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都没有来,十五岁之前是因为母亲不让她来,她忙着家务也实在没空来,十五岁之后是因为脑子不清醒不记得要来。二十岁过来祭拜,才想起她的亲生父亲已经死了九年。
长大后忽然在梦里想起童年的事情,心尖儿都打着颤,密密麻麻地浮出来,她只能紧紧抱住睡在身边的女孩,那净是些不愉快的事。
赵云泊把花揣进兜里,悠悠地叹口气,将身边的人拉住,看着她愈发张开的眉眼,像湖水舍不得亲吻雪花一样,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下这人眉心,“下一次我一定勒着老天爷的脖子让他把你投在我身边,我俩从小就被指腹为婚,然后青梅成双,风雨同舟,白头偕老。”
陆三冬一瞬间竟有些愣神,抬眸看见这眼前人专注认真的神情,忽然就羞地低下头,“赵云泊,扫墓呢。”
赵云泊望着这人踩着小步子往前走,无奈地笑起来,三步做两步追上去,又跟这人并肩往墓园里走着。
“你说他现在还喜欢这高粱酒吗?”陆三冬忽然停下来,偏头看着赵云泊,“我是不是买少了,该再买一点?”
往前七步便是那个男人的墓碑,陆三冬却忽然有些怕见到墓碑上刻的名字,“我不想今天晚上梦到他。”
男人名叫陆维国,死于08年的冬天,跌进井里淹死的。
“我去吧,我代陆小姐给他嗑三个响头。”赵云泊难得正经,把眼前人领口处衣服的拉链又往上拉了些,把她的围巾顺了顺,捂着她的耳朵温柔地道,“你来了就好,谁都不能怪你。”
赵云泊拎着手上的两壶高粱酒在陆三冬眼前晃了下,“给我老丈人敬酒。”
她愿意叫这男人一声老丈人不是因为他叫陆维国。在她的了解里,这个男人对陆三冬并不好,不然也至于在第一次瞧见她喜欢的女孩时,那人满手的冻疮,浑身的旧伤疤。她记得大院里的陈医生跟她讲的,“你看这胳膊上这种紫青色的玩意,不是什么胎记,就是被人常年累月掐出来的,还有这背上的,都是竹笤子打出来的印迹哦,小姑娘容易流鼻血,鼻骨太脆弱了,估计是营养不好,又经常撞到什么硬东西……”,那个时候,陈医生在她耳边叨叨了好久,而攥着课本睡着的女孩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也有可能是搭在身上的厚毯子太温暖,以至于笑了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心疼一个外人,为什么要笑?为什么不哭?难道不应该冷着眼,藏着恨,吞着血,咬着牙长大吗?为什么自己都生病发烧了还去求老天保佑她,她的女孩应该为自己祈福。
所以她曾经极其厌恶那一家人,但尚有令她更厌恶的。她今天在这儿嗑三个头,只是为了清偿谢意。
陆三冬自然不会告诉她,难以启齿。可是她想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陆维国知道自家女儿被村支书的儿子欺负了,要告他们那一家人,当地的调解员却以小孩子之间玩闹而已,人家儿子又没真的做到那一步为由拒绝,陆维国或许很多时候并不是个好父亲,这一次却气得拿起砍刀直接把那家儿子的手给剁了,还把人家的腿打断了。模样好看学习又好的儿子成了个残废,陆维国在被抓起前死在井里,有人说他是喝醉酒失足跌入。酒是喝了,但是却不一定会失足,赵云泊知道一些,可也不会再纠缠下去,她并非好心到要非得讨个公正,要将这种事闹得沸沸扬扬。
赵云泊只需要陆三冬知道她的父亲其实也爱过她那么一点,曾经伤害过她的人现在已经变成个生不如死的人就行了。
赵云泊跪着嗑了三个响头,又拎着酒壶洒了些许,才站起来,“以后就不来了,您老也别留恋了,她现在很好。”
陆三冬捏着拳头站在边上,一直看着赵云泊,她跪不下去,赵云泊帮她跪了。她实在没什么话说,想来她确实已经忘了这男人的脸。
“好了,想什么呢,今年又了结一个遗憾,开心点。”赵云泊走过去,牵起这人的手,“陆小姐,你说你这体质也太差了吧,我手露外面那么久都比你的手暖和。”
“谢谢。”陆三冬的手被她握在掌心里,如果她们两个没有在一起,现在的她是怎么样的。她好感谢这个人,非常非常,不然她就会支撑不住的。
“陆小姐说大声点,没听到。”赵云泊把对方的手揣进兜里,挑着眉乐道,“说什么谢谢,说一声我爱你多直接。”
赵云泊你真是俗不可耐!陆三冬睨她一眼,嘴角却带了笑意,那不行,这次必须得对方先说。她之前说过很多次了,赵云泊我喜欢你,我爱你。
