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的消失 作者:靡小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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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操场上打球呢?也不可以穿吗?”
“我说的是在班级里,教室!不过,下学期就是高三了,以后球要少打了,不要贻误了学习。”老汤那张在夏日阳光辉映下的老脸,露出一大团不悦来。
“夏天,招摇过市的来了。”白若水戏谑的说,他的眼睛望向远方,额头仰着,嘴角挂着一丝不仔细会忽略掉的淡淡的笑容,这是他的标志性表情。
我和他并肩坐在学校背后那条长满青草与蒲公英的青河边,河水从我不知道的地方曲曲折折流淌过来,于学校后方闪个身,最后流到我不知道的很远很远的地方。
心情好的时候,我和楚月会来这里走走,看看远处的风景,感受自由,释放释放学习压力,抒发抒发内心的情绪,会突然变得忧伤;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和楚月也会来这里走走,感受自由,看看远处的风景,发泄发泄压力和情绪,感受超脱,会变得豁然开朗。
这是我和白若水第二次坐在这条夏意盎然的青河边,坐过来之前,他远远走在前头,瞅清楚了河边没有其他人,才向我招手示意。
“夏天有那么邪恶吗?你最近的嘴巴怎么变得这么邪恶?这样不好的,知道吗?被老汤听到了,会把你叫去办公室,然后给你一个长时间的狠狠的谈话,然后开始重点留意你监视你,叫你接下去的几百天的日子全都不好混。”
我不能不有所警告,他最近总是这样,常常说些富有结论性的话语,带着一种别人无需置疑这些结论的正确与合理性的口吻。例如,前两天一个英语测试结束,英语老师刚走出教室,他和流年也往教室外面走去,路过我座位那会儿,我清楚地听见他对流年说:“英语,就是他妈的一门折磨广大学生的课,中国就应该废除高考中的英语考试,我都快成了只会闭着眼睛背英语单词的傻子了!”
他笑着说:“不好意思,最近看了一本书,从那上面学来的。”
“什么书?”
“不好意思,不能告诉你。”
“不说拉倒,我还不想知道呢。”
“这两天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啊,你怎么样啊?我看你最近老是脸色苍白……吃的好吗,睡的好吗,学的开心吗,心情舒畅吗?”
“吃的不好,睡的不好,学的更不好,心情一点也不舒畅。”
“这么糟糕吗?”
“简直比这还要糟糕。”我想着自己身上的小秘密,祈祷着不要弄脏了裤子,千万不能被白若水给发现。
夏天是个发现秘密的季节。
那个夏天,我发现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
那天早上醒来时,就晕晕糊糊觉着有些不太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跟往常一样,早读结束后吃早饭,早饭过后,再回到教室上课,直到第三节课,我感觉到有热乎乎的液体冒了出来,内裤湿了。接着,基本是循着每隔十来分钟就往外冒一阵的规律。不可能啊,我不可能小便失禁的,我打小就不尿床,这一点我奶奶可以为我作证。不像我弟弟,他打小就尿床,一直尿到上小学。他还梦游,一直梦游到上中学。有时夜间,他选择起床小便,然后迷迷糊糊半醒半着挣扎着起来,半闭着眼睛,也不说话,径直就往墙根尿过去,这还算是好的,有时下床之后,又回过身来,朝着床板尿过来。
所以,我能肯定一定不是小便失禁,那是什么呢?我感觉到深深的不安。放学铃声响起之后,我告诉楚月,楚月想都没想就说:“你那个来了!”
