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昔时 作者:乾凌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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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秋泽握紧了手里的酒杯,他预感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市医院!”蔡姨高兴了,“那可是公家饭。”
报社里有人偷笑,“可不,黄鹂妹子也师范回来了,要说这事儿,咱秋泽不知道还有没有着落呢。”
杭素学一笑,“他能有什么,沛澜多优秀,他呢,说个话都不会,哪会有女孩子和他处对象。”
“我在谈朋友。”杭秋泽缓缓地转着酒杯。
沈沛澜垂下了眼,没什么表示,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咋没跟我说?”杭素学惊愕地睁大了眼,蔡姨眼中却更亮,“哪儿的姑娘?多大?”
“济南的,和我一样大,有机会带给你们看看。”杭秋泽小口嘬着酒,不紧不慢地答,“我出去走走。”
杭素学突然一拍酒杯,“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提都没提?”
杭秋泽顿住了离席的身子,笑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又不像沛澜哥和黄鹂。”
沈沛澜妈妈忙摆手,“他俩再说,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倒是你,那姑娘漂亮不?家里条件怎么样?叫什么名儿?”
“叫顾雨柔。”杭秋泽老老实实回答。
“音乐学院的?”杭素学沉了声,“你就不能等毕业安定下来再说?”
蔡姨不了解梅芬的事儿,还在喜滋滋道,“老杭你不懂,这事儿要趁早,不然就没了。”
杭秋泽头越来越疼,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也后悔把顾雨柔的事儿抖出来,他现在只想好好去外边吹吹凉风,好让自己身上冒出的细汗散一散。
“我跟他聊聊。”沈沛澜突然拉住了他。
蔡姨还想说什么,口风也变了,转而向杭素学他们敬酒,“好好好,让孩子们聊。”
戏台子重建了,是镇子上的出的资,修得比以往还要红艳艳,半边坍塌的被揭起,重新描了金漆,挂了牌匾,只是至今,没人再上去唱过。
沈沛澜一改往日的风格,相当热情,不停跟他指指点点那些小时候的痕迹,杭秋泽低着头时不时“嗯”一声,抬起眼看看他眉飞色舞的侧脸,又低下头去。
成熟了,挺拔了,不仅仅是少年时候的清俊,换句话说,沈沛澜的脸上开始有点内容了,这一点他就做不到。
苏林常说,他给人感觉太嫩,倒不是因为脸如何如何,而是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气质,总想摇篮里憋出来的,说的好听叫忧郁,说得不好听叫闷,叫愣,叫不解风情。
“你刚到这儿的时候,最喜欢坐在那个石墩子上,问我下面有什么?”沈沛澜在他身侧不停歇地讲着,“我说,下面有个老渡口,然后你问我渡口是干啥的,我就告诉你,是人们出远门坐船用的......”
“裘莉,她埋在哪儿?”杭秋泽突然发问。
沈沛澜突然顿住了,半晌,才低低开口,“你还记得她?”
当然记得,杭秋泽叹了口气,“有胆子在大革命的时候干出这种事情的英雄,我想忘也忘不掉啊。”
“她确实是个英雄。”沈沛澜点点头,“是我,绝对没那个胆子。”
“为什么?你不想当个英雄?”杭秋泽的心沉了一沉。
“为什么?”沈沛澜趴到水池边的石柱子上,像是在自问自答,“因为当年我连违抗一下红小兵都不敢,更别说现在年纪大了。”
“年纪越大越当缩头乌龟?”杭秋泽冷哼。
“因为我是个普通人,我不想丢掉枪杆子保下来的命。”沈沛澜没有怪他的语气不善,拍拍他的肩膀,“秋泽,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英雄,况且我和裘莉不同,我又不喜欢唱戏。”
杭秋泽又看了眼戏台,勉强勾了勾嘴角,“我想去给裘莉上柱香。”
沈沛澜如释重负般勾出一个温和的笑,“好。”
裘莉的墓离陈老头的墓不远,祭拜完陈老头,他才在荒草里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坟包,无碑无字,只有一个小小的坟帽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埋过一个绚丽多彩的英雄。
杭秋泽躬身尊敬地拜了一拜,可笑,他连当英雄的机会都没有。
☆、009
“秋泽!你给我解释清楚!”顾雨柔砸门已经十分钟不止。
她散着头发,疯疯癫癫地闯进男生寝室,五哥和苏林手足无措地坐在杭秋泽对面,他们劝也劝了,骂也骂了,顾雨柔依然只有一句话,把杭秋泽交出来,不然她不走。
“哥们儿,你可要出名了。”苏林咂咂嘴。
刘武一脸忧虑,“我说秋泽你是不是把她怎么地了?说实话。”
杭秋泽仰面躺在宿舍的床上,盖着一本戏曲史,闷声道,“没有。”
“那她怎么寻死觅活?”刘武脸扭曲了,“就算离婚也没这么个闹法啊。”
“女人的心思你别猜。”苏林缩缩自己的脖子。
杭秋泽继续装死,昨天他跟顾雨柔说分开,觉得他们不合适的时候,她还相当冷静,没想到一天之后,整个人就跟发了疯一样,坚持要讨个说法。
门还在“噼里啪啦”作响,像是随时要坍塌。
“要不你见一下?”苏林小心翼翼地踢了踢杭秋泽。
杭秋泽闷着脑袋,“她马上就不闹了。”
晚上七点,门口终于安静了下来,苏林和刘武终于饿的受不了了,两人悄悄拿了饭盆准备去食堂打饭,门一开,苏林差点没被绊一个跟头,等看清楚,才发现,顾雨柔居然还在。
“我说姑娘!”苏林叹了口气,“你折腾哥儿几个可以,你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我要见杭秋泽。”顾雨柔眼睛肿得像核桃,并不打算搭理苏林。
刘武骂了一声脏话,一脚踢开了门,“见见见,见完了给我滚。”
“我要他自愿见我!”顾雨柔态度很坚决,“你们逼的不算。”
“我说你怎么这么轴呢?”苏林不解,“你说你搁这儿蹲着,他是会娶你还是怎么地?”
