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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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鑫正要去浴室给他放热水,被这话吓了一跳,说:“少爷,真的假的?他不会真的跑来上海了吧!乖乖!这要吓死人的唉!”
傅玉声原本还有些犯愁,见他吓得脸都白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好了好了,别怕,能有什么?”
杜鑫也不去放热水了,站在他床边振振有词的说道:“少爷,你忘了?他可是拔出枪就敢杀人的!”
傅玉声毫不在意,说,“他就是太年轻,学人恋什么爱?图个新鲜罢了。等过了这要死要活的劲头,再回头看看,只怕觉着荒唐可笑呢。”
傅玉声折腾了一晚,已经疲累之极。等到杜鑫把热水放了出来,大略的洗了洗,又喝了一点洋酒安神,就这么睡了。
杜鑫收拾完浴室,躺倒在床上,却有些心生不宁。
恋爱这个摩登的词,杜鑫似懂非懂,只是傅玉声将陆少棋形容得犹如发热病一般,仿佛出过几趟热汗便能好起来似得,他却将信将疑,觉着并不是这样。
在南京的时节,陆少棋为了要买傅玉华在西康路的那栋公馆,来见了傅玉声不知多少次。起先这位陆家少爷还仗势欺人,想要强买强卖。傅玉声听说了这人的斑斑劣迹,知道托人也未必好使,反倒欠人情面,索性亲自去见。
傅玉声这个人,便是无心之时,这天下也少有不喜欢他的人。他又打定了主意要与这位陆少爷结交,所以每次相见都十分的客气。傅玉声先请他一同吃饭,又邀他玩乐,前后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总算是把他这强买强卖的念头给打消了。谁知道一波平息,一波又起,这位陆少爷同傅玉声熟起来之后,竟然也搬到了汉中路上,有事无事都要请少爷吃饭,来得次数之勤,简直好像当自己家一样。
陆公子出逃的消息当真的吓到了杜鑫,他忧心忡忡,好容易陷入梦乡,半夜却又梦到自家少爷被陆公子用枪顶着太阳穴,一路逼回南京,吓得他惊醒过来,一直到天明都没再睡着。
第6章
傅玉声转天也没回嘉乐大酒店,反倒住进了法租界的万国饭店。杜鑫跑去嘉乐给他收拾东西,回到万国,看见傅玉声百无聊赖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带着帽子,懒洋洋的翻看着昨日不曾丢掉的报纸。亮白色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把他的侧脸映得剪影一般,和阳台上的阑干框在一起,看着仿佛一张西洋画。
杜鑫呆愣愣的看了半晌,傅玉声抬起头来,看他提着箱子站在那里,便说:“怎么?”
杜鑫老气横秋的感慨道:“少爷,真不知道你将来有了小少爷会是什么样儿的。”
傅玉声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怎么想到那里去了?”又说,“等我有了小少爷,你也跟耿叔一样,要去颐养天年了!”
他一提起耿叔,杜鑫便啊了一声,仿佛想起了一件天大的要紧事,同他说道:“少爷少爷!我听耿叔在电话里说,那个孟青的腿,是你请了大夫接好的?”也不等他开口,又急匆匆的说道:“耿叔叫我私下里告诉你,说他当年背着你还给过那个人三块银元呢。”
傅玉声见他急慌慌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似的,就好笑起来,说:“耿叔这三块银元,真是给我买了好大一个人情。”
“听说他是青帮的人?”杜鑫啧啧道,“耿叔说他拳打得很厉害,在下关的时节,也是虎落平阳,幸亏少爷慧眼识英雄,”杜鑫还要再扯,傅玉声连忙拦住了他,“行了行了,别再挖空心思的吹捧我了。说吧,你这是怎么了?”
杜鑫扭扭捏捏的说,“少爷,我刚才出去打听了。这个孟青厉害得很,在上海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呢!”
傅玉声“哦”了一声,抖了一下报纸,叠起来放在腿上,颇有兴趣的问道,“怎么个厉害法?”
