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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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青看到手枪,果然十分的惊讶,却又有些不太明白,问道,“三爷,你这是……”
傅玉声就笑了,说:“孟老板,我晓得的,你们习武的人,向来都看不上这些西洋的花巧手段。也知道你功夫厉害,这件东西怕是用不上。只是我是个俗人,想来想去,手里竟然没什么孟老板能看得上的。这个呢,是我托了人从德意志带了回来防身用的,一共两把,我自己留了一把,这一把送你。你要是领我这份情,就带在身上吧。”傅玉声言罢,举起杯中之酒,朝他敬去,也是一杯干尽,然后才说,“孟老板,你也不要总把我当恩人对待。我今日里来吃酒么,就是为了交你这个朋友。你若当我是个交得起的,也不要同我这样客气,你说是不是?”
孟青心中似有所感,抬头看他,极其郑重的说道:“三爷,你实在有心。这把枪我收下了,也会时时的带在身上。”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将杯中酒斟满,也举起杯,眼底闪着微光,认真的说道,“孟青何德何能,能与三爷结交?三爷这么赏脸,我若是再不识相,岂不是打自己的脸?我今天心里高兴得很,少不得要多吃几杯,三爷等会儿可别笑我!”
他一干而尽,然后将手枪仔细的收了起来。
这时已经有人来上碗筷和冷碟了,杜鑫也被人领走,大约去后厨吃饭了。孟青看他面上有些泛红,突然笑了起来,说:“三爷少喝点不要紧的,我不是别人,三爷不必应酬我,只要吃得高兴就好。”
傅玉声知道自己一贯喝酒就要上脸的,摸了摸脸,笑着说:“孟老板好大的面子,请我在赵家吃饭。我当年在赵家吃过一次,便念念不忘的,只是没有机会再来吃。可巧今日竟约在这里,孟老板倒是会挑地方。”
孟青迟疑了一下,解释道,“也不是有意挑在这里。赵家欠我一个人情,以往觉着用不上的,这次我说要请三爷吃饭,想着也不知什么口味三爷才爱,赵老爷就说在他这里请,包你满意。我起先还怕你不爱吃呢。”说完自己先笑了笑,说:“三爷爱吃就好,我也高兴。”
傅玉声见他说完这句,似乎又要喝一杯的阵势,便举杯同他一起。两个人这样你来我往的,热菜还不曾上来,倒也喝了几杯。
孟青似乎也是真高兴,喝酒仿佛喝水一般。傅玉声心里惋惜,想,这样的喝法,真是糟蹋了这好酒,面上却仍是微微的笑,不露分毫。
孟青也不知想些甚么,突然感慨起来,低声的说道,“其实三爷不知道……我如今说了,也不怕三爷笑话。我在上海这些日子,也回过南京好些次,还去过你在汉中路的宅子,只是不曾遇着三爷的面。那时觉着三爷太忙,只怕是难得一见。不想如今竟然会在上海遇着。”
傅玉声听他吐露这些,也很是意外。他说得动情,自顾自的说道:“三爷不知道,我是个孤儿,没甚么亲人。若不是三爷,哪里有我今日?我那时心里烦闷了,便坐火车回去南京,在汉中路上走一走,想想三爷和耿叔,想着还有这天大的恩情不曾报答,就觉得没什么苦吃不了。”
孟青说完这句话,抬起头看他,冲他笑了一下,然后将杯中的酒饮尽了,才说:“三爷,你可别笑话我,我那时吃苦,就想着有一日出人头地,能够报答你。若不是这么想,哪里熬得过?”