她让我站起身让她看一看,用果然不出所料的口气说:“对吧,那个来了,染红了一片!”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低头一看,板凳都给染上了,还冒着热气,带着一股血腥味。
我又是不安又是狂喜。我从来没有来过那个,初中时就听坐在后面的两个女同学说她们那个来了,说那几天要准备卫生巾,课都上不好。我就在心里想那个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他们课都上不好?后来进了高中,寝室大院里面的女生没有谁那个还没有来过的,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要用卫生巾,然后蹲在寝室大院里洗内裤上的血渍。我暗暗羡慕和着急,我为自己那个还不来而郁闷,我也想用卫生巾,我也想洗内裤上的血渍。
还是楚月有主意,当即就跑回寝室取来外套,拉出褂袖,系上我的腰间,外套的主体部分刚好遮住我的屁股和大腿。怕被同学们看到,更怕被白若水看到,就让楚月陪我在座位上坐着,一直等到所有人离开教室,才站起身来。一路上,我都并着腿迈步,虽然有外套遮着,我还是把双手背在屁股上。
“你那两只手真是多余,两个手掌怎么也没有两瓣屁股大,怎么可能盖得住?”楚月说。
但我就是不放心,生怕屁股后面那块血渍被谁瞧见了去。
回到寝室,换下衣服,楚月拿出她的卫生巾叫我先用着,帮我打好热水放在后院,让我过去洗。我蹲在后院洗衣裤上血渍的时候,心里暗暗庆幸 “那个”终于来了。终于,我和从前的自己不一样了。终于,我也和大家一样了。那几天,每节课间的休息时间,我都要攥着一片卫生巾着急忙慌的跑厕所。也许,是许多年的经血都积攒在肚子里,一朝到来,便汹涌澎湃,不论走着还是站着它都倾泻如注,量大无比,害得我一天要用掉十来片卫生巾。几天下来,面目苍白,反应迟钝。白若水还以为我是生病了,问我要不要去医院。
“这是失血过多。”楚月的右手食指按在下巴上,用专家的口吻十分肯定的说。
接着,我硬被她搀着去学校外面的小排档买红烧猪血吃,她说这个最补血。卫生巾与红烧猪血,不仅让我花掉了那个礼拜的所有生活费,还透支了下个礼拜的生活费。
然而,小排档的猪血难吃无比,以至于到今天想起来我还是有种想作呕的冲动。
“腥味儿好重,还臭臭的,好难吃,我要吐了。”我向冷灵叫苦。
“猪血就是这样的,都腥味儿重,都臭臭的,都难吃,我每次吃的时候也想吐。”
我憋足勇气捏住鼻子吃下从小到大都不敢吃的猪血,当天晚上下了自习就开始闹肚子,闹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早上,我只有呼气的力气,没了吸气的力气,虚脱至极。
“我去找他们!”楚月无比气愤,要去找排挡老板理论。
“算了。”
“还有公德吗?还有良心吗?卖的红烧猪血吃坏人了!”
“吵破嗓子,他们也不会承认的。”我有气无力的拉住楚月。
“你看看你,肚子闹成这样,就怕是食物中毒。”说着,眼泪珠子滚了出来,“都怪我,硬是叫你吃,害得你这样……”
从来没有见楚月掉过泪珠子,没想到我是她在高中生涯里第一个为之掉泪的人,心头掠过一阵暖暖的感动。
“这就哭了,才多大点的事儿。没事的,没有那么严重,多拉几次就好啦,管他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能拉的干干净净哒。”我笑着安慰她。
没想到,我是真的食物中毒了。
我进了市立医院,在半昏半醒中度过了整整七天时间。
?
