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凶烈 作者:江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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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培英盯着他直笑,眼里亮晶晶的,“走啊,一起洗呗。”
在洗澡的时候,他盯着那些白色的瓷砖,心想到底要不要跟陆培英坦白梁稳的事,毕竟他们是恋人,在这方面应该保持坦诚,但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在喋喋不休:梁稳再怎么说也是他朋友,跟陆培英说了也只会为他带来麻烦,他不想跟梁稳关系完全破裂。思来想去,脑袋又开始疼。陆培英开了冷水,淋得他直发抖,牙关打颤,“这水也太冷了……”
陆培英倒是无知无觉,“啊,是吗,我觉得还好啊,天气热嘛。”
话是这么说,他只默默地调高了水温,然后把薛连朔揽进怀里,“来来来,让我温暖你一下。”
他的胸膛其实也是冰凉,带有大理石般光滑坚硬的质感,薛连朔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等待着水从冰凉变成温热。“陆培英,你喜欢我什么?”
陆培英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喜欢你长得好,但也不完全是因为长得好。也可能是因为你这人挺单纯脆弱的,让人有保护欲吧……我说了你可能不高兴,但我真的不懂把男人当做男人来喜欢的感觉,那种所谓平等的感觉。我这人就是有点大男子主义,以前的女朋友也说过,我就是固执地觉得我的另一半是需要被我保护的,最起码肯定要比我柔弱吧。哎,这么说你懂吗?”
“我懂……所以,就这样?”
“嗯,最开始的时候,你老拿那眼神盯着我,老实说,瞎了才看不出来你对我有意思。奇怪的是我也没有很排斥,还老想着逗你玩儿,后边儿就失控了呗。”
陆培英拿过毛巾来帮他擦背,“你说你一男孩子,拿那种眼神看人干嘛,跟个怀春少女似的。”
薛连朔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放屁,哪里像怀春少女了。”
陆培英笑了一声,“不过我就喜欢你专注看着我的时候,你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可能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吧。”说着他拿手揉搓了一番薛连朔的头发,“这毛怎么长这么长了,改天挑个时间去剪剪。”
薛连朔嗯了一声,默默地低头,让陆培英帮他洗头发。泡沫流进眼睛的时候,他拿手揉了揉,那生涩的感觉好像从眼底蔓延到喉咙,以至于他的声音也变得有点发涩发干,“陆培英……”
“嗯?”
“不管结局怎么样……在毕业前,咱们就这样好好过下去吧。”
“好。”
“人生总是会有很多遗憾,”他眼睛闭得更紧,泡沫从脸颊淌下,滑到胸前,“但起码我们现在是开心的。”
陆培英在他背后轻轻地笑,“乱想什么呢,好像要世界末日似的。”
薛连朔没理他,“没遇上你之前,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虚的,这么说可能有点玄乎,但是……”
陆培英打断他,“你就是寂寞太久了呗。”
薛连朔笑了,“可能是吧……小的时候,别的男孩子在一边踢足球,他们不跟我玩儿,我自己一人在旁边玩个皮球,他们踢完球以后,拿旁边的塑料水管当水枪乱射,等他们都走了以后,我过去拿水管把手脚给洗了,那个时候看着水不停地流,就觉得我自己好他妈孤独啊。”
“后来不都交上朋友了吗,小题大做,”陆培英帮他把头发上的泡沫冲干净,“要我说你这人就是缺爱。”
薛连朔摇摇头,“鬼知道,可能缺的不是爱,是别的什么东西。”
“钱?性?”陆培英搂住他的腰,把他往墙上推了一把,嘴唇贴着面颊,“说吧,只要我有,只要你想,我都给你好不好?”
薛连朔不以为意地一笑,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算了,没什么……就这样挺好的。”
天色尚早,夏令时的阳光漫长而充沛,透过晶格状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呈现出一派蓝色的自由的姿态,喷头下温热的水珠晶亮而跳脱,争相蹦跳着,落在两具年轻而富有弹性的身躯上。陆培英蹲下来为他口*,他犹如浑身过电一般,抖如筛糠,脑海里有万道金光一齐发射,向着盛夏的蓝天白云前进。伴随着青春的放荡的韵律,几亿个细胞共同起舞,欢歌也被唱着,泡沫流淌在脚下,随着歌舞声逐个爆破。他闷哼一声,终于射了,射在陆培英的脸颊和胸膛之上,带着半透明的光泽,*液滑行,路线蜿蜒。
他在这时回想起某个夏日的黄昏,小孩们踢完球回家,他抱着脏兮兮的皮球,蹲在地上用水管把脚上的泥土冲走,那个时候有个小孩回头嬉笑着骂他一句“有娘生没爹养的野孩子”,另一个高一点的孩子拍他的头,“干嘛欺负人家?”那个孩子冲他露出白色的牙齿,调皮地一笑,他的背影黝黑而瘦削,活脱脱一条初生的小狼狗。在这时回想起来记忆变得特别清晰,好像那孩子耳廓的形状也历历在目,薛连朔想大概从那时开始,他就无法克制地变成了一个只会喜欢男孩儿的男孩儿。一路左拐,头也没回。
第42章
放暑假的时候,薛连朔回了杭州。猫交给了家住学校当地的同学寄养,一身轻装,也没和陆培英再见个面,就上了路。
他回去的时候正是七月中旬,天光亮堂,把路边的树木照得油亮发黑,正午一到的时候,满街都响起直穿脑门的蝉鸣。他从这当中路过,像走过一个剧场的斑驳走廊。再然后,他拎着行李进了家门,张芬正在做饭,三菜一汤,还有一道甜品在炖盅里温着。她见了儿子进门,只淡淡一点头,然后告诉他再过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晚饭的时候,他跟张芬大概说了一下,之前在网上投了简历,在杭州这边的某间汽车外企找了个暑期实习,基本还是在家里住,朝九晚五搭地铁去上班。张芬给他夹菜,“挺好的,是该多锻炼一下了,以后简历也好写。”薛连朔默默地吃,又听张芬问:“你那些同学都怎么打算的?有打算出国交换的吗?”薛连朔点头,“很多都打算申请德国那边的学校,想着大三或大四去,估计已经在准备资料了吧。”
“那你呢,怎么打算的?”