孟青眼底一片赤诚,对他这样尊敬,这些都做不得假,说这些肺腑之言,怕也是在胸中堆积太久,所以一吐为快罢了,并不要听他说什么。
傅玉声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怜惜来,旋即又觉着自己荒唐可笑,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敬了他一杯酒,并没有说什么客套的话。
孟青感激的看着他,一饮而尽。两人吃酒吃菜,慢慢的闲聊了起来。
这顿饭吃了很久,聊得也很是尽兴,傅玉声忍不住喝了许多,醺醺然间,颇有些醉意。孟青喝得可比他多,该醉得更厉害才对,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醉意。可离席之际,孟青先来扶他,傅玉声借着酒意装醉,任由他搀扶着。这人脚下十分的稳当,没有丝毫的虚浮,傅玉声心里十分的惊讶,也有些暗自庆幸,自己不曾失言。
孟青大约以为他当真喝醉,便对杜鑫说:“三爷怕是喝多了,夜里不如就在我那里住下。我弄些醒酒汤给他,免得明早起来头痛。”
第11章
傅玉声不料他这样自作主张,杜鑫也愣住了,回过神来,连声道:“我弄我弄,哪能让你亲自动手呀。”他在车上见着这人和少爷说话,知道这人是个硬脾气,也只有少爷能在他面前说个不字,所以并不敢忤逆他。
傅玉声原本也有些醉意,索性任由他们摆弄。
孟青住在慈云寺附近,离赵家倒也不远。汽车夫开了没多久就到了,孟青亲自把他扶进院子里,又让人烧了热水给他擦脸擦手。杜鑫抢了一次没抢过,孟青嫌他太闹,就让他先去睡了。杜鑫心里惴惴不安,想,孟老板对我们少爷真好,心里就有点犯嘀咕,也不敢就这么去睡,只好在门外站着等。心想,他在上海也算有名气的,怎么就住在这么一个弄堂里面,车都开不进来。
孟青收拾完了出来,见他搓着手站在院子里,脸上蒙着一层月光,神情呆愣愣的,就说:“你去屋里睡,等会儿醒酒汤弄好了,我让他喝。”
杜鑫就狗腿的说道:“那怎么行呐,少爷要是知道我让你干这个,明早就得撵我走!我是多不懂规矩呀。”
孟青笑了一下,说,“那你给我打下手吧。”他这一笑,杜鑫心里才算松了口气。
醒酒汤已经烧上了,孟青把人撵了出去,不知怎得,突然问他,“三爷平日里酒量也这样?”
杜鑫连忙说:“没有没有,少爷这是今天喝高兴了!”又说:“少爷他呀,酒量还行。不过出去应酬的时候,很少会喝这么多。”
孟青听他这么说,又高兴起来,问说:“三爷在万国饭店住着还习惯么?”不等他开口,又说:“那地方终究不是自己的地方,住着怎么舒服?”
杜鑫想着这两人在车上说的话,一时也不敢接。孟青见他不说话,也不再多问,弄好了汤,这才端着回去,把傅玉声弄起来喝。
傅玉声这时已经有了睡意,朦朦胧胧的被搀扶起来,又听人在耳边喊三爷,就喊起杜鑫来。杜鑫连忙说:“少爷,喝些醒酒汤,不然明早起来头要痛呀!”
傅玉声便不说话了,任由身旁的人把碗轻轻送到唇边,慢慢的喝了半碗下去。
孟青替他擦了嘴,又掖好被角,这才拿着碗走了出去。杜鑫要拿去洗碗,孟青说:“放着吧,明早再说。”
杜鑫一向是跟着傅玉声花天胡地,顶多跑跑码头,傅玉声又一向体恤他,从来都是早睡晚起,哪里象今日一般折腾到了半夜还不曾躺下。他已经不瞌睡了,又看孟青精神还好,就忍不住试探道:“孟老板,少爷说你是个重情义的好汉,还说你的拳法厉害,可敬佩你了!”
孟青似乎有些惊讶,看他一眼,突然问说:“三爷在南京被人偷袭,你也在车里么?”