杜鑫一下,眉飞色舞的说道:“你知道么!上海之前有个叫康钰鑫的买办,开车在苏浦路当街撞死一个苏北的卖花女,这桩事闹得大得很,还上了报纸的。警察局说是卖花女受到野狗惊吓,不小心跑到了他车前面,死因与他无关,所以这个康钰鑫就无罪释放了。”
这件事傅玉声倒是知道的,只是他知道这件事,却不是因为南京的报纸,而是因为陆少棋。
康钰鑫就是康仁的二伯父,他曾在陆少棋那里见过康仁。陆少棋那时跟他已经很熟了,也和他说起康家的事。康钰鑫之死在上海南京都曾轰动一时,陆少棋跟他说起,很是不屑,道:“他二伯在上海跟流氓争鸦片生意,争输了,就被流氓活活的打死了。”
当时陆少棋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只是谁想到会在这里又听杜鑫重新说起?
他的神情若有所思,杜鑫却不曾留意,又兴致勃勃的说道,“这个康钰鑫坏得很,他开的纱厂起了大火,烧死许多工人,他连一角钱也不赔偿。听说他家里人在南京做官,所以有权有势,没人敢得罪他,少爷!你知道他最后什么下场?”
康钰鑫这个人太过贪婪,做事又没有手段,在上海与青帮作对,无异于自寻死路。傅玉声一向宽待下人,工厂的酬劳也比别处稍多一些,但他听了杜鑫这些话,终究还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感伤。
杜鑫算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又是耿叔的亲外甥,与他亲厚惯了,因他一向是洋派的,也常在他面前说起这些不平之事,所以并不觉得这话说出来会惹他不快,仍旧兴高采烈的说道:“康钰鑫躲在法租界,还让外国巡捕保护他。孟青那时候身强力壮,在法租界巡捕房当华人巡捕,知道这件事之后,从外国巡捕手里抢过枪,亲手打死了康钰鑫!真是大快人心!”
傅玉声静了片刻,才似笑非笑的说道:“让我猜猜,他是凭着这个,才拜入杜月笙门下的?”
他听了这些,只觉得孟青这个人太过争强斗狠,投机取巧,便有些不喜。
杜鑫连连点头,说:“杜老板赏识他得很!”又说:“少爷,昨晚孟青不是喊你恩人?听说他的拳法厉害的很,青帮好些弟子都拜他为师呢!你能不能帮我引荐引荐,求他教我两套拳法!”
傅玉声知道后面这句话只怕才是他真正要说的,想了想,才道:“他江湖上的人,最重义气,记得我当年的好处,叫我一声恩人,倒是个侠义的好汉。你愿意跟着他学拳法,又不是坏事,只是人家未必愿意教你。”这番话说完,果然看见杜鑫一脸的郁郁寡欢。便又笑着说道,“再说了,你跟着我,还要学什么拳法?难道也要去投奔他们青帮门下不成?”
杜鑫嘿嘿的笑,说:“少爷,他对你尊敬的很!你若是去说,自然不同!”
傅玉声只觉得奇了,“这话怎么讲?”
杜鑫就说:“少爷,那天在仙宫舞厅,你是没看见他,他原本穿的不是那一身。”
傅玉声不知他怎么突然转了话头,抬起眼看他,杜鑫说:“少爷,你记得么?他跟着咱们去南京大戏院的时候,不是穿了一身簇新的月白色长衫?”
傅玉声哦了一声,杜鑫冲他挤眼,又说,“他在仙宫舞厅里,身上穿的是一件半旧的蓝布褂子,怎么一转身,就换了行头?”又说,“还有那顶兔绒礼帽,他是特意换了新衫新帽,才来见你的吧!”
第7章
傅玉声听他这么一说,不免好笑起来,说:“他换件新衫就是为了来见我?若是这位孟老板日后再杀个什么张钰鑫,王钰鑫的,难道也都是为了我?”杜鑫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哼哼唧唧的说道:“少爷可是他的恩人!他现在这么有势力,凭什么就不能肝脑涂地的报个恩什么的?”
