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试图追求我的男人远比女人更多是不争的事实,菲舍·希夫曼也是其中一员。自从他单凭我的Facebook账号对我一见钟情后(他自己这么说的),就以可怕的效率找到了我、并纠缠进了我的现实生活中。按理说这种情况我应该采取些强硬措施的,在我知道他是那家颇有声誉的心理诊疗室的医生前我确实是那么做的。不过现在,我们已经变成了空闲时可以出来喝个下午茶,聊聊天,陪同泡图书馆的朋友。当然,菲舍自然是不满足的,想一起看电影、吃晚餐、喝酒泡吧、顺便滚床单——他的表情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只当做没看见。除开这一点外,和他相处是很享受的。不管是从一般人的角度,还是从我的角度来说,都是这样。
当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是星空,还是大海?蓝得深邃的无限广袤空间中,万千璀璨的光点在永不止息的流淌。像是烟云被烈风吹散、又像是海水在潮汐的作用下奔走,上等的宝石和水钻也无法比拟它的美。仅仅只是看一眼,就会被着壮观磅礴的鲜活生命们所吸引。
菲舍真的是一个相当、相当有魅力的人。
“认真一点,我没有在开玩笑。”我犹豫了一下,问出了口:“精神分裂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筒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喂了两声也没有听到菲舍说话,当我惴惴不安地准备挂断重拨的时候,菲舍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抱歉,擦了一下眼镜。突然起问这个,是因为你最近觉得不对劲吗?”
我含糊地说:“嗯,算是这样。”
“算是……?”菲舍语气稍显停顿,接着他十分敏锐地追问:“除了记忆缺失外还出现别的症状了?”
我努力地回想着并且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尽可能地把那种感觉描述出来:“是的,身体有时候会不听自己的控制去做很莫名其妙的事,而且,怎么说呢……记忆缺失不是那种一下子跳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那种,而是,很琐碎的地方,不注意的话发现不了。”
“事前事后你都还有记忆吗?”
“没有,准确的说,我根本不知道记忆缺失是什么时候时候发生的。”我苦笑:“像是没有睡醒的时候做的那些事吧,要去回忆的时候朦朦胧胧的留了点印象,可仔细想想脑袋里却什么都没留下来。”
菲舍又陷入了沉默,他的呼吸颤抖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你还好吗?是不是我的情况……很严重?”
“没有的事。”菲舍的声音格外的谨慎:“你应该还是处在人格分裂的初期,次人格还没有能力去危害你。”(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诡异地发现我的左手抽搐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见个面吧,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家里。”我说,着重强调:“是我家。”
“你起床后立刻离开。”菲舍急切地说:“现在当务之急是离开刺激源,其他的事你暂时不要多想了。”
“好。”
他接着提议:“睡得着吗?老样子,我来给你念诗?”
我无声的笑了起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按下了手机的扩音键:“乐意至极。”
书页窸窸窣窣的翻动停止后,菲舍小小地清了清嗓子,缓声念到:“海岛在晨光中酣睡,硕大的树枝滴沥着静谧;孔雀起舞在柔滑的草坪,一只鹦鹉在枝头摇颤,向着如镜的海面上自己的身影怒叫。”
通感指示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一同出现在我的耳畔,意识正飞速地远离着我,而菲舍还在继续读着,声音夹杂了微弱的鼻音:“世俗中唯独我们两人,是怎样远远藏匿在宁静的树下,我们的爱情长成一颗印度的明星,一颗燃烧的心的流火,那心里有粼粼的海潮,疾闪的翅膀,沉重的枝干,和哀叹百日的,那羽毛善良的野鸽。”
我跌入梦乡之前,似乎听到菲舍叹息着说:“再见了,伊斯……哪怕我是如此的爱你。”
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根本来不及思考,他到底在哭什么。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早晨,生物钟准时的在七点叫醒了我。
平淡的活动。
星期六的早上八点,除了还陷在宿醉里起不来的诺苏外,几乎所有人都起来了,我走下楼的时候赛尔斯和温丝塔尔正坐在了餐桌边准备吃早餐。我的座位前摆着麦片粥、蔬菜沙拉、金黄酥脆的煎蛋和两片涂着厚厚蜂蜜苹果酱的烤面包,丰盛的有点过分。
平淡的对话。
“诺苏果然没起来。”温丝塔尔看着我坐下后拿起一茶杯的热牛奶递给我,顺便抽空质问对面正襟危坐的赛尔斯:“塞尔哥哥,你为什么不阻拦他?他到底喝了多少?”
