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昔时 作者:乾凌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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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先生其实很像陈老头,身上有种对艺术的狂热感,剥开一个椰子糖递给他,“别看了,以后又不是不回来。”
杭秋泽有些愣愣地接过那颗他从没见过的椰子糖,尝了一口,有股甜味儿混杂着奶味儿,他囫囵吞下糖,“陈老师的琴呢?”
段先生翻着一本小说,眼底掠过一点伤感,闷声道,“老爷子惜才如命,还能怎么着,前些年,他一个得意门生被冤枉成□□,他举着提琴和人干架,砸碎了,我费了好大劲才保他出来。”
“哦。”杭秋泽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很意外的答案,仍旧看着窗外,很快,窗外火车站也消失了,才坐正了身子,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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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泽!”宿舍门外有人敲门,拍的整个屋子都在震颤。
杭秋泽从床上爬起来,周一早上六点整,宿舍居然只有他一个人,稀稀拉拉的阳光照进来,男生宿舍一直很污糟,另外两张床上的被子全部团着,挂着不少臭袜子,打饭的饭盒也没洗干净,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偶馊味。
“来了。”杭秋泽挠挠头,绕过那些东西,打开了门。
“你总算起来了!”门外蹦进来个人,拎着个琴盒子,一脸兴奋。
“你怎么了?”杭秋泽看了眼疯疯癫癫的苏林,端着茶缸子就准备去刷牙。
那之后两年,他并没有如预料一样在上海直接上中专,而是在上海读完了两年的高中,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的管弦系,一年忙过一年,寒暑假才会回家,而沈沛澜早他两年上了北京的一所医科大学,考试,实习,他们几乎见不着面儿,即使见了,也说不出什么话,甚至他会狼狈地躲开。
身后苏林又泥鳅一样游了过来,“哥们儿昨天晚上灌了教育班一帮男生三个小时,终于把陈月的行踪套出来了!”
“教育系系花?你想干啥?”杭秋泽并不太感兴趣。
苏林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和他不一样,四岁就开始学习小提琴,只可惜聪明归聪明,成天就只会到处游荡,做事大方,朋友是有一大堆,可惜都是酒肉朋友,杭秋泽跟他的关系不能算特好,也不能叫差,互相点点名,炒抄论文还是经常地。
这个年纪的男孩满脑子除了女孩就是女孩,即使他不明说,杭秋泽也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事儿。
“你能不能别这么冷淡!”苏林开心地打了他一下,“哥们儿有个忙要你帮!”
“什么忙?”杭秋泽狐疑地看他。
“教我个曲子呗!”苏林凑上来,“现在这帮爷们儿都跑去学吉他了,小提琴也就只会黄河大合唱了,你教我个浪漫的,我去给她拉一个,不就追到手了么!”
“那你就拉个卡农好了。”杭秋泽用毛巾擦了擦脸。
“那多俗啊!”苏林从身后拎出烧饼豆浆,“我贿赂你怎么样?”
杭秋泽在床边坐下,“那你想学什么?”
“肖邦?”苏林还在兴奋。
“那你得去钢琴系找。”杭秋泽不想理他。
“那还得搬钢琴去,多麻烦。”苏林也开始苦恼,但他的苦恼没过多久,又开始兴奋,“门德尔松?贝多芬?帕格尼尼?”
“月光吧。”杭秋泽道,“这个好听。”
“成!”苏林讨好的把吃的送到他手边,“不是哥们儿说,整个宿舍就你讲义气!怎么着,我追到陈月后,也给你找一个。”
“咸吃萝卜淡CAO心。”杭秋泽继续翻书,低下头。
苏林有点委屈,“五哥都换三个妞了,一个比一个漂亮,宿舍也就你还单着,白瞎了一张小白脸,还是说你喜欢辣一点的?”
“啪”地一声,杭秋泽合了手上的书,“你再废话我揍你信不信?”
