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 作者:天下最帅谢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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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要去老北楼的清静居——这不是什么居士茶楼,反而是一处热闹的戏园子。
他要去拜访一位叫做温长情的人。这人是这家戏园子的老板,是戏园子的台柱子,也是北六城军阀头子温年的命根子。
谢澜能劝谢扶书与池靳合作,也是因为这个人。
温长情立誓不出桐城,温年便从此不敢攻打桐城。而桐城是池靳的地盘,是池靳军营的据点,温年不攻桐城,在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与池靳站在了一条船上。
除了国^民^政^府,当今国内分为四个派系,顾飞烟领的关东军,陆安时领的内河军,温年的北六城,池靳的南三城。其中最凶悍的是顾飞烟的关东军,最诡谲的是陆安时的内河军,最强硬的是温年的北六城,到池靳这儿,只落个温和,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点。只是,南三城与国^民政^府、与另外三大派系都交着好,池靳统治的地域内从来清明太平,虽不乏帮派火并这等事件,但相对来说,总是安宁无事。这一点是任何派别都比不上的。
会杀没什么了不起的,了不起的是叫人顺从。
更何况,池靳与温长情交好,将来即使出现最坏的情况——温年破了心里那道防线,攻打起桐城,看在温长情的面子上,也会留池靳一条性命。
谢澜来拜访温长情,也是为着这一点。
他大哥在国^民^政^府的军营里扎着,驻地就在北六城,便是那最坏的情况不曾发生,这几个派系早晚也有一场恶战要打。国^民政^府在风雨里摇摇欲坠,定是最先垮台的那一个。谢澜来清静居,只为给他大哥求一条性命。
刀剑无眼,谢澜想,我可以死,倒是得给家里的老爷子留下一位继承人来。
这厢谢澜掀了帘子进了温长情的会客室,那厢南三城的“总营房”、池将军的驻扎地却蓦地响起一阵枪声。
枪声停下以后,平坦的地面上齐整整地躺着三具尸体。池靳取了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脸上的血——那是子弹擦出的伤,他微微勾了一丝冷笑,“我想过太平日子,你们倒好,偏给我找不自在。”
他目光如钩锐利,语调寒凉至极,使得在一旁站着的林淮屏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
☆、一个正气的大哥。
? 天刚刚亮起来,泥土上还带着一层湿意。虽然是夏天,但北靖城的早上还是有些冷。
察觉到不远处震动的炮弹响声,谢河穿着单衣就从营房里出来。
侦察兵走到他边上,“团长,还是0937的演习。”
“妈的!”谢河骂了一声,攥紧了拳头,最终还是只能慢慢地松开。
0937是北六城西大营里的炮兵小组。谢河所带的国^民^军第253团与北六城西大营以靖河为界,分驻两岸,本是相安无事。近日以来,0937小组总是以演习的名义在边界处开炮,炸出的泥土几乎将整条靖河都给填上。
这是一种挑衅,是一种嘲笑。北六城的兵,风格都像他们的头头温年——温年被称为“温疯子”,他们的行径也同温年一般乖张狂傲。
这是在掀谢河的面子,是在践踏他的尊严。
但谢河被派驻到这里的时候,就被要求了四个字,“相安无事”,对方只是挑衅,而不是开火,若是他这边急了,与对方打起来,必然再不可能做到所谓的“相安无事”。
国^民^军军队整体上软弱无力,纵然他带的兵都是血性男儿,敢闯敢拼,只是军令在上,若违背了,自己倒是其次,怕是他这一帮兵都落不了什么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兵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舍不得把他们白白给了别人糟蹋。
家里来电报来得频繁,催他回去,说是沙场无情,叫他回去过和乐日子。
沙场无情——嘿,照他现在这没法动弹的样子,暂时还遇不了甚么沙场无情,但和乐的日子是绝不可能有的。
物质生活优渥到一定地步,就容易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他父亲谢扶书是个商人,不得不说,在某种程度上,他的父亲眼光还是短浅了些。
大时代中,不为国而奋斗,活着也不过是苟且。
只是,谢河复又回了营房,他有些悲哀地想着,怎样为国奋斗,这是个问题。
他没再睡,换了衣服起来到指挥室里研究当今形势。
通讯兵送来电报,谢河看了看,两封从家里来的,还有一封是……他扫了一眼,立时有些愣忡。
南三城的军阀头子怎么会给他拍电报?
