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尔尼的时候,你想过要跑掉吧。”祁寒忽然说。那天他跟盛锐约好了两点钟在圣瓦伦蒂诺教堂前见面,结果盛锐迟到了二十多分钟。
“……那么久的事还拿出来说有意思吗?有意思吗?再说我后来不是还是去找你了吗!——不对,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跑好不好!”盛锐矢口否认。这家伙竟然会记仇啊魂淡!
“……”祁寒露出了一个“你当我是傻的吗”的眼神。
盛锐匆忙转移话题:“说起来,那天你明明说只等我到两点,为什么时间过了那么久还不走?”
“嗯……我怕你万一改变了主意,又去找我。”祁寒的目光有点害羞地躲闪着。
这副模样,让盛锐情不自禁想要逗他。他用手指勾住他的下巴:“那,如果我一直没有出现的话,你怎么办?——‘如果’,我说的是‘如果’!我再重申一次,我根本没就有想过要跑!”
祁寒想了想:“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但如果是现在,我会一直等着。”
盛锐一笑,把他的头搂进怀里轻拍:“放心,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不会让你等的。我们这个师四月十三号就会到易北河,你就在那一天从柏林出来。”
“四月十三号?”
“嗯。我会去接你。在那之前你什么也不要做,千万别在这种时候被盖世太保盯上,那就麻烦了。”
“好。”
“万一情况有变,四月十五号是你离开柏林的最后期限,绝对不能更晚了。”
“好。”
算算时间,去拿食物的哈罗德差不多该回来了。盛锐俯唇在祁寒耳边低声催促:“宝贝,你得走了。记住,好好保护自己,我们四个月以后见。那以后,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他在他怀里点头。
盛锐拿过地图,把巴斯托涅和齐格菲防线之间的几个美军集结阵地逐一指给他看,“这些地方兵力很集中,你们绕着走。”
祁寒的目光跟随着他的指头在地图上来回逡巡。等盛锐全都说完,他捉住盛锐冻得像萝卜似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蓝色的扁圆盒放在他掌中。
“这个给你。你的手冻伤了。”
德国纬度高,冬天很冷,所以冬季配给品当中有护肤霜。
这人妻属性让盛锐忍不住又想吻他。不过,没有时间了。他听见外面远远传来哈罗德蹩脚的德语:“别开枪!食物!食物!”
祁寒出发的时候,雪又开始飘飘洒洒地落下。有火光在遥远的地方倏然一闪,迫击炮沉闷的隆隆声,像暴雨前满怀心事的滚雷,不知是哪个地区又在交战。
趁着无人注意,盛锐悄悄握了一下祁寒的手。隔着厚厚的手套,感觉不到彼此的温度,却仿佛有柔软的暖意沿着手臂蔓延上来。
祁寒跨上马背。
黑色及膝高筒马靴,棱角分明的青灰色制服,深绿色的眼睛居高临下俯视着盛锐。
八个多月以前的那个清晨,在万神殿前的广场上,他也是这样出现在盛锐面前,自此踏上了那一场短暂而又漫长的四天三夜之旅。
——就这样让他再次离开自己的视线,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盛锐的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惶惑。
但是,没有其它办法了。
他眼看着祁寒调转了马头,带着三个部下,踏着飞雪向东而驰。
直到再也望不见那几个背影,他才怅然若失地跟随哈罗德一起离开。走出两步,又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
我一定会把你接出柏林。
你千万,千万,要等着我。
一回到宿营地,哈罗德就被其他人强烈地吐槽了。
“哈尔的作战方案还真是一如既往不靠谱啊。”
“一开始就不应该狙击的。让哈尔跑过去笑两声,德国佬就全灭了。”
“可是那么一来我们自己也会全灭的吧。”
“我们应该开一辆谢尔曼坦克来,让哈尔坐在炮筒上。”
“……”哈罗德的脸皱得像朵菊花,有苦不能言。
为了安抚他,盛锐偷偷贡献出祁寒给的那盒妮维雅。
哈罗德斜着眼睛打开看了看,满脸不屑地评论道:“靠,出来打仗居然还带护肤霜,德国佬真是娘炮。”
然后他用掉了半盒,把全身上下能擦到的地方全都擦了一遍。
阿登战役之后,美军在西线势如破竹。
历史的步伐来到了二战的最后一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看出,德国的战败已成定局。
苏联从东线、美国从西线、英国从空中,三面夹击之下,德国终于由最初的总攻变成了一个总受。
84师一路推进德国腹地。
柏林,越来越近了。
1945年2月12日,是中国农历甲申年除夕。
闲来无事,盛锐用一颗子弹的底火做了几个小小的爆竹,躲在僻静的地方自己卟呖卟呖点着玩。
四千年前,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希望用爆竹祛除人世间的邪恶与不祥。
明天,英国要用数以千百吨计的火药轰炸德累斯顿,地面上将会多出十六万亡魂。
一九一二年,无线电之父马可尼说:“无线电时代的来临将驱走战争,因为它会让战争变得愚蠢可笑。”
两年后,一战爆发。
一九一七年,奥维尔·莱特预测:“飞机将以多种方式促进和平。我认为它会形成一种趋势,使战争不可能发生。”
22年后,二战爆发。
不知究竟是技术把人类引向了未知的命运,还是人性中不可知的部分被技术放大了。
“Ray?”哈罗德找到了他,在他身旁蹲下,好奇地看着地上那几个已经炸开了的小爆竹:“的些是啥?”