赛尔斯放下汤勺:“只是两杯伏特加而已,反正他也没有早起的习惯,周末多睡会也无所谓。”
温丝塔尔毫无礼仪地翻了个白眼——她刚晨跑回来,还没来得及画眼线和睫毛,翻起白眼来特别明显——不客气地讽刺到:“对于一个中午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的人说只是两杯伏特加也太牵强了,我怀疑他的血管里流动的全是烈酒。”
平淡的日常。
我吞下牛奶润了下生锈的喉咙,发愁这么多的食物该怎么才能无声无息地剩下。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淡,以至于我无知无觉的加紧享受着久违的、和兄姐轻松相处的时间,在离开家之前。这样的认知截止到大门打开,高大的穿着笔挺军服的男人走进来,我们三个全都瞠目结舌地站起身看着他。
那是我们的父亲。
当我看清他的脸时,重度的耳鸣和眩晕感时隔四年后再度回到了我的身上,此时即使没有镜子,我也知道我浑身堪比漂白过的布料,脸色一定白的比死人还可怕。温丝塔尔也脸色煞白的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撞到椅子才停了下来。整整四年我基本没有再见过的父亲没有发生一丁点变化,他的头发仍然梳理得生硬锋利,每一根掺杂在褐发中的银丝都携带有钢琴线般嗜血的光芒。他眼角的皱纹则如同军刺描刻出来的一样,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用这样武装过的眼睛冰冷地扫视了我们一圈后,确保我们每一个人都散发出草食动物溃逃前濒临崩溃的气息后,才如金雕发现猎物那样凶狠紧迫地盯住了我,宣布道:“你的母亲要见你,接你的直升机十分钟后抵达。”
我的大脑瞬间全白了,整整十秒过去了,我看着那双蓝眼睛,仍没有消化掉那句命令包含的意思。
父亲不悦地皱起了眉,他打量着我淡翡色的眼睛和浅金色的头发,不出意料地又被我酷似母亲的外形惹得火冒三丈,那双眼睛里喷射的怒火足够把我整个人都烧成焦炭。至今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在他发火靠近我之前,赛尔斯上前两步拦住了他。
两双一模一样的海蓝色眼睛互不相让地对视着,赛尔斯先收拾目光,他整了下领口,向父亲敬了个礼,用上了那种讲公事的口吻:“塞班莱特夫人正参与军方高保密计划的机密任务,作为负责人之一,我有权制止无关紧要的人员与其接触的义务,还请您不要插手。”
“你们母亲身体出现了不适,属于她的计划部分已被紧急中止。她已经被转机送往旧金山进行检查,而她要求她的小儿子伊斯德·霍恩·塞班莱特前往探视并陪同检查,我许可了。”父亲看着赛尔德,冰冷的继续补充:“我告诉过你很多次,赛尔德,别惹你妈妈生气,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对的,你必须服从,忘记了吗?”
赛尔斯没有再回答了,然而即使他再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清了。
头顶的笼子又落下来了。
我又被抓回去了。
又一次。
我像是站在我几乎可以俯视纽约的办公室里,推开窗户摔了下去,内心深处有什么通过一夜好眠才刚刚愈合起来的脆弱东西猛地摔了个粉碎,血肉模糊地陈尸在光裸苍白的水泥地上,过程短促到连肋骨戳穿内脏的痛觉都没有来得及传输到大脑,一切就全部结束了。
当我的意识再一次回归身体的时候,我维持着这种半瘫的姿势被两个特种兵不容反抗地架出了家门,身后传来温丝塔尔接近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摔砸餐具的声音。
“你说过你能保护他了!你说过了!!到底是为什么一年后还要把我叫回来看一样的戏码!”
