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公子兮 作者:风储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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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澧兰叹息着起身,他想起多年前的皎皎明月之下,风里悠浮着一层苦楝树的花香。穿着铠甲初立战功的卫子臻,虔诚而卑微地跪在他身前,掷声朗朗:“臣永以血肉之躯,为殿下肃清宇内!”
对独孤珩,从不吝惜生死的卫子臻……
谢澧兰的眼漫过一缕不忍和哀恸,他负手走回亭榭之下,春日里姿如新柳的少年,一身讽刺的红绡,脸色是无数妆粉掩盖不住的苍白。
乐轻拔剑怒瞪,这一次原嵇没有阻拦。
乐轻的剑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直刺谢澧兰。
“殿下!”闫风紧跟着拔剑而上,两方交上了手,实力相当,此刻是难解难分。
谢澧兰独自走回游廊下,原嵇星蓝的长袍随清风飘曳,他眉目沉和,谢澧兰问他:“这一次,不问我了么?”
“谢公子不妨回答在下一个问题,”原嵇的眼中并无谢澧兰所想的那种哀色,只是镇定地问,“谢公子你,到底是谁?”
“独孤九。”谢澧兰漠然地自唇舌间吐出这三个字。
一切豁然开朗。
乐轻的剑因为他的三个字而迟钝了一瞬,顷刻便被闫风制住了喉尖。
“太子殿下?”乐轻愣愣地看着眼前人,“你竟是太子殿下?”
他不能相信。
乐轻本是独孤珩的身边之人,是他放到卫子臻身边的耳目。可也许时间太久,乐轻几乎已忘了,他效忠之人,从一开始便不是卫子臻,而是这个顽戾乖张的大靖太子。
“废话,不认得太子殿下,连我也不认得了?”闫风是他的昔日同僚,方才他杀出来时,乐轻的确惊奇。
终于确信,只是——
乐轻回望着水榭之中,那孤独逝去的人影,目露不忍,声音一哑:“我懂殿下为何不容王爷,可是,为何挑在今日……”
谢澧兰不知道,卫子臻多么傻啊,傻傻地期盼大婚,与他共结连理,与他携手余生。乐轻从未那么单纯无虑的卫子臻。
殿下怎么能够……
“今日是他防备最松懈之时。”闫风答道,“卫子臻一向警觉,我要动手,难近他身前一尺。”
谢澧兰不说话。
他望着远处的那一片黑甲卫,方才那激动提刀的人,已经被他的人按下,事实上,他私下诏令虎符,早已收编了十之六七。
卫子臻的一切,都受他给予。
这群人还没忘了,自己的主人究竟是谁。
只是子臻,无人知,我今日动手,只是给我一个成全罢了。
无人知,我私心里,是如此希望与你成亲。
无人知,我爱你已久,生而无缘,死必与君同陵。
“将卫子臻,水葬于祁山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啥,结婚誓词作者君实在不会,所以在网上搜查了一下。额这个应当不是重点。
我知道大家会给我砸臭鸡蛋,我只能说——
哎,攻死了,咱怎么he对不对?所以不会死的。\(^o^)/~
以独孤珩的立场,他是不能容许卫子臻这个威胁存在的,当然还有,谢澧兰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他这个人行事最是偏激,一旦亡故,必要带着所爱同赴陵墓才能安心。so……
别对作者君扔臭鸡蛋啊惊恐……
☆、初问打算
卫子臻死于祁山,这一日风光煦和,是个明媚的春日。
独孤珩假谢澧兰之身重临世间,虽是骇人听闻,但此刻却几乎已无人不知。信与否并不重要,这位太子殿下重掌河山已成必然之势。
讣告传回月州,永真帝御前的一杯茶水打翻,热水洒了满桌,谢澧兰新呈的奏折被浸湿透骨,此时无数人都在为卫子臻的突然辞世而悲叹,而扼腕,唯独永真帝,墨眉如箭,无奈地扶住额头,“永无妇人之仁,不知是福是祸。”
今日独孤瑾莫名下狱,朝中已有非议,石梅子每日安分地跪在殿外,但永真帝却毫无松口的意思,圣心难测,他实在猜不出,永真帝下一步将对独孤瑾如何发落。
罪名已定,私养精锐,藏兵器于府库,这不是小事。
更何况,独孤瑾此时身份敏感,永真帝虽不会将其戳穿,但难免嫌隙已生,父子回头无路。
“陛下,您这头痛之疾……”
宦者心中忧虑不胜,永真帝身体后仰,靠上雕金镂刻的龙座,“朕要下一道旨意。”皇帝的眼眸锐利起来。
明月夜,一枝梨花点映在窗外,溶溶皎皎。
疏影如画,清风入眠。
少年紧闭的眸不停地转动,紧锁眉心,两手攥住锦被,却抑制不住颤抖,“卫子臻!”