赵云泊有时候在某些方面是真有些迟钝,她只当对方不好意思,意识不到对方略微有些不平衡的小心思。
她们来得早没遇到什么人,等离开时就看到渐渐有亲友过来了,虽然人不多,但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万一被认出来可真不是什么好事。赵云泊可记得陆三冬出道的第一年,就有人翻她的家底,质问她有钱了怎么不给村子修路,不帮助一下村子的发展。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扶贫救灾的事陆三冬没少做,每年往HTW里捐了了不少钱,这都是人自愿的。若非要按着人的脑袋捐款,她家姑娘又不是国家扶贫办的,谁也没义务做这事啊,况且,明明是捐资了的,水泥路还不喜欢,得给您修高速直通青藏高原才会满意吗?当然这些都是赵云泊内心吐槽的,她家陆小姐天下第一善良。
“赵云泊,”陆三冬坐进车子里才把口罩取下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对着镜子卷着自己的头发,“我想剪头发了。”
“嗯?”赵云泊回过神来,听清了这人说什么,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本来就是个冰山美人了,笑起来才有点可爱,这一剪短发上完妆不得攻气成什么样,她眯着眼想了片刻,忽然乐起来,“可以,我陪你去!”
陆三冬往后靠了点,有些觉得奇怪,“你想到了什么这么开心?”
“没什么,就是很久以前别人给我推过一本书。”赵云泊凑过去给她系好安全带,“回家,爷爷等咱们呢。”
陆三冬还是觉得奇怪,“什么书啊,跟我剪头发有什么关系?”
赵云泊咳了两声,装作没听到准备开车,一直躺在手套箱里没动的机器人陆陆022却居然跳起来,用着同频率的电子音说道,“微博同人文,写手XXX,冷艳娇妻在我身下喘。”
“……”陆三冬眉心开始猛跳,“再说一遍?”
“主角名,陆三冬和BDLSYZ总,字数,”
“闭嘴,”陆三冬把围巾扔在这机器人脑袋上,一脸复杂地看着赵云泊,咬着下唇皱着眉头,“赵云泊,你太闲了!”
同人文能看吗?里面扒拉扒拉姿势扒拉扒拉浪扒拉扒拉扒拉……
赵云泊接过扔过来的枕头,扶着方向盘大笑,“回家,别闹了哈。”
陆三冬暼了对方一眼,坐在位置上气鼓鼓的。她偏头又看了这人一眼,对方正低着头笑着系安全带,这人是真好看,永远自信与骄傲,挂在她心尖上像一轮朗月,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这人的脑袋,蹙着眉间骂道,“赵云泊,你真是烦死了。”
赵云泊没抬头,捏着安全带的手却僵住,一瞬间竟有些脸红。
车窗外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陆三冬低头吻在这人的发间,“赵小姐,我刚刚说谢谢你,听到了吗?”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最艰难的岁月,将人生变得美好而辽阔。她并不期待月亮照着雪地,铺开满地银霜的模样,因为她已经瞧见最好的绝色。
作者有话要说: 再渡一章,解释一些地方,慢慢走剧情哈(不要嫌弃)
这居然是我一个古早虐文爱好者写出来的东西
☆、小叔
赵家在云城有两套宅子,一套是大院里的,由于各种军改,现在那儿已经冷清下来了;还有一套临着长江,挨着旧时的租界。
陆三冬在结着雾气的车窗上慢慢画了个爱心,看着这条百年商业老街。盛满端庄恢宏的古罗马风格的日清洋行仍然安静地矗立在这座城市中,中学时代的她偶尔会无聊地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一下午,看着往来间形形色色的游人。
“那家店关了,你瞧不见的。”赵云泊把车又开慢了许多,好让这人再看几眼,“前年回来的时候就没看见,边上的店家说商业街整改,那种旧时候的玩意没市场。”
陆三冬这才转过头,其实她刚刚也看见没有了,但是还是想多看几眼确认一遍,“元安山那边的古建筑区也被拆了?我之前听说要建古玩一条街。”
“这倒没有,后来停工了,不知道那群人怎么想的,一天净干些自己出决策又自己打脸的事。”赵云泊每每讲到这些事,都忍不住腹诽那些尸位素餐的东西,“搞得我们陆小姐都没机会怀旧了,想当初那梨园里,连打压的伙计都叫得上你的名号,是吧,岁寒小姐?”
