揽住头颅细细端详。这马龙头高昂,脸颊如削,耳小而锐,状似竹叶,双目炯炯,大如垂铃,瞳仁中闪烁两抹宝蓝色光芒。颈厚而长,脊平而广,腹部充裕,四腿颀长。巧的是,四条小腿竟也裹着充盈的白色皮毛,飘逸灵秀。
  马厩的伙计将这马引到一副铜质食槽旁。别的马大多吃秸杆,此马却饲喂苜蓿。没有其他马儿跟它抢食,这厮吃得慢条斯理,悠然自得。吃完了饭,伙计又拿洁具和浴品给它洗澡,竟是用混了香料的猪胰子。
  息栈鼻尖轻耸,闻到那一块藏青色的胰子里掺了洛紫菀。
  猪胰子是那时手工作坊里出产的洗浴用品,寻常百姓家都用,即是用猪的胰脏加入土碱和大油,搅拌捣制,做成个肥皂的形状,拿来洗手洗脸,还能防冻防裂。
  这匹良驹所用的胰子,当真与寻常百姓家的不同,只用鼻息探闻,就知内里含了蜂蜜、麝香、樟脑和冰片。藕荷色的洛紫菀花瓣捣碎榨汁,掺在胰子里,将这马儿的一身雪青色皮毛刷洗得愈发透亮醇郁,遍体柔香。
  息栈见这马骨肉亭匀,皮相华美,啼鸣清透,又得马厩管事的厚待,知晓定然是一匹难得的好马。
  “伙计,这马可是卖的?”
  “唔?当然是卖的,这可是俺们飞龙厩的宝马!”
  少年十分动心:“你要价多少?”
  伙计的两只小眉眼飞速在少年身上打量一圈儿,一看那一身破破烂烂的羊羔皮,不由得冷笑一声:“客官真心打听?只怕你出不起这多银子!”
  “你说说看?”
  “五百块大洋,不还价!”
  “五百大洋?要这多银子?”
  “客官您自己看好了,这是啥样的马!这样的神驹宝马,本地千里挑一,俺们飞龙厩的镇宅之马!”
  “此马可有名号?”
  “当然!俺们家掌柜的给的名字,‘雪影追云騠(tí)’!”
  息栈摸了摸怀里鼓囊囊的小荷包,心下郁闷了。
  五百块他是当真买不起,自己跟大掌柜出山做一趟活儿,也就分到二三十块片子,这些日子很用心地攒了一百多个片子,今日全揣在怀里带来了。
  这一百块也就能买下追云騠那两瓣肥肥壮壮的马屁股!
  镇三关晃晃悠悠走过来看了一眼,问道:“喜欢这个?喜欢就买呗!”
  “唔,我再去看看别的……”
  男人不耐烦了:“还看?你都绕了八圈儿了,马都给你看累了,你不累啊?!老子走得乏了,你赶紧的,别墨迹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就这个吧,看得出来是一匹好马!”
  一旁的马厩伙计撇撇嘴,轻蔑地搭茬:“哼,当然是好马!这位客官,五百块~~~!”
  镇三关黑眉一挑,走上前拎起马下巴,掰开看了看牙口,又前后左右打量一番,最后骑上去跑了两圈儿。
  男人骑马的姿势诱人地潇洒,肩膀斜侧,小腹收紧,腰杆韧道,胯间松弛,两腿牢牢钳制马儿的双肋。追云騠在他的胯下欢畅清俊地迈步撒奔,甩头抖颈,惬意快哉!
  大掌柜翻身下马,缰绳扔给息栈:“马不错,就要这个!伙计,找你们管事的来收银子!”
  伙计一听这话,才知道来了出手阔绰的大主顾,瞳仁倏地瞪成两颗铃铛,比那两只马眼睛还亮还圆,忙不迭地应声而去。
  息栈连忙对大掌柜说道:“不要了吧,这马价钱太贵!”
  “不贵,老子给你买!”
  “……我不用你给我买,我要自己买。”
  “咋了?为啥不要俺给你买?”