傅玉声把报纸卷了卷,敲他脑袋一下,说:“他可忙着呢,昨晚你也听见了,他走时还说,有急事在身,你没听见么?”
杜鑫叹了口气,问他:“少爷,难道你要在这里看一天的报纸?”
傅玉声心里其实也很烦闷。避风头的事,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其实他也知道,南京的很多要员都在上海建了公馆,周末便来小住,大多数人总是更喜欢上海的。
这个后来居上的城市亮丽摩登,与南京大不相同。它有着旺盛的生机,还有吞噬一切的劲头。
若只是住几日便走,那他倒是喜欢的。
可眼下仿佛困在孤岛之中的境况,却让他生出了一种窘迫。
依着陆少棋那种不管不顾的性子,怕是已经同家里撕破了脸。陆家把他关在医院里,软禁一般的限制着他的自由,又请了人特意传话给傅家,就是想断他的念,不想他闹出更荒唐的事来。
但此时此刻,陆少棋已经从医院里逃了出来,还去向不明。更荒唐的事情,简直就是指日可待。
当初他只是同傅玉声说,要“谈朋友”,被傅玉声婉言拒绝后,就尾随他去了舞厅。大约是见着他与方娇娇亲热,于是勃然大怒,拔出枪来就朝他们射击。他夺枪之时,方巧巧也冲了上来,想要从陆少棋手中抢夺手枪,当时的情形一片混乱,不知怎么就走了火,竟然射中了陆少棋的肩膀。
他至今还记得,事发之时,大家都是一片骇然。陆少棋低头看着伤处,似乎一时不能明白,过了片刻,抬起头来愤怒的看他,眼里满是伤心和痛恨,象要将他撕碎吞吃一般。
傅玉声一想起陆少棋那时的怒容,便觉得浑身发冷,性命休矣。
虽然昨夜的一场惊慌只是误会,他却彻头彻尾的收了心。为了性命着想,他还是宁愿老实的在饭店里呆着。即便只是听听留声机,看看报纸,只要能保住命,这些都是好的。
况且依着陆家的势力,只怕早已经在码头车站布下罗网,要捉人回去了,他安生几日,换半世平安,何乐而不为呢?
杜鑫倒是时常的出去。他有时也列些单子让杜鑫去买来,不过几日,杜鑫便已经把上海的几家百货商店和大些的书局都逛遍了,买来的玩意儿在套房的各个房间里都堆得十分满当。傅玉声挑拣一番,又让他退些回去。杜鑫忍不住抱怨:“少爷,我的腿都要跑断了!”
傅玉声哦了一声,说:“那你坐着,来读报纸给我听,如何?”
杜鑫连忙摆手,他原本就不认识几个字,要他读报纸,还不如让他去跑苦力。
孟青的请帖,也在几日后翩然而至。
孟青的请帖十分的讲究,不止送去了傅家在上海的宅子,还一并送到了万国饭店。傅玉声从杜鑫手里接过请帖,一眼扫过,不免有些吃惊。请帖上只请他一个,约在三日之后,请得还是赵家的私宴。
往年他来沪,也曾有人在那里请过他,后来他再想吃,就难订了。他原以为孟青说要请客吃饭不过是随口一讲,并不作数,却不料这人不但记在了心上,还是这样大的手笔。
只是请帖送到万国饭店来这件事,还是让他觉得有些恼火。这个孟青,难道是一直找人跟着他么?跟也就跟了,怎么还把请帖也送了过来。唯恐别人不知道吗?
他将请帖仔细的放好,细想了片刻,问杜鑫:“给你请帖的人,是怎样的?”
杜鑫不以为然,说,“流氓啊?就那天一直跟着咱们黄包车的那个。我记得他的脸!”
傅玉声啼笑皆非,也不知说什么好。这小子,对那些地痞流氓一副嫌恶的样子,却又对杀人投门的孟青十分的向往。其实孟青与那些地痞流氓又有什么分别?可叹他年纪幼小,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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