☆、地久天长
?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楚月一个人,她低着头蹙着眉,静静的坐在床边,让我想起李白的那两句“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峨眉”。她一手拿着圆珠笔,另一手捧着那本厚厚的习题书《考吧》在做题,咬着嘴唇,十分吃力思考的样子。《考吧》有好几百页,在老汤的强行要求下我们人手一册,老汤会不定时抽查大家的做题情况,并且每周会有专门的两节课对上面的重点习题进行集中答疑与讲解。我们夏日流汗冬日流泪,我们心情亢奋时歌颂青春,心情低落时暗暗咒骂老天爷,每晚的漫长自习中,我们都埋头于《考吧》的题海中苦苦修炼,我们无不虔诚的等着某一天可以一举飞升,得道成仙。然而,在成仙的过程中,我们一个个都是苦闷的小鬼,日日呆在如同千年不见阳光万年没有氧气的洞穴中,这个洞穴就是我们的教室。外面的大千世界,我们无法快意涉足;内心的爱恨情仇,我们不能肆意抒发。因此,我们大多多愁善感,靠着尽可能的形式来释放那颗被压抑的小宇宙中的一丝一毫。而这种释放慢慢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发现出来,渐渐地,我们班里有擅长对空唱情歌的情歌王子,有爱好对月吟诗诵赋的诗词狂人,有专爱打扮将头发拉得直直的散落一肩总跟不同男生一起说话玩闹的女生,还有整日不学习做题只一味色眯眯的盯着女生看的小色狼,也有适极而反索性不听管教喜欢在外面打架混世的小混混,不一一列举。
“小落,你醒啦!”楚月丢开《考吧》和圆珠笔,欣喜若狂,“天啊,你知不知道你在这张床上躺了几天了?三天啊!我们都吓死了,真的吓死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提心吊胆过,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肚子疼不疼?哪里不舒服?想吃饭吗?想喝水吗?——”
我转动着有些麻木的眼珠子,部分墙粉已经脱落的白色墙壁,部分油漆已经脱落的绿漆木门,两张窄窄的病床,床头都放着一张低矮的床头柜,柜子上各自放着一个热水瓶,床边都有一张塑胶的三角凳,床头挂着两个玻璃盐水瓶,凭着这一点,就可以判断这是医院了。阳光穿透窗子,温和地照射在我对面靠着窗子的那张病床上,那张病床没有病人,上面放了一床叠好的被子,还有一些水果和衣服,有楚月的衣服,也有我的衣服。
楚月还在说话,她将手搭在我的额头上,应该是在试我有没有发烧,我头痛的厉害,肚子更是胀的厉害,压根没有听见她后面在说什么了。我想说话,但是努力了一阵,喉咙里只吐出几声干干的咳嗽来,我艰难的咽了咽,想咽出几口吐沫来润润嗓子,可是咽喉干涩生疼,吐沫也少的可怜。我的吐沫啊,你们快点出来啊,没想到吐沫也有如此珍贵如此亲切的时候。我不愿放弃,又连续努力多次,终于说出话来。
“我想尿尿。”
“什么?”楚月似乎没听清楚,不过很快又拍了拍她那白净的额头,“哦,尿尿!我扶你去,要走一段,出了门在楼层西头,你能走吗,现在?”说着,就过来扶我。
“我现在就想尿,快点,楚月,我要尿到床上去了!”我叫了出来。
我尿在了脸盆里。是楚月的脸盆。我住院后,她把宿舍里面她洗脸的盆子拿到医院来了,白天陪在这里,晚上睡在这里。
“唉,我可怜的脸盆啊,我洗脚都没有舍得用你,站在水池边拿你倒水直接冲下来的,没想到现在成了査小落的尿盆。”
“呵呵,可怜的脸盆,我对不起你,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能在楚美人的脸盆里尿尿。”我笑了出来。
“现在感觉怎样?”
“我想喝水。”
楚月用瓷缸给我倒来了满满一缸水,我迫不及待的接过来,饿狼扑食一般咕咚咕咚灌了个精光。
“跟你讲哦,是白若水把你抱进医院来的,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楚月见我情况稳定了,开始说起来,“还硬是要在这照顾你,这怎么行呢?老汤有时候也过来的,被他知道了还有你们好果子吃吗?我把他劝走了。除了上课时间,他都会过来,呆一会儿,等到快上课再回学校,晚自习过后在这里会多呆一会,大部分是和流年一起过来,他单独来的时候,我都要站在门口给他放哨,他说等你出院了,要请我吃饭好好谢谢我。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欢你,通过这几天,更感觉这家伙对你用情不浅。”
“哦。”我接过楚月递过来的面包吃起来。
“等会放学了,他应该很快就要过来了,反正学校到这里走路也不过十几分钟,他每次五分钟就到,我估计是一路不要命的狂奔,每次冲进来的时候额头和连脖子都是汗。”
我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在脑海里想象着白若水一路狂奔,冲进来满脸是汗的样子,不禁笑了。
果然,白若水进来的时候,额头和连脖子都挂满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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