  “我自己挣了片子的,怎好总是用你的?再说了,你时常私下用钱给我买东西,让其他伙计知道了,总是不好的……”
  “老子用的自己那一份儿片子,又没用绺子里的钱!”
  “……当真?”
  话说每个土匪绺子里分赃都有严格规矩,抢到的财物据实分配,任何人不得私自占有,也包括大当家的。土匪分赃叫做“分篇挑片”,一般是将收成拆分成九份:
  二成归公,作为公款,修建山寨,购买枪炮弹药;
  一成眼线,打点外边儿那些“照局”的、“插千”的,也就是绺子收买安插在村屯庄户之间的内线;(1)
  一成奖赏,奖励有功人员;
  一成抚恤,给躺了的伙计家里送去的卖命钱;
  最后剩下的四成,全部公摊。
  当然,公摊的时候是要按资排辈儿的,大当家分的最多,一般可以拿到五六个人份,四梁能拿到三四个人份,八柱也至少拿双份,其余崽子们各人领一份,新挂柱的伙计按道理只能拿半份,尚处“试用期”。(2)
  这也就是为啥当时新来不久的小息栈竟然做了八柱,立时就有人眼红嫉妒得给他喂辣椒烟——一个来历不明、上山不久的小崽子,竟然就敢拿双份片子!
  而绺子里的“六律”之首,大当家的若私吞金银财物,按律枪决!
  这一条在土匪窝里何其重要,匪首的位子不是那么好做的,底下养着一两千个手里拿枪管子的狼崽子,别人凭啥服你,认你做老大?
  手里活儿硬自不必说,所谓的“管直、胆壮”——枪法绝准,出手敢打敢玩命;另外还得规矩摆得正,赏罚分明,绝不贪赃私揽。这一点镇三关一向心里有数,给息栈买吃的、穿的、用的,自然是从自己的褡裢里掏私钱,供给小羊羔的花销。
  息栈仍然觉得有些不妥,跟男人说道:“即便如此,前日里在玉门城内中枪躺了的那三个伙计,你才不过给每人抚恤了三百大洋。这一匹马的价钱几乎抵了两条人命,说出去总是不好……”
  “这两码事!用绺子里的钱有七道八道规矩管着,抚恤的那一份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一视同仁。老子这会儿用自己的钱,没人给俺定什么狗屁规矩,老子想咋花钱就咋花钱,想花多少就花多少,想给谁花就给谁花!你明白不?”
  息栈心下暖流涌动,暖意薰得他些微脸红,低声说道:“唔,我知晓的……只是,我又不是没有手没有脚,我自己挣了银子的……”
  俩人正掰扯着,马厩的管事和伙计一齐匆匆走来,二人一路点头哈腰,那表情形状与刚才已是大不相同。
  那管事的冲着镇三关一揖到底,陪着谄媚的笑脸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来是掌柜的三爷,来俺们这山野小店闲逛,多有得罪,三爷多多包涵!”
  镇三关面色一沉。一旁的息栈双目凛然,下意识地一步上前挡在了掌柜的身前:“你是何人?”
  “哎呦,这位小爷别误会,千万别误会啊!是俺家掌柜的让小人来跟三爷打一声招呼!”
  镇三关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家掌柜的哪位?”
  “呵呵~~~,三爷您往楼上瞧!”
  二人顺着管事的指点,抬头往对街的酒楼上望去,安西城最富贵的鼎丰楼,二楼凭栏处斜倚着一位身着貂裘皮坎肩,头戴貂皮帽的俊秀男子。
  这人下巴上那一撮狗皮膏药似的小胡子实在太好认了,可不就是芨芨台的大掌柜,“云中雁”柴九!
  柴九爷此时神态悠闲,居高临下,端起手旁的小酒盅,对镇三关颔首示意,唇畔擎起浅淡的一层笑容,面皮颤悠了一颤,内里的一块肉却还绷得紧紧的。
  镇三关面朝楼上,双手抱拳过左肩。
  这是土匪们惯常的施礼方式,且一定要两手上左肩。这些人最忌讳双手抱拳在胸前作揖的动作,因为那动作像是被捕了,戴手铐。
  镇三关转身问管事的:“这飞龙厩是柴掌柜的铺子?”