顾雨柔咬牙,“我不管。”
苏林瞪大了眼,终于也到了愤怒的边缘,他对顾雨柔的印象一直不错,起码觉得是个温和知礼的人,现如今这么不可理喻,他为自己当初怂恿杭秋泽和他在一起悔得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那你说吧。”杭秋泽站到了门口,一手扣着门沿,冷淡非常。
顾雨柔,“蹭——”地一下站起来,“我哪里对不起你?”
“你没有。”杭秋泽低头,男生宿舍门口聚了越来越多的人,像是等着一场已经吊胃口了很久的戏码上演,他们有的拿着饭盒,有的拎着热水瓶,往这边观望,台上的人和他们屁点关系没有,但窥探别人的生活总归是件惬意的事儿。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指责杭秋泽,说他不该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
刘武不耐烦朝那些人赶鸭子一样挥手,“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咱兄弟的事儿,轮不到你们品头论足!”
杭秋泽作为热闹的发源地,并没有去看那些目光,他只是看着顾雨柔,“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快说。”
“那好,我直说。”顾雨柔抹了把脸,脂粉糊成了一团,“我们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反思过了,我没错。”
“你的确没错,但在一起这么久,我发现我不喜欢你,没办法跟你恋爱结婚。”杭秋泽决定快刀斩乱麻,身后传来苏林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那我要怎样你才能跟我恋爱结婚?”顾雨柔睁大了眼,不可思议道。
杭秋泽倚着门框,突然叹了一口气,“你现在,立刻把昆曲牡丹亭全部戏文一字不差的唱出来,能做到,我立刻跟你去民政局。”
苏林和刘武长大了嘴巴,不远处有人的瓷盆,“哐当”一声落地。
“神经病!”顾雨柔抽了他一个巴掌,往外跑去。
周围想起一阵略带恶意的笑声。
杭秋泽靠在门上三秒,无知无觉地往屋里走去,苏林和刘武也顾不得打饭了,跟着进去。
苏林震惊道,“哥们儿,你是不是脑子抽了?”
刘武点了一支烟,沉下声音,“小杭,沈沛澜是谁?”
杭秋泽躺回了床上,听这话猛然一怔,但没有回答。
“你不想说也无所谓,但是有一点你得清楚,你该学学阿林。”刘武拍拍他,“喜欢谁你就去追啊。”
“你不懂。”杭秋泽胳膊搭在眼睛上,“他不喜欢我。”
“不喜欢又怎么样。”刘武莫名其妙,“你看阿林那怂样儿,陈月一开始不也不喜欢他,后来还不是动摇了?”
苏林打了刘武一拳,“你才怂。”
杭秋泽不想跟他们继续瞎扯下去,摆摆手转移话题,“你们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八十年代末,出国热席卷上海,每个人都指望这去美国,欧洲闯上一闯,苏林和刘武,自然也在列。
“差不多了,明年或者后年走。”苏林翻着自己的一沓资料,“你要不要也出去拼一拼?”
“我爸爸年纪大了。”杭秋泽摇摇头。
“也是。”刘武朝他笑,“你跟你爸感情多好,不像我爹妈,巴不得把我送的远远地。”
杭秋泽自嘲地笑笑,翻了个身继续躺着,这一躺,居然已经十二点整,苏林和刘武早不知道去哪儿了,他揉揉脑袋爬起来喝了两口水,夹起书就去上了下午的课,等熬完三节古板而枯燥的理论课,瞌睡又打了三轮。
回到宿舍,段先生居然在门口站着,见到他,一脸阴云密布,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现在成名人了,我管不了了?”
段先生在他整个高中时尽职尽责亲自指导他小提琴,一直到他顺利的上了大学,才结婚生子,如今孩子也有了一岁多,故他也不再对杭秋泽管得那么严实,有点孩子大了,放任自由的意思,即便这样,杭秋泽见到他,还是得恭恭敬敬。
两人去了学校后面一所僻静的茶室,隔离了那些鼓动暴躁的电子音乐,这里有点闹中取静的意味,一台老式的留声机吱吱呀呀放着所谓的复古歌曲。
两杯红茶,两个人坐着,差一点消毒水味,就可以回到四年前。
杭秋泽有些局促地握住了杯子,他知道段先生要说什么,大学不好好念光顾着作妖?谈个恋爱全校尽知?
“你考虑过出路没有,该找工作毕业,还是干什么?”段先生抿了一口茶,避轻就重,脸上阴云还没散。
杭秋泽一怔,茫然地摇摇头,他这时候才发现,除了机械的过每一天,他几乎没好好想想以后要做什么。
“考歌剧院?文工团?还是出国?”段先生循循善诱,“你宿舍的孩子,不都在忙着出去吗?”
其实除了出国,前两样都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回镇江,考当地的文工团吧。”杭秋泽道。
段先生眯了眯眼,显然,他给出的三个选择中,杭秋泽的答案并不是他所愿意听到的。
“毕竟我爸爸年纪大了。”杭秋泽找出一个理由。
“嗯,有孝心是好事。”段先生终于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是我希望你考虑下公派出国,这样对你的前途也有好处。”
前途,杭秋泽听着头顶上电风扇呼哧呼哧的想过,突然叹了一口气,又是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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