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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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玉声赴约之前,上海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上海中国银行的总经理杜胜民被绑架了,绑匪登报索要高额赎金,警察局长看到下属拿进来的报纸,气得简直吐血,加派人马,四处搜寻,想要找到绑匪的下落。这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上海滩有钱人人人自危,出门都要带几个保镖,生怕重蹈杜经理的覆辙。
傅玉声倒没有觉着怎样。他觉着自己一向在南京,上海的流氓想来也不大认得他。可孟老板显然不这么想。他大约是觉着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更要妥当一些才好。于是吃饭的那一天,破天荒的没坐黄包车,反倒在祥生租了一辆车,亲自来万国接他。
第8章
傅玉声正在穿衣裳,他想着孟青都是长袍马褂,自己也不好西装革履的,就取了一套淡青色的长衫。正系着前襟的扣子,杜鑫蹭蹭的跑了进来,说:“少爷少爷,孟老板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
傅玉声愣了一下,一时不明所以,惊讶的反问道,“怎么,改地方了?”
杜鑫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孟老板租了一辆车,正在楼下等你。”说完又补了一句,“想来是怕你找不着地方?”
傅玉声笑了一声,他又不是头一次来上海,怎么会?便说:“那你给我接通家里的电话,我跟大哥说一声,咱们就下去吧。”
其实也就是同傅玉华讲一声,让大哥放心罢了。不料杜鑫多嘴,说起了孟青在大厅等待的事,傅玉华就多叮嘱了几句,要他仔细些,不要得罪了这位青帮的人物。
傅玉声笑着点头应了,心里却有些窝火,想,一个地痞流氓罢了,还要人人尊敬,这算是甚么世道!又看杜鑫一脸的向往,便问他,“昨日里备下的谢礼带了么?”
杜鑫自然是准备齐全了的,兴致勃勃的跟在他身后,聒噪的说道,“少爷少爷,帮我提两句吧,看孟老板愿不愿意教我拳法!”
傅玉声头痛的走入电梯,杜鑫还是鸭子一般,嘎嘎嘎嘎的吵个不停。原本沉闷的电梯声被他压过,一丝也听不到了。
两人走入大厅,看到有个人笔直的站在门厅处。那人原本是看着外面的,可他们刚一过来,他背后仿佛生着眼睛,立时转过身来,摘了帽子,直直的朝他走来。
傅玉声笑着迎了上去,道:“怎敢有劳孟老板亲自来?听杜鑫说你在楼下等着,急得我连忙就下来了!”
孟青今天似乎格外的高兴,连眼角也带着笑意,在他前面将饭店的门推开,笑着说道,“三爷就是太客气了,你要是这样,我以后都不敢再请你了。”
傅玉声笑道:“孟老板若是肯给我面子,由我来请孟老板,也是一样的。”
孟青轻轻的摇头,固执的说道:“不一样的,这如何能够一样?”又替他打开车门,请他坐在后排,吩咐杜鑫道:“你坐前排去吧。”自己却从另一边打开车门上来,在傅玉声身旁坐下。
杜鑫看他替少爷拉开车门,丝毫没有架子,心里越发的喜欢他,眼里都放出光来,说:“少爷,那我就在前面坐着了。”
傅玉声一向是纵容他的,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两句,想,男大不中留!不过是会打两套拳法,就当做是英雄豪杰,魂都被人勾尽了!
孟青坐在后排,正是要同他说话的。等车子开上了路,就侧身看他,闲聊道,“昨日里宝昌路那边出了绑架案,三爷还晓得啊?”
孟青年少就在码头上做苦力,身体十分强健,脸上又有伤疤,若是不笑的时节,神情看起来就有些凶狠。不怪那戏院的经理那样怕他,便是傅玉声,那时乍一见他,心里也不免发慌。
眼下两人同坐一车,孟青开口同他说话,眼底满是尊敬,大约因为都是南京人,说话时又忍不住带些南京腔调,声音便软了许多。傅玉声心里一动,看他一眼,口气也熟络了几分,笑着说:“知道,怎么不知道,”想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这些匪徒倒也嚣张,居然登报示众,好大的胆子。”
孟青见他丝毫不以为然,不免沉默了一下,才说:“只怕绑匪已经和他家人接上线,谈起赎金了。如今世道不大太平,三爷还是小心些的好。”又问道:“也不知三爷要在上海住多久?”
他问起这个,傅玉声却难以启齿。说到底,他不过是因为一桩争风吃醋的丑事才走避上海的,更何况这桩事还是因他而起,这叫他如何说得出?
孟青见他犹豫,便又说:“三爷若是不方便说,也不必为难。”
傅玉声松了口气,笑道:“实在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等了结之后,我就回南京了。那时我做东,定要请孟老板回来一聚。”
孟青听了他这番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过了半响,终于转过脸来,认真的看他,说:“其实三爷当真不必同我客气。”
傅玉声正要开口,就听孟青又说,“当年若不是三爷,我早就拖着一条烂腿,死在下关了。”他说到这里,眼眶竟然有些发红,激动起来,道,“三爷,孟青是个粗人,不会说那些客套话。我这条命都是三爷给的,便是杜老板问起来,孟青也是这句话。三爷若是有难处,只消同孟青说一声,自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第9章
他这一番话说得很动情,傅玉声心中十分的震动,想,他倒是条重情义的汉子。可转念一想,却又觉着这番话里有些不对。
若是寻常人,饭局之后同他说些什么: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某某人之处,必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倒也是寻常。可他们还在车上,孟青这样急着同他表心迹,倒好像笃定他有什么难处,只是不便开口讲。
傅玉声又想起那张送到万国大饭店的请帖,还有一路跟着他们的那个黑衣人,心里有些犯堵,想,这人不会已经回南京打听过了吧?听说了他与陆少棋在舞厅惹出的那一段名扬四海的公案,所以才这样旁敲侧击,说出这种没头没尾的来?