“这是我们中国的风俗,可以消除坏运气。——你有事吗?”
“哦,”哈罗德拍拍脑袋,“差点忘了正事。INS(移民和入籍服务处)的军官明天到我们连上来,你今天抽时间准备一下材料吧。”
这个年代,外籍士兵加入美国国籍的手续很简单,有专门管理这项事务的军官在各个连队里走动,只需要递交一些材料,在临时法庭上宣誓,就可以正式入籍了。
等到仗打完了,盛锐打算带着祁寒到费城去讨生活。
二战后的美国,纽约证券市场正值黄金时期。以盛锐对金融学历史的了解,可以很快赚得一笔足以保障生活的钱。他和祁寒可以在这个时空里以兄弟的名义住在一起,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即使粗茶淡饭相依为命,也是一种幸福。
84师进驻汉诺威市的那一天,盛锐请了半天假。
按照自己曾经寄信的那个地址,他找到了温克尔曼家。
他需要知道,祁寒在一九四二年到四四年这段时间里做过什么。这样万一以后祁寒上了军事法庭,至少他心里有数。
此外,他也有一个小小的私心:想见一见那个名叫格蕾塔的女子,搞清楚她和祁寒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敲门之后过了很久,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半个脑袋警惕地打量着他身上的美军制服:“您,您要找谁?我家没有党卫军。”
“请问玛格丽特·温克尔曼小姐住在这里吗?”
少女微微松了口气,回头喊道:“姐姐!有人找你!”
☆、第二十二章 缇骑四出
一位个头高挑的金发女子很快出现了。尽管衣着朴素,但修饰得干净整洁。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显示出,她曾经有过一段相对优渥的生活。她跛着一只脚。
女子甫一走近,盛锐就闻到了一阵清淡的香水味,正是他曾在她寄给祁寒的那封信上闻到过的。
“您是……?”女子疑惑地注视着盛锐的脸。
“您不认识我,不过您帮我转交过一封信给汉斯。我是他的哥哥。”
格蕾塔露出恍然的神情:“您就是从罗马寄信来的那个Ray?”她微笑起来,再次打量盛锐的面容:“您和汉斯的长相有点像呢。快请进来吧。”
坐在简陋的客厅里,简单交谈一番后,格蕾塔把她和祁寒的故事娓娓道来。
她是红十字会的义务工作者,然而在三年前科隆的那个千机空袭之夜,她自己成了需要被救护的对象。运送伤员的过程中,她的右脚踝被炸伤,更糟糕的是,一块利刃般的碎弹片切进了她的腹部。
刚巧路过的祁寒救下了她,把她送到了当时整个城市里唯一安全的地方,科隆大教堂。
伤愈之后,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格蕾塔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家人。
格蕾塔的父亲格哈德·温克尔曼是一名国防军上尉。他的长子,也就是格蕾塔的哥哥,生来有残疾,因此没有通过兵役体检。但随着战况每日愈下,德国国内的兵源严重不足,开始到处抓壮丁,从十六岁到六十岁都要服役。长子眼看也要躲不过,恐怕是非去当炮灰不可了。
与当时许多狂热希望为国家而战的民众不同,温克尔曼家并不看好这场战争,认为德国前途堪忧。一家人因此愁眉不展。
与祁寒接触过一段时间后,温克尔曼上尉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
自称是难民的祁寒需要一个可以在德国生活下去的身份,而温克尔曼家需要一个可以代替长子去参军的成年男丁。
如果祁寒与格蕾塔结婚,就可以改随妻姓,成为温克尔曼家的一员,双方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本来,由于《纽伦堡种族法》,为了所谓的纯正日耳曼血统,德国女子是不允许与外籍男子结婚的。不过,格蕾塔的情况有点特殊:那块切进她腹部的弹片使她永久失去了生育能力。换言之,她成了第三帝国不再需要的女人。
鉴于格蕾塔是因救助伤员而负伤的,在温克尔曼上尉的四处活动之下,她破例拿到了准婚许可。
不过,针对是加入国防军还是党卫军这个问题,祁寒与温克尔曼上尉产生了一点分歧。
当时的情况是,国防军在和党卫军争抢兵源。德国国内刚冒出一茬适龄的男丁,就被国防军划拉走了。党卫军无奈,只好把目光放在非德国人身上,开始大量招募外籍志愿者。
祁寒的体格条件拔群,被党卫军征兵处的官员一眼看中。但身为容克贵族的温克尔曼上尉认为,国防军才是德国的正统部队,党卫军是杂毛。
然而经过一番考虑,祁寒还是决定加入党卫军。
成为国防军,就意味着必须参加常规作战,没有自由。而党卫军内有着一些隶属于文化部的特殊组织,可以在整个欧洲的范围内搜索文物和古籍,这正是他最需要的。相应地,他也必须在战后为这种选择付出沉重的代价。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