“我?走一步是一步呗,先不想这个……”
“你不想难道还要被人替你想?趁着我现在还供得起你,自己琢磨一下吧。”
“好,我知道了。”薛连朔有点烦躁,胡乱扒了几口饭,然后放下碗进房间。玩了一会儿电脑后,张芬喊他出来洗碗,他便出来把碗洗了,完事以后再切了盘水果,给端到客厅去。张芬眼也没抬,视线没离开屏幕上拉来扯去的痴男怨女,薛连朔站着看了会儿这无聊又烂俗的电视剧,然后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信息的提示音,他顿了一下,然后回了屋。
果真是陆培英发过来的,“在吃饭?”
薛连朔回他,“已经吃了,刚洗完碗。”
“你还洗碗?我媳妇怎么这么贤惠。”
“滚,谁是你媳妇。”
“你再这么口是心非,我可叫别人媳妇了啊。”
“随便你,爱叫叫去。”
这么躺在床上你来我往地聊了好久,薛连朔起身洗澡去了。被头顶洒下的热水冲击得浑身舒坦,隐隐泛起些困意,洗完以后胡乱擦干了头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回屋,下身只穿了一条短裤。然而他的那点困意在见到屋里情景的时候,瞬间化作了浑身冷汗。
张芬低头站在他的床边,手里是他的手机。
他快步走去,从她手里抢过手机,来不及看一眼就被迫迎上张芬的质问:“刚才那些短信,你跟谁发的?你对象?”
薛连朔干笑了两声,“没什么,一个朋友,都开玩笑来着。”
张芬那双平日里懒散而冷淡的眼睛里忽然射出敏锐而冷静的光,那种光,是非常特有的,只由一个母亲眼中射出,几乎能洞悉孩子心中所有的秘密。“你老实跟我说,这人到底是谁?是个男的?”
“不是,就一朋友,我都说了……”
“朋友?你跟你的朋友都那样说话?还开那种下流的黄腔?”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开玩笑的,很常见的嘛,你是见太少所以大惊小怪,妈,你不要想太多……”
张芬嘴角抽动了一下,是个凉凉的笑,“你别当你妈是傻子,是朋友是情人我还看不出来?我之前就一直觉得你怪怪的,说,你到底是不是跟人搞同性恋?”
那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像一把铁钳,牢牢地锁住了他的喉咙。他脸庞憋闷得通红,拳头攥起,过了一会儿才蹦出几个字:“我,没有!”然而他这短短的一段沉默,就像一种无声的暗示,使张芬这个疑心极重的女人觉得事态更加可疑,她突然像一支上了膛的枪,五指是她迅疾而有力的子弹,在下一秒就刮到了薛连朔的脸上。
“我叫你狡辩!还不说实话!”张芬咬牙切齿地说道。
薛连朔被打得有点懵了。
纵然他和张芬从小关系就算不得好,但自上初中以后,张芬就比较少对他动手了。这是近几年来,张芬第一次打他。脸上像被火烧着一般,火辣辣的,又有点麻痒。他胸膛里淤着一股滚烫又肮脏的气,嘴唇颤动着,眼眶也湿润了,他突然就冲动起来,朝张芬吼:“对!我是跟他好上了,他是个男的,那又怎么样!你儿子是个天生的同性恋!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张芬拥有一张称得上优雅的中年女人的脸庞,她的眼角有细微皱纹,并不特别张扬,但就在听到薛连朔这几句话的时候,那些皱纹仿佛就有了生命,疯狂生长起来,朝着眼角后、嘴唇边蔓延而去,一路推进,逐步击溃她的精神,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杂草藤条缠满的墓碑,冰冷而荒芜。
她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地,“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老天爷这是在造孽啊……”
薛连朔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件事迟早也得跟他妈坦白的,不如就趁现在一鼓作气说服张芬,以免夜长梦多。他蹲下去,扶住张芬的肩膀,温声细语地开口:“妈,你听我说,同性恋不是病,很正常,就像有人喜欢吃辣,有人喜欢吃咸,个人选择而已。我是真心爱他的,我们在一起也可以过得很好……你就、就成全我们,好不好?”
张芬低垂着头,脑后的头发扎成一个圆圆的髻,几缕没被扎牢的头发滑下来,粘在脸颊上,被汗沤成湿湿滑滑的几条黑道道。她笑起来,抬眼看薛连朔,目光凛然,令人心惊,“你是不是还想跟我说,同性恋也是没办法的事,基因注定你是个同性恋,所以我该放手让你去?”
薛连朔愣了一下,嘴里诺诺地,“嗯……既然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因为你的基因有一半是薛天华那个人渣给的!果然是这样的,你不愧是他的好儿子……”她又哭又笑的样子教薛连朔脊背发寒,“你们怎么不去死……我他妈当初就该把你掐死扔在医院厕所……你给我滚出去!你和你爸一样恶心,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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