他这样一想,心里就大不自在,静默了半晌,才沉声的说道:“孟老板都这样说了,我也没什么可遮掩的。实不相瞒,我在南京开罪了人,来上海,实在是为了避避风头。”
孟青眼底丝毫没有惊诧,正要开口,他却抬手拦住了,微微的笑着,说:“孟老板,听我把话说完可好?”
孟青有点窘迫,急忙点头,说:“三爷你讲。”
傅玉声拱了拱手,说:“孟老板是个重情义的好汉,念着我当年的举手之劳,许我这样大的人情,我傅玉声都记在心里,不会忘记。”
孟青大约是以为他要一口回绝,不由得变了脸色,想要插话,傅玉声却又说:“只是现下的情形,还没有那样的糟糕。我在上海逗留几日,过了风头,也就好了。”
孟青眼神变得沉郁,忍了半晌,才沉声说道,“我听说三爷在南京被人用枪偷袭,连车门都打烂了,这如何是小事?如何不糟糕?”
傅玉声没想到他连这种事情都打听了出来,愣了一下,有些着恼,心想,没有人头一次见面就这样揭人老底的。也不愿解释他和陆少棋之间的事,只笑了笑,说:“唉,叫孟老板看笑话了。其实这样也好,算是两清了。”
孟青被他这句话堵住,也说不出别的,半天不再开口。
傅玉声有心要说句软话缓和一下气氛,可见他脸色阴沉,知他正在气头上,心里叹了口气,想,迟些吃过了饭再说吧。
杜鑫听他们两个说得有些僵,也不敢出声,屏着气坐在前排,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两个人方才认真说话,都不曾靠后坐,车转弯时,傅玉声一时不稳,不由自主的向孟青倒去。孟青虽然心不在焉,到底眼疾手快,一把就将他扶住了,有些着恼的对汽车夫说:“你开慢些。”
汽车夫连忙点头,说:“是是,孟老板,对不住,对不住。”
傅玉声就笑了一声,说道:“洋车就是这点不大好。”
杜鑫听到这里连忙附和道:“可不是么?我有一次同少爷出门办事,汽车夫手腕子一抖,我没坐稳,结果撞开车门,从车上跌下去了!哎呦!”
孟青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神色终于和缓了许多,说:“我是不惯坐这些洋车的,若不是上海这些日子不大太平,还是坐黄包车的自在。”
傅玉声看他眼底阴沉消散了些,终于松了口气,心想,这顿饭可真是不容易吃啊。
快到赵家私宅时,孟青教汽车夫一路开了进去。傅玉声有些惊讶,他之前随人来,都是将车停在外面,他却不料孟青有这样大的面子。
孟青心里有事,想得出神。等到汽车夫停了车,才回过神来,要先下车去给他开车门。傅玉声却已经自己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孟青走在他身边,突然开口说道:“三爷,刚才我实在不该那么说话。你心里肯定是有分寸的,我一个粗人,口无遮掩的,你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傅玉声不料他竟然开口赔不是,心里也有些惭意,叹了口气,说,“其实我那些丑事,都实在说不出口,真是让孟老板见笑了。”
孟青见他这样说,松了口气,眉眼也舒展开来,带着歉意说道:“今天原本是要请三爷吃饭的,是我的不是,不说那些败兴的事情,先去吃饭吧。”
赵家的私宴一般都要四五人才成席,今晚他与孟青两人前来,只有一方小桌,摆着几碟蜜饯干果,还有一壶温好的酒。见他们落座,这才又送了冷碟和香茶过来。
孟青已然坐下,先替他斟了一杯,又自己倒满,举了起来,说:“我先给三爷陪不是,方才胡乱说话,败了三爷的兴。”说完就一饮而尽,一亮杯底,又斟满,才同他说:“三爷先吃菜,酒随意就好。”
傅玉声忍不住笑了,说:“怎么会?既然与孟老板同席,怎能不一醉方休?”
孟青听他这么说,便高兴起来。大约江湖中人,不是爱酒,就是好色。傅玉声见他果然欢喜,心下了然,也举起酒杯来,谢道:“我能与孟老板这样的英雄豪杰结交,也是三生有幸。方才我那样说,并不是把孟老板当外人的意思。只是傅家还有许多生意在南京,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如孟老板这样潇洒肆意。孟老板要明白我的苦处。”顿了顿,又诚恳的说道,“可我心里,当真是要交孟老板这个朋友的!”
他看了杜鑫一眼,杜鑫连忙将他前几日精心挑选出的礼物送了上来。
第10章
杜鑫小心的将礼物递到了孟青的手上。那是一把德意志仿制的勃朗宁手枪,虽是仿制,比起美制的,却毫不逊色。
他的车门被射了几个洞之后,傅玉声也是气得够呛。警察局那里不了了之,他却猜出是陆家的所为。
这件事若是闹大了,对傅家,对自己都没什么好处,所以忍着气压了下去。老爷子这边他也瞒住了,没让家里人知道。
他有个朋友叫做叶瀚文,如今在总统府是一等侍卫武官,听说了他这件争风吃醋的丑事,将他好一顿嘲笑,趁着出访德意志的机会,私下里给他弄了两把半自动手枪,让他随身携带。
孟青说要请他吃饭,他不能两手空空的赴宴。想来想去,要投其所好,只有烟酒女人了。但当真送了这些,便与别人没什么不同,索性剑走偏锋,干脆送这个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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