姐姐……
我在心里哭喊。
不,不是赛尔哥哥的错,不是他的错,是……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
我浑浑噩噩地被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上,带好头盔,负责替我完成这一切的特种兵用非常诧异的表情看了我一眼——我的脸颊上满是温热的泪水,甚至打湿了我的领子——普通人一定很难理解我这么抵触要去见母亲,哪怕最恶劣的亲子关系也不会出现孩子对待杀人狂一样妈妈的情况,当然,仅在正常范围内。
我忘了说吗?在我十六岁被允许离开家去大学读书的那年开始,我母亲对我的控制欲变本加厉地高到了一个离谱的程度。
她在我的手表里安装定位装置和窃听器,每日我在学校的行为举止都会被编成纸质的报告放在她的桌子上,课余时间我不能离开她的视线,就算她有额外的工作无法走开,我也会被接到她面前,在她上手术台或者是开研究会前,被她搂在怀里。
我试图反抗,我的兄姐、所有与我亲近并同情我的人都试图反抗,但是……从我现在这个样子就该知道,没有人成功。
他们无法战胜我的父亲,而我无法从我母亲的手中挣脱出来,大家都输得一塌糊涂,而我未来、可能直至我母亲去世前的生活已经清晰地印在我的眼里。
我甚至连该向谁呼救都不知道。
笼子的里面,还是笼子;
笼子的外面,也仍是笼子;空白的世界,堆叠着数个笼子,都罩着帷幕,影影络络地看不清晰——终末似的风景。
谁来救救我。
谁能来救救我。
似乎是不愿意看到母亲和我过于亲密的画面,父亲依旧没有跟来,这让我感觉好受了点,最起码下飞机的时候不是再被人架下来的了……即使我的脚踩在停机坪上的时候仍然有点软,当然我母亲贴心的助手贝拉稳稳地搀住了我,或者说,抓住了我。
“伊斯德小少爷,您终于来了,塞班莱特医生等您等了好久。”
我张了张嘴唇,在她那指甲弧度修剪完美、保养得体的手勒紧我的胳膊的那一刻,我脊背上的汗毛全部竖得老高,而我的腿部已经开始习惯性的抽疼了。
身体在抗拒走进面前那幢冰冷而充满现代感的房子,哪怕它灯火通明门前人来人往。
附近走动的都是荷枪实弹的军方人员,再不济也是笔挺严肃的西装,我身上却还穿着居家的套头衫和格子衬裤,外面还胡乱加了件米色的针织外套。
神经就算缺失到只剩一根的人在这种场合下也该感到局促了,要知道我是刚起床准备吃早饭而已!谁能想到三个小时后我居然已经在美国的东海岸了!
“我妈妈她……怎么了?严重吗?”
我发誓我尽了我全部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放松一点,更担忧一点就更好了。可是实际上听起来有一点像我在重感冒或者发烧卧床那样,奄奄一息的,声调近似于被拽得没了弹性的皮筋,软塌塌地扔在地上。
“塞班莱特医生的情绪很不稳定,你知道的,静脉曲张一旦开始发痒会让人异常难耐,她需要中止工作适当地休息,而你是她的特效药。”
几乎是拖着我在走的贝拉猛地松开了我的手,这让我差点摔到室内光洁的地板上去,估计还能再滑出几米远。从我们走进就一直在虎视眈眈的安保人员像一群黑色的猎犬一样火速围了上来,他们核对了资料,验证了我的指纹和瞳膜,看起来似乎还想抽一管我的血去查验一下DNA,不过在那之前贝拉阻止了他们。
“需要我重新阐述一遍吗?”贝拉异常地生气,她一把就推开了比她高将近十五公分的这群猎犬:“塞班莱特医生调整身体的时间只有不到五个小时,把这些繁琐的初步检验流程浪费在一个专机直接送来的人身上是极为可笑的!还是说你们认为在他被掉包前替换的人有功夫挖掉并且换上他的眼球?看到了吗,他甚至连一只鸡都杀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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