陆三冬想起那件事,面上有些挂不住,这人还挺记仇,只得转过头嗫嚅道,“那些话是你自己要说的,我又被逼着你说。”
赵云泊轻轻打着方向盘拐进□□,瞧见大门口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偏头笑着骂了声,“小骗子。”
此时不同往日,自然没有什么警卫员在门口守着,爷爷身边的两个也送回家过年了。赵生正在厨房里帮着文如许做菜,当然是没空出来的。老爷子往年都会出来迎接他两个孙女,但那个时候两个孙女就是两个孙女,今年的话,老爷子还有些生气。所以毫不意外地,赵云泊看到了她的小叔,赵令和。
赵令和今年四十岁,但看上去却只有三十岁的样子,梳着整齐的头发和穿着黑色的长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羊毛衣,他站在屋檐下,听见车子进来了,便一脸笑意地走过来。
赵云泊一边解着安全带一边道,“小叔是笑面虎,他套你话,你得注意着点。这种混官场的,心思坏得很。”
陆三冬把手套箱里的陆陆022拿出来揣进兜里,笑道,“小叔套我话无非也是帮着爷爷问你有没有欺负我,你心虚了?”
赵云泊把后座的礼物拎出来,偏头对上陆三冬的眼睛,委屈地嘟着嘴,“那是啊,老爷子知道我对你半点不好,得把我腿打断。”
“那你惨了,我今晚就告状。”
赵云泊正打算服个软,便见赵令和帮她家陆小姐开了车门,两个人已经在车外笑咪咪地讲话。
感情不是来帮她拎东西的,她的家庭地位真是愈发卑微。
一进屋就热腾起来,赵云泊随手把礼物放好在桌子上,才挂上外套躺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中央一台的新春预告,又是那几个从小看到大的人在主持。
陆三冬从厨房里打完招呼出来便看见这人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一副快睡着的模样,眼皮子正在上下打架。想来从美国飞回国,确实也没好好休息。文如许出来正准备喊人,瞧见陆三冬比了个“嘘”的手势,才看了沙发上的人一眼,无奈地笑了下,重新走回厨房。
陆三冬把电视音量调小了点,虽然她挺想这人好好睡一觉的,但是哪有过年回来不先问候长辈的道理,于是只得坐到沙发边上,轻轻地开口说道,“赵小姐,还没见爷爷呢。”
赵云泊睁开眼,又闭上,懒洋洋地往沙发下挪了点,用脑袋蹭着对方的大腿,“真舒服。”
“起来啦,”陆三冬失笑,瞧着这人闭上眼时安静的眉眼,轻轻用手碰着。
“咳——”
“喵——”黑色的苏格兰折耳猫仿佛嗅到陆三冬回来一样,从楼上奔下来便往她怀里扑。陆三冬伸手赶紧抱住它,差点就踩到某人的脑袋,要是踩到了,某人非得拎着它好好教训一顿。
“这睡觉呐?”
“爷爷!”
陆三冬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赵云泊已经条件反射般地站得笔直,中指贴着裤缝,脸上毫无睡意。
老爷子今年七十有二,鬓发花白但依然精神矍铄,双手背在身后舒展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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