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昔时 作者:乾凌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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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大?”
“二十三。”杭秋泽终于妥协。
“唔,小我五岁,小小年纪闯荡不容易啊,你在维也纳大学?”
“对。”杭秋泽点点头。
“一个人住在这里?”
“对。”
“老家?”
“北京。”
“嘿,真巧,我南京!”
“巧什么......”杭秋泽觉得他们已经无法交流了。
“你想谈恋爱过日子么?”岑勿离突然发问,“一个人在维也纳也挺寂寞的吧。”
杭秋泽没有立刻回答,他顿了顿,谈恋爱和过日子?首先,在他过的日子里可以没有恋爱,跟喜欢的人才叫恋爱,跟不喜欢的人那叫麻烦,无奈他喜欢的人已经找了别人恋爱。
至于寂寞,是真的,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活着说国语的人了,即便是华人区,也都是口音很重的德语或者是英语,不然照杭秋泽的闷葫芦性格,或许岑勿离找上门的时候就把他踢了出去。
“那就考虑下我呗。”岑勿离又凑了上来。
维也纳冬天的时间仿佛也被冻住一样,亦步亦趋,走得很慢。
从广场边的邮局出来,已经下了雪,杭秋泽裹紧了大衣,转眼就瞅见岑勿离举着把滑稽的洋伞站在外边等他,脸上略带歉意,“突然下了雪,我已经在商店翻了很多遍,这个伞已经是最素的了!我保证!”
他指着那把蕾丝镶边的粉色洋伞大声保证,广场边有人侧目,有人发出了轻笑声。
是素,素到北半球去了。
杭秋泽眉角有点抽搐,他叹出一口白色的气,默默往东边走去,岑勿离拉紧了自己羊毛大衣的领子,就这样自然地跟在了后面,两人一前一后,一个神色匆匆的大学生,一个举着粉红洋伞的绅士,配上身后哈布斯堡王朝的建筑,差不多够街头画家画出一幅后现代的油画了,杭秋泽边走边想。
圣诞节过后,岑勿离仍旧没放过他,且不论隔三差五贿赂房东,也不谈去华人区他打工的餐厅大把的消费,每天往维也纳大学跑,守着他上下课是个什么事?
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罢休?杭秋泽在前面深深地叹气。
举着洋伞的岑老板也在叹气,这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动心?
岑勿离是个很奇怪的人,从事古董商这个行业以来,他除了看古董就是看人,所以阅遍古董之后,人是个什么样子他基本也看清了,甚至自信到可以去大学医院心理诊所坐上半天,纳斯克市场第一次见到这个端盘子的,岑勿离研究人类的想法就蹭蹭蹭地冒上来了。
托着下巴看了几分钟,得出三点结论,其一,杭秋泽是个学生,其二,有点自闭,待人接物很谨慎,其三,可能和他是一类人。
其余的,什么也看不出来,所以,他跟到了英雄广场,又总结出一点,这家伙是个艺术家......自古以来,艺术家多怪胎,岑勿离对怪胎没有兴趣,他的前三任伴侣都是按照自己的理想找的,帅气,浪漫,足够包容,但没有一个是怪胎。
他想走的时候,却被忽然传出的琴声拉住。
岑勿离觉得,杭秋泽藏着的东西很多,在等他去发掘,而活了二十八年,他也第一次有了结婚安定的愿望,当然,是和眼前这个怪胎。
杭秋泽终于顿在了出租屋前,转身打量岑勿离,“好了,我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岑勿离收了手里的伞,“你能给我换一把黑色的吗?我怕打着这个回去,会被屋主当成变态赶走。”
见杭秋泽看着那把伞欲言又止,岑勿离忙道,“先寄放在你这儿,到时候我自行销毁!”
杭秋泽叹了口气,“你进来取吧。”
其实雪并不大,但岑勿离就是很执拗的需要一把黑伞,杭秋泽弯着腰在杂物堆里翻了半天,才翻出一把半新不旧的黑色帆布伞,岑勿离“啪”地一声打开,溅出一片灰尘夹杂着陈年老鼠屎,他却很满意,“这个不错,很好很好。”
杭秋泽理所当然地留下了那把粉色的蕾丝伞,站在门口张望半天,看那人小跑着上了一辆“铛铛”开过的有轨电车,还不忘转过身朝他比个“ok”的手势,他突然笑了。
伸手抓住了头顶上飘下来的几簇雪花,杭秋泽突然想到了白蛇传,小时候跟傻子一样追着问结局的白蛇传,好像也是这么个开头。
西湖下着雨,白娘子借了伞给许仙,许仙借还伞之名勾搭上了白娘子......杭秋泽“呸”了一声,将那那把小粉红丢进了垃圾箱。
他接受岑勿离的过程也很莫名,只是觉得这样纠纠缠缠下去没有什么意思,所以他们在一家叫“treffen”的廉价咖啡店见了面,当然,杭秋泽约的,岑勿离并没有嫌弃地喝下了两杯热咖啡,然后他们开始了一段比上次还要简短的对话。
“你能接受我现在还不喜欢你吗?”
“能,慢慢培养,我有信心。”
“万一培养不出呢?”
“那我尊重你,顺其自然,爱怎么地怎么地。”
“.......”
“你还想问什么吗?”