他开始看电报上的内容。
“吾儿,近日安否?家中一切都好,毋须担心。另,汝弟已归,性全殊于前,多沉默。未知其于外经历几何,恐其慧伤。父。”
“大哥,我已去拜访过温长情。敛之。”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池靳。”
谢河提笔回复,“儿今甚好,父亲勿念。料想造化由天而定,二弟能成如何,皆看于他自己。”
将写好的纸条交给通讯兵,他陷入沉思。
后两封都是不必回复的。
谢澜是为告诉自己,他为自己求了一条命,是叫他前行不必畏惧,也提醒他,终是有这么一天的。如父亲所说,他这弟弟确有“慧伤”之忧的。
池靳也不是闲得无聊就拍首诗只为调戏调戏253团的团长的,他是给谢河指路:
时代变迁,人是永远在变的。在这莫测风云里,谢河应该找好自己的定位——看不准则成“人面”,将消失于视线之中,看得透才为“桃花”,能够真正笑傲春风。
谢河思忖良久,终于想了个通透。
他将桌上电报在火盆里烧了,叫来通讯兵,传讯自己的属下。
随后他部署一番,到这天夜里,0937的炮就哑了。
谢河带头违反国^民^政^府的命令,宣布脱离国^民^政^府,随后原国^民^军第253团真正与北六城西大营的兵杠上。
北六城西大营虽然人比253团多,但装备一般,平素打仗也是用的野路子,并且人心显得涣散,253团的装备却都是精良上品,且253团本身又军心整齐。两方各有优缺,不过才杠上,已经呈现一种胶着之势。
他这边的军队刚脱离国^民^政^府,全国上下就掀起一阵子脱离国^民^政^府的热潮来。
等到这热潮过去,已有一大半的国^民^军军队脱离国^民^政^府宣布独立,或是正与其他军阀苦战,或是已经并入其他军阀。
国^民^政^府称得上是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在其他军阀都忙着趁乱捡便宜的时候,池靳却按兵不动。
他掌握着南三城,却并不是只有南边三座城,而是以南边的桐城、邺城、丰城为主城。四大军阀与国^民^政^府既是对立,也互不干扰。国^民^政^府的总部就在丰城。在这股热潮之前,池靳与国^民^政^府相安无事,甚至是互相帮助,这点并不叫人奇怪,但这热潮既然已经起了,池靳为何还没有什么动静,这就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林淮屏疑惑地问出这一点。
“丰城是我南三城的,国^民^政^府在丰城里,这点对吧?”池靳问。
林淮屏点点头,“这和你不取国^民^政^府有什么关系呢?”
池靳低头在地图上做标记,“国^民^政^府存在与否,丰城都是我池靳的。我又何必去取它?”
“但是……”
“为什么可但是的,国^民^政^府早晚得倒,这是必然的,我从未将它放在眼里过,只是它一倒台,咱们南三城的和平局面怕就不好维持了。现在,从漉水往东,从四季平原往北,”他在地图上勾一道线,“都已经彻彻底底成了顾老狗的地方。他这个人贪得无厌,吃了国^民^政^府,肯定还想吃了咱们南三城。你得注意了。”
“我会加强兵力部署的,绝不叫顾老狗有可乘之机。”林淮屏信誓旦旦地保证,他忽然想起什么,“大哥,那内河那边……”
“打!”池靳吐出这个字,胸腔里似乎燃起一股熊熊烈火来,他冷哼一声,“莫欺少年穷——他陆安时既然敢挑衅我,就该明白挑衅我的后果。”
“是!”林淮屏应声,“大哥,那我先下去准备?”
“先别走,再替我办件事儿。”
“大哥请吩咐。”
“去杏花楼约个雅间,送张拜帖到如意影楼。”
“大哥,你这是?”林淮屏脸上有一瞬的迟疑。
池靳解了他的惑,“是为公,不过也有私心。”
?
☆、不够老辣。
? 池靳在南三城总部遭了暗算,虽然只是脸上伤了点,并无大碍,但也是影响了心情。是以他只是第二天去与谢扶书商量了合作事宜,并没有如约请谢澜去杏花楼。
恰逢谢澜从清静居出来后,也是挂了一身彩,整个人狼狈得不行,即便是池靳去请他,他大概也不一定去。
这事儿拖着拖着,就拖了一个多礼拜。
池靳脸上的伤好了,谢澜也能蹦哒了。于是在五月二十九号的晚上,这两个人就如同狐朋遇上狗友,各自带着各自的不着调进了杏花楼的雅间。
满桌珍馐,好酒如云。
只有他们两个人。池靳没带林淮屏,谢澜也拒绝了殷九相的陪同。
当没人打扰时,最适合吐露秘密。
谢澜挑了一筷子菜,在嘴里嚼着,装作不经意地问:“之前听父亲说,你脸上有伤。是你自己弄的?”
桐城的大街小巷皆有传言,男女老少都知道军阀池靳在自己的地盘上遭遇了刺杀,叫子弹擦伤了脸。但越是于人前浮露的,就越不一定是真相,谢澜心里有一个揣测,所以他话有双关地问出来。
表面是问他的伤,实际上却是问这次的事件是不是他一手策划。
“你跟你我初见时很不一样。”池靳没答他,他的语气有些莫名的惋惜,让谢澜觉得很不舒服。
谢澜挑眉:“怎么?”
“我记得你说过,‘漂亮的花瓣已经毁了,花蕊留着也没什么意思。’”池靳笑了笑,“不知你现在是花瓣,还是花蕊?”
谢澜反问:“你想我做花瓣,还是花蕊?”
“局势又岂是我能决定的?”
谢澜不置可否。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本该热络的场面却尽被沉默占据。他们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谢澜也没什么心情再去装疯卖傻——这次他并没有醉,更重要的是面前这个人在向他装聋作哑,他若是再装疯卖傻去挑衅对方,可是真没有脑子了。
挑衅归不挑衅,日常的闲聊、“无意”的玩笑还是要继续的。
谢澜小口啄几口酒,决定打破沉默,他道:“请教容予年岁?”
“廿九。”
“可曾娶妻?”
“未。”
“二十九岁仍孤身一人,”谢澜一笑,“莫不是那些女士们皆觉得你英俊潇洒,又太过有为,心中自卑而不敢嫁给你?”
“也许是因我手段毒辣,两面三刀,她们怕了我。”池靳也掬了一笑,他忽而持了筷子,往杯沿上敲了几下,唱道:“一年春事几何空。杏花红。海棠红。看取枝头,无语怨天公。幸自一晴晴太暖,三日雨,五更风。
山中长自忆城中。到城中。望水东。说尽闲情,无日不匆匆。昨日也同花下饮,终有恨,不曾浓。”
这是首刘辰翁的词,并没有多大意思,只是伤春。池靳唱出来,也是拿自己打个趣。虽然他伤的春与刘辰翁伤的春并非一个意思,此时也可以去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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