他从噩梦之中醒来,心剧痛无比,急重的心跳仿佛要穿透整片前胸吐出来,谢澧兰攥着白色螭纹的衣襟,额头沁出了无数汗珠,在急切地几道喘息之后,寝房的门随着一阵狂风呼啸而开。
星蓝色的长袍安静地飘曳。
一人袖手而立,眉眼沉和如镜。
“卫子臻手下,定有不服孤之人,孤明白。”谢澧兰脸色惨白,边喘边垂汗,“孤自知命不久长,早备好棺椁,一旦阖眼,与他同葬。军师容我些时日。”
他日,我必黄泉道中,奉他还魂。
原嵇因为这话皱了皱眉道:“难道殿下不知,你的寿命,早已由王爷换回了?”
“什么?”谢澧兰一怔。他飞快地睁开眼,一滴晶莹的水渍自颊边滑落,胸腔中最柔软的那一块,丝线密缝的疼。
原嵇自门外走了进来,脚步轻得听不见响动,未几,他才似是自语地说道:“殿下这副身体,之所以体弱,是因为自幼时起便被人下了蛊毒,以血养蛊至少有三年之久。这毒难以拔出,需要纯阳女子的鲜血,也需要……”
“需要纯阳男子的心头之肉是不是?”
原嵇没有答话。
他“呵”一声,绝望地漾开唇角。
卫子臻答应孙沛的条件,以孙琇莹为条件,是因为她是体质属阳的女子,而且多年习武,于他的蛊毒只有裨益,并无坏处。
王府和军中的食物,给谢澧兰的,不论清汤还是烤肉,味道都极为古怪,起初他以为是伙夫功夫不到,可吃了别人的才知并非如此。那里加了他为他准备的药引。
他惯了日日倦怠,本无心世间情爱,可对他的情,却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直到那日他倒在他身前,谢澧兰的呼吸几乎滞住,刹那心死如灰。
原来,卫子臻与他之间的牵连,早已剑斩不断。
谢澧兰垂下目光,满头乌发随意蓬散,狼狈地笑起来,眼角沁出了泪光:“你那么忠心耿耿,怎么不拦着他救我?我伤他骗他,你明明早已知悉,你算什么忠心,做什么谋士?”
这么失态的谢澧兰,原嵇也是第一次见。
愕然了一会儿,原嵇看向地面铺洒的银光,眸光凄恻:“世人多言,长痛不如短痛,可于王爷而言,却常是反其道而行之。他本宁愿一生为你剜心到死。谢公子,殿下,我劝说多次,可你需知晓,但凡我有一丝机会,我都不会放任他做此傻事。”
“殿下无心,才会是将来的英主。”原嵇垂袖作揖,谦恭地道:“但原嵇此生,只忠于镇北王一人,今日特来请辞。”
谢澧兰收回目光,雪白的袖袍下,纤长玉色的手指,沁出掐过的红痕,良久良久以后,枯坐的谢澧兰挥手道:“走吧。”
恢复岑寂的静室,只剩下他细密地疼着的心,还剩下一点跳动的轻响。
“卫子臻,我说不留余地,你就真的不留……”
少年的脸陷入手掌之中,指缝间温热的水泽泄露出一丝淡淡的光。
远远闻之,轻细的风里有低弱的夹杂着喘息的呜咽声……
拂晓时分,一身雨露的独孤琰出现在深深庭院之中,水墨色长绡迤迤然,广袖上墨竹摇曳生姿,眼波清湛。谢澧兰披衣起行,浓白华服载了月光将阑的皎然,只是脸色苍白,眼底微微浮肿。看到独孤琰,不动声色地颔首。
“九弟。”
谢澧兰避过他要上来牵他手劝慰的举动,“你一个人来的?”