杜鑫不想他竟会问起这桩事,讪讪的说:“在的。”
孟青有些烦躁,问他:“三爷伤着了么?”杜鑫原以为他都知道,没想到反来问自己,后悔自己多嘴,小心的说道:“有两颗子弹打中了腿。”孟青一听中了弹,脸色变得铁青,拳头攥紧,看起来像要揍人。杜鑫连忙说:“当时就请了大夫,将子弹都取出来了。”说完之后,慌忙的又补了一句道:“孟老板,你千万不要跟少爷说是我说的呀。”
孟青沉默了片刻,才喃喃的说道:“三爷就是太固执了,又太好面子,陆家这么仗势欺人,他又不要人帮,日后还怎么回南京去?”想了想,又问他:“我听说陆家有人给三爷传话,不许他再回南京?不知是真是假?”
杜鑫心想,乖乖哎,这种事我怎么晓得哩?即便我当真晓得,也不敢跟你讲的呀!少爷若是醒来,还不扒了我的皮!
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道:“这我不知道啊。可前几日我还问少爷,这天就要冷了,要不要家里送些大衣什么的过来,少爷跟我说不用,还说顶多再过半个月也就回去了。”
孟青默不作声的看了他一眼,杜鑫被他看得汗毛倒立,觉得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月亮高高的挂在半空,铁阑干的影子淡淡的落在院子里,仿佛一个牢笼。孟青掸了掸衣袖,冲他点头,说:“你先去睡吧!”
杜鑫连忙进了厢房,在窗户后面偷偷的朝外看,孟青仍旧站在那里,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甚么,神情颇有些凶狠。
傅玉声清早醒来,听到窗外有人在低声的说话,前面的不知说了什么,后一句倒是听得清楚,“孟老板,你打完拳了,我去把少爷叫起来啊?”
傅玉声一听就知道是杜鑫,索性坐了起来。干净的衣裳已经摆在了床头,大约是杜鑫回饭店里取来的。
杜鑫推门进来,见他已然坐起,很是惊讶:“少爷,你起来了?”
傅玉声点了点头,看他穿得整齐,笑了起来,说:“难得你也起得这样早。”
杜鑫等他穿衣裳的时候,出去端了水盆,又提了热水进来,进进出出的好些次,门一开一合,傅玉声看到孟青还站在院内,就忍不住问他:“孟老板怎么一直站在外面?”
杜鑫关上了门,小声的说:“少爷,刚才家里来了人,车在外面等着接你呢。”说完就把绞好的热毛巾递到了他手里。
傅玉声顿了一下,心里就有点烦,擦了脸,把毛巾丢进水盆,就笑着说:“这种事,除了大哥,别人也做不出了。”
杜鑫又问他:“少爷,你饿不饿?”傅玉声瞥他一眼,问他:“怎么?”
杜鑫嘿嘿一笑,说:“少爷,慈云寺外面有一家油煎年糕,好吃得很,等等你去吃点尝尝!”
傅玉声不免失笑,说:“下次吧,眼下还是先回家。”
杜鑫连忙辩白道:“少爷,我吃过了,我是惦记着你还没吃呀?”
傅玉声似笑非笑的看他,也不说什么了。
傅玉声洗漱完毕,推门出去,孟青正在门外等着。傅玉声看他额头上一层薄汗,笑着问说:“孟老板这是打拳回来了?”
孟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泛红,低声的说:“本想冲一下,又怕赶不及送你。”又说,“也是我疏忽了,昨晚应该派人去你家里说一声才对。”
傅玉声摆摆手,觉着他太客气了:“怕是南京那边有急事,孟老板你可别往心里去。”
车已经在弄堂外面等着了,孟青送他出去,也不敢离他太近,傅玉声心里一动,玩笑般的同他说道:“孟老板,你也不早些叫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一家油煎年糕很好吃呀。”
孟青哦了一声,皱起眉头来,有些为难的说道,“庙口那家?那里不干不净的,我们吃吃也就算了,怎么好给三爷吃的?”
傅玉声原本只是同他开个玩笑,没料到他会当真。心里有些惊讶,想,他在上海也好些年了,怎么还带着乡下人的习气?又想,他以为我该是怎样的?难道以为我不食人间烟火不成?
这样一想,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孟青想了想,说:“三爷想吃的话,下次你来,我让他来家里做给你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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