“没了。”
“那我们在一起吧。”
“好。”
☆、013
岑勿离赖在杭秋泽的公寓里说,他不喜欢这首曲子。
“为什么?”杭秋泽止了拉《天鹅湖》的手,“奥杰塔和王子忠诚的爱情,天鹅池里的众多天鹅侍女,结局相当圆满。”
“因为他的作曲是柴可夫斯基。”岑勿离翻着手里的书,“他是个同性恋。”
“那你应该喜欢他才对。”小提琴又被架回了脖子,杭秋泽不断在乐谱上标记,世界名曲自然有世界名曲的难度,他现在的水平虽然说演奏完整一曲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同样有很多精致的音节值得留意。
《天鹅湖》再度响起,伴随着岑勿离的声线,“因为他不是个勇敢的同性恋。”
琴声戛然而止,岑勿离坐直了身子,“柴可夫斯基自杀,就是因为被人检举和皇室某位的侄儿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他明明可以带着爱人离开,但是却选择了自杀。”
“真相谁知道。”杭秋泽苦笑。
柴可夫斯基自杀一直是音乐史上的未解之谜,有人说他死于霍乱,也有人说他是因同性恋情曝光而绝望自杀。
岑勿离树袋熊一样从背后抱住他,他比杭秋泽要高上许多,侧着脸搭在他的软软的头发上,“你什么时候离开维也纳?”
“还有一年。”杭秋泽顺从的接受,他伸手又翻过一页乐谱,“毕业了就回家,你呢?”
“我把这边的生意弄好,也差不多可以回去。”岑勿离并不打算放开他,反倒裹得更紧了,杭秋泽身上有房东太太每天喷在房间里淡淡的洋甘菊味道,他觉得很好闻,同样的,催眠也很有奇效。
偏偏杭秋泽研究得也很专心,等他终于标注好,才发现岑勿离紧紧的贴着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岑勿离?”他稍微推了推背后的人,无奈岑勿离双手还扣在他的腰上,只是轻微哼了一声又没了动静。
杭秋泽只能以一种极端怪异的姿势把他慢慢移到床边,放了下去。
扯完被子盖上,他才稍微有些发怔,原来他从来没有仔细的看看岑勿离长什么样子。
一张二十九岁的面孔,头发比起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长了很多,斜斜地盖在眼睛上,高鼻梁上有眼镜压出来浅浅的印子,睫毛很长,总而言之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但不像沈沛澜那样儒气,能看出风霜给他留下的痕迹。
岑勿离和他说过,他有两个哥哥,所以父母在他身上花费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他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但是这生活肯定不想他想的那么如意。
杭秋泽狠狠拍了下脑袋,他居然又想起了沈沛澜,颓废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下时间,刚决定四点喊他起来,却被岑勿离霎时拖进了被子。
“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喊我的时候。”
沉默。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沉?”杭秋泽终于开了口。
“不解风情。”岑勿离依旧没有放开他,“亏我还在指望你对我做什么。”
“君子不趁人之危。”杭秋泽淡淡道。
“好,好,君子。”岑勿离憋不住笑了,半晌,他才瘫倒在床上,“跟我去苏联走走怎么样,我记得,你还没见过我工作的地方。”
杭秋泽沉默地看着窗户外面西沉的太阳,“好。”
岑勿离说到做到,自维也纳去俄罗斯也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匆匆应付完考核,十几个小时之后,杭秋泽已经站在了温度比起维也纳还要低上不少的苏联土地上,在这里一切皆相反,岑勿离走在了他前面,时不时回头,“你来过苏联么?”
“来过。”杭秋泽打量着两边与维也纳风格并无二致的建筑,“转机经过过。”
“是了,去欧洲还需要在这儿转机。”岑勿离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还当你没来过。”
“我没在这儿呆多久。”杭秋泽拍拍他肩上的雪,“劳烦你带路了。”
岑勿离的古董店在阿尔巴特大街上,很小,但很精致,店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器物,有一个年纪不大俄罗斯的姑娘穿着长裙烤火,见到岑勿离像是很激动地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岑勿离拍拍她的脑袋,又从包里掏出一些纪念品塞给她。
姑娘风一样地跑出了门,门口的铃铛清脆而响。
“你女儿?”杭秋泽看着姑娘绝尘而去的背影,调侃道。
不料岑勿离放下手套,笑道,“是啊,十三了。”
杭秋泽道,“看不出来啊,十六岁您就精力旺盛了?”
“养女。”岑勿离嘿嘿嘿的笑,顺手卸下了脖子上的围巾,“骗你来着,牛奶店的小女孩,帮我看店的。”
杭秋泽看着一座玻璃罩子里的西洋钟,里面漾着一只小小的天鹅,若有所思。
“客官,别看了,这个不卖。”岑勿离凑上来。
“为什么?”杭秋泽转过头。
“你以为现在能有几个真货。”岑勿离窝进一只沙发,“这是一个难得的,我废了老大劲从一个老兵手里骗过来的。”
“骗?”杭秋泽语调都变了。
岑勿离指指对面一张沙发,“先坐下,听我说完。”
杭秋泽依言坐过去。
“这个我准备回国捐出去。”岑勿离淡淡开口,“骗又怎么样,当年他们可是明着抢的。”
“八国联军。”杭秋泽恍然,他没想到岑勿离还有这档子本事。
“别发愣了。”岑勿离拍拍他,“你来的巧,还能过过圣诞!”
“不是已经过了吗?”
“欧洲的圣诞和莫斯科的圣诞又不是同一天。”岑勿离笑笑,“一年狂欢两次,也不错啊!”
在此之前,杭秋泽并不知道莫斯科的圣诞节时一月七日,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有个教派名为东正教,更不知道除了在家装饰满圣诞树以外,还可以去广场上载歌载舞,装扮成各种滑稽的动物。
岑勿离作为一个“老江湖,似乎早已经习惯这里的一切,兴致勃勃地带他逛着古姆商场,在红场边请一个街头画家给他们画了像,画像中,高个子的青年咧着嘴笑得傻兮兮,稍矮的那个低着头,有点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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