分明知道他问的是君衡,独孤琰不自然地微红两颊,将手撤回广袖间,俊逸的眉化开春暖的喜色,只是瞥见谢澧兰这副憔悴的光景,又生生动容。
“暂时是一个人。”
“君衡想从我手里得到什么,七哥都会为他寻来?”谢澧兰反问了一句,但这个问题约莫有些奇怪。
独孤琰想了想,妥当地答道:“多数境况下,许是这样的。”
谢澧兰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人之相与,从来便不该只问得与否。独孤琰把君衡放在心上,他自然会为对方谋求恋栈之物,而他却将卫子臻的一切占为己有,强制蛮横,卫子臻从无后悔的机会。
“九弟?”独孤琰的手掌在他面前晃了几道影,谢澧兰的眼动了动,他淡淡地抿着唇,侧开脸颊,独孤琰反问道,“九弟昔年曾说过,情之一字,世间最苦,穿肠入肺,一经染上,绝难根除。九弟心高气傲,我曾以为你绝不委身男子,可是……”
“七哥不就是要逼我承认,我爱卫子臻么?”谢澧兰苦笑,“我承认就是了,我爱他,想他,恨他,但更恨我自己。”
“既然如此,你……”
独孤琰皱了皱眉头,他想到什么,并无顾忌地问:“那个帝位,我知道你拿得起,可是你放得下么?”
“放不下。”
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七窍流血,他不能让任何人瞧见自己的惨状,便寻了一个皮筏子将自己顺水流远。那时候弥留之际,他想的只是,若能从来一遍,他定要身居九重,把北燕踩在脚底。
于他,权利,势力,和绝对的实力,重于一切。
可上天让他重生了,代价却是,他仍需忍受谢澧兰身体的痛苦,脆弱得仿佛是一张任何人都可以撕破的纸,只能做敌国的一个被放逐的皇子,一个被抛弃无用的弃子。
“谢沧州还没有死。”他逼退眼角的涩意,尽可能平常的语调,“我会让他伏诛。”
“谢沧州死了,然后呢?”
这是第一个人,值得交心,问他打算。
谢澧兰负起手,“我前身死在北燕,少不了独孤瑾的推波助澜,他会一并消失于这世上。”
“然后呢?”
还有然后。
谢澧兰深吸了一口气,“父皇年纪老迈,我会登上帝位。”
永真帝虽年事已高,但风骨仍健,谢澧兰这话的意思,有逼宫之嫌。可是独孤琰听后,并未变了神色。
“再然后?”
此时,谢澧兰已经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荡平北燕。”
“然后?”
沉默了很久。
园中一簇一簇的梨花摇落,泻开满地雪白的娇妍花蕊,少年的眼底尽是被染上的苍白和雪色,无边的哀痛,“不愿命途久长,我想去陪他。”
“在祁山下,珑水边。在我母后的故土,我会和他长埋此处。”
独孤琰眉心微凝,“可是九弟,你选择的这条路,很长。”也许一生都走不完。
也许,那个为你奉出一切的人,要再为你等上几十载。
“他会等我。”没有什么,比卫子臻的情更让他笃信。
苍白的唇泅开一抹淡淡的粉,谢澧兰压下盛放的弧度,仿佛心上人就在眼前身边,他安静而温柔,候着不知何时才有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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