“得得得,哥不说了,省得你到时候不帮哥的忙。”苏林忙往后退了退,作势躲开。
杭秋泽别过头去,他对恋爱并没有很热切,虽然仔细考虑过当年沈沛澜那些话,音乐学院美女多如牛毛,他也始终都没有遇到那个所谓可以恋爱结婚的人。
至于他对沈沛澜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平常不会想起来这个人,但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会很不舒服,像是一口气憋在胸口。
五哥是宿舍另一个大爷刘武,不像他这种闷葫芦,也不像苏林那种热情奔放的,总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头发梳得油光光,不像学音乐的,反倒像个老总之流。
陈月是大名鼎鼎的系花,苏林盯着她已经很久,所以杭秋泽也没敢怠慢,亲自指导三天后,和五哥一起蹲在了教育大楼的草丛里,静候佳人出现。
刚入秋,蚊虫少了很多,女孩子们还是穿着时下流行的短款布拉吉,露出两条修长的白腿,陈月扎着马尾,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里也很醒目,长发烫成卷扎在脑后,眼睛很大,像海报上的丽人。
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可能是在讨论时下流行的电影和歌曲。
苏林站在路边,朝他俩使了个眼色,一张手画的横幅就举了起来,吓了那帮女孩子一跳,旋即小提琴架好,音乐声起,月光并没有出什么错,流畅悠扬。
路过的甚至有人驻足拍手,以示鼓励。
可惜正主陈月没领情,听了不到三分钟,就“哼”了一声,甩了甩辫子,只留下几个女孩的嘲笑声。
“这娘们儿难对付啊。”刘武三两下跳出灌木丛,勾住苏林的脖子用力晃了两下。
“失败了。”杭秋泽把横幅收了起来。
“失败乃成功之母。”苏林叹口气,“算了,咱哥仨吃顿好的去。”
学校门口有不少小酒馆,有人弹着吉他,唱着时下最流行的《又见溜溜的她》,处处皆是浓重的烟火气,苏林灌了一口啤酒,“哥们儿是真的背,连个姑娘都追不到。”
杭秋泽给他满上一杯,“别急,慢慢来,铁杵磨成针。”
“小杭说得对!”刘武给苏林夹菜,传授经验,“也许啊,你方法不对,这样,哥们儿我明天给你送俩情书过去。”
“有用吗?”苏林红着脸。
“很有用!”刘武安慰他,“女孩不一定爱歌儿,但文字的魅力无穷啊!”
杭秋泽默默的喝酒,这种话题他想来没什么发言权,上学这么些年,他给人的印象也就是死板,孤僻,也就只有刘武和苏林愿意和他交流交流。
三瓶啤酒下肚,也就只剩下刘武还算清醒,杭秋泽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嘀嘀咕咕,苏林抬起醉眼,“他说什么呢?”
刘武夹了颗花生米,“估计是哪个暗恋的姑娘吧。”
苏林开始了孜孜不倦的写情书的日子,结果杭秋泽并不清楚,起码这一学期快要结束,陈月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相反倒是他,收到了几封情书,均来自一个人之手,苏林羡慕地看着那些天蓝色的烫金信封,“得来全不费工夫。”
杭秋泽有点无措。
“去见见怎么样?”苏林把信封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顾雨柔,好名字,人女孩真有勇气。”
有勇气,杭秋泽脑袋里一闪而过的居然是黄鹂,她的举动,现如今应该也没几个人能够做的出来。
在刘武和苏林的怂恿下,最后他还是去CAO场上见了那个叫顾雨柔的女孩,顾雨柔看上去不像陈月那样热烈瞩目,相反,她很文静,气质也极其淡,五官不算出众,却很耐看。
但是她开口第一句话,杭秋泽就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了。
顾雨柔朝他温和一笑,“我们试着谈谈恋爱呗?”