  “嘿嘿~~~,俺们掌柜的前些日子刚刚买进的……”
  “哦~~~,呵呵,回去跟你家掌柜说,俺镇三关恭祝他发财了!”
  没想到这柴九生意越做越大,竟已插手到安西,将关外最大一间马铺子都收了!大掌柜心下合计着,转身要走,却被拦住:“三爷您先缓一步,俺家掌柜的想跟您借个人!”
  “啥人?”
  “嘿嘿~~~,俺家掌柜的跟您身边儿这位伙计,有过数面之缘,想跟他借一步说话,掌柜的您看……”
  那管事的说话间拿眼神瞟向息栈,瞟得息栈顿时一愣:谁跟你们家柴皮膏药有数面之缘?!他找小爷我能有何话说?
  那管事的一脸巴结的笑容:“三爷,俺家掌柜只是借用这位伙计到楼上去叙叙旧,没别的意思,您别误会,两柱香的功夫,保准给您把人送回来就是!这青天白日的,您看……”
  镇三关未动声色,只迟疑了片刻,即对息栈一挑眉毛,用口型悄声说道:去吧,当心点儿。
  息栈冲大掌柜皱了皱鼻头,很是不悦。你明知道我不喜欢搭理陌生人,怎的就不能帮我推掉呢!你们做老大的见面不谈事情,竟然拉着我一个“外码”的,我啥都不懂,谈什么啊?!
  息栈被引到鼎丰楼二楼的雅间。
  柴九爷仍旧安安稳稳地坐在栏边的梨花木小方桌旁,自斟自饮。窗畔斜阳掠影,男子一身鸦青色的缎袄和长袍,墨色团绣花纹透出晦绿鸦羽一般的明暗光泽,貂裘衣领携着一层淡淡的琥珀微光。
  息栈垂目上前,微微一揖:“柴掌柜找我有事?”
  柴九抬起薄薄的眼皮子,双眸迅速上下打量了一把,盯住少年的眼睛,冷笑一声:“小崽子,怎么着,我不叫你来,你还躲着不来见我了!”
  息栈一愣:“柴掌柜这是怎么讲?”
  “呵~~~,你上野马山不过才几个月,已经不认识主子了!”
  “……”
  息栈脑子里一岔,心中忽然明了,这柴九八成儿是把他当成另一个人了。自己这张脸,仍然是另一个人的脸。
  可是那王小七明明是马衔山孙二当家的人,当日据人说是插签柱手下的一个探子,怎的又成了柴九的人了?
  “小崽子,镇三关许了你多少好处,分了你多少片子?他许的好处,难道我柴九给不起?!”
  “柴掌柜这说的哪里话……我本来也不是您绺子里的伙计。”
  “废话!你收了我柴九的银钱好处,却不给老子办事!原来你崽子是收两家的银子,卖两家的眼线?!马衔山的人马家当,现如今都归了他镇三关,好啊,你个崽子手脚可真利索!”
  收两家的银子……
  卖两家的眼线……
  马衔山……
  脑子伶俐的息栈立时琢磨过味儿来,当初孙二狗追杀自己时不依不饶,定要置他于死地,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也难怪镇三关捉他上了野马山,也要将他刷洗了弄死。这号卖主求荣、晃门子的伙计,的确不能留!
  心下微微一动,于是说道:“柴掌柜,小人并没收镇三关的银子,那一回……只是意外跌入乱军之中,被捉去了野马山,逃脱不掉,受刑不过,只得归顺了他们……”
  “你不是真心归顺镇三关?”
  “……小的没依没靠,胳膊拧不过大腿,跟着野马山的大掌柜混碗饭吃罢了!”
  柴九眼中闪出两缕细致尖刻而又咄咄逼人的光芒,毫不迟疑地说道:“哼哼,那你倒是跟我学一学,他镇三关的野马南山,上山一共有几条路,哪一条是近路捷径?哪一条又是死路和陷坑?暗门在哪里?地道入口在哪里?大柜的居所是哪一间?后山又是通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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