苏林说有志者事竟成,懒人有懒福。
刘武说小子你可以啊,不动声色就泡到一个妞。
☆、008
他们和所有情侣一样,手挽着手逛街,在CAO场上看星星,杭秋泽会去钢琴教室给她送吃的,甚至在她生日两人买了两张电影票,头靠着头,看了一场时兴的电影《爱情啊,你姓什么?》。
电影很好看,周围都是大学生和稀稀拉拉的情侣,他们无一不被片子里林蓉蓉为了和李振纲在一起表现出的勇敢叹服,有的甚至悄悄地揩了揩眼角。
“大小姐看上穷小子,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真佩服。”顾雨柔低声道。
“嗯。”杭秋泽点头,他看得却是片子里的另一对,殷宪章和谢雪艺,一对夫妻,十年浩劫中矛盾离婚,后又破镜重圆,两个孩子欢欣鼓舞,电影儿的结局,总是追求个圆满,他咬了咬嘴唇,突然又想起了沈沛澜,他是不是也抱着黄鹂看着这样的电影?
他的关注点在林蓉蓉还是谢雪艺?分开后那么久又走到了一起,那他们呢?杭秋泽靠在电影院的椅子上,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不是谢雪艺,沈沛澜也不是殷宪章,他们甚至都没有在一起过,哪来的重修旧好一说?
顾雨柔在他肩上动了动,“你想什么呢?”
杭秋泽摇摇头,涌起了极重的负罪感,他咬着唇,拼命的摇了摇头掩饰尴尬,他突然很想吻一吻顾雨柔,手指碰上了女孩脸上滑腻带着绒毛的皮肤,电影院黑咕隆咚,顾雨柔也顺从的闭上了眼。
脑子里的人却越来越清晰,杭秋泽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坐正了身子,“你想喝什么吗?”
顾雨柔笑笑,又斜斜靠在他的肩膀上,“你说你是正人呢,还是君子呢。”
中元节。
日子已至酷暑,城里的每一个人都顶着日头忙忙碌碌,宿舍三人,另外两个都缩在图书馆,忙着为出国做准备,只有杭秋泽一个人从上海风尘仆仆地回了家,给陈老头扫墓是他每年风雨无阻的事。
顾雨柔也即将登上回济南的火车,大厅里有不少分别的情侣,女孩子哭成泪人,男孩子红着脸,抱着女孩子柔声安慰。
“你说我们是不是真挺合适的。”顾雨柔看着前面一对,“扑哧”一声笑道。
“为什么这么说?”杭秋泽低头看她。
“都说小别胜新婚。”顾雨柔认真的看他,“咱俩怎么没一点新婚的感觉?”
杭秋泽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大厅里响起了机械的女声,及时地救了他。
“请前往济南的乘客前往三号口检票。”
顾雨柔突然如释重负般跳了起来,向他摇了摇手,“再见。”
杭秋泽愣愣地举起手,“再见”。
不像分别,像分手。
迷迷糊糊上了火车,离了上海,等他走进报社大院,却发现这里不同于往常的热闹,厨房里阵阵炊烟,杭素学在院子笑着和一个人说这些什么,见他回来,忙招招手,“秋泽,真难得,沛澜也回来了!”
沈沛澜站在院子里,一身蓝色的衬衫,还是一副春风不改的笑脸,“秋泽。”
杭秋泽只得故技重施,朝院子里的人稍稍点了点头,径直上了楼。
“年纪越大越不爱说话,现在连人也不叫了。”身后的杭素学叹了一口气。
杭秋泽只当没听到,他根本不想见到沈沛澜,但是他怕什么,往往就来什么,大学生在那个年代几乎是稀有动物,两个大学生同时回来,这间小小的院子即刻成了叽叽喳喳的热闹中心。
天井里摆起了席,有人给他们敬酒,“咱们这儿好地方,一下子两位大学生。”
沈沛澜不动声色地替杭秋泽挡下,举止行动间,已经完全是个大人,“我马上就不是大学生了。”
“哦?”蔡姨兴奋了,“少东家你工作有着落了?留北京还是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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