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磁感线 作者:许温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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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忍着冲动,绷住表情问:“沈总得多久能记起来?”
“不好说。大夫都说不准呢,还得观察两天。”杨德瑞又想起一事,嘱咐他,“等会儿他要是醒了,想不起来的事儿你就先别问他了。他现在一想事就脑子疼,先让他多休息休息,把身体养好最重要。”
盛骁重重地一点头:“好。”
“我这得回店里了,晚上跟杜总商量商量。”杨德瑞抬手搓了搓脑门儿,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按理说外派人员离店必须得上报到分管副总那儿,可他出去谁也没给说,现在出了事,还不知道影不影响下个月接待。要是影响了,不报总公司不行,可报上去了他又得受处分——今年任务完成这么好,他本来该拿奖金的。哎,愁死了,我先给他把年假支出来,看看他恢复情况。”
公司在店内安排客房,将衣食住行等生活琐事一并全包,就是为了让经理人们能及时、专心地投入酒店工作。沈俊彬常年外派,对这项规定当然心知肚明,一直以来,他艺高人胆大,硬是用纸将火包得妥妥的,甚至比住在店里的总监们更早到达现场、坚守到更晚才离开,却不料,终究还是横生了枝节。
盛骁既心疼躺在床上的沈俊彬,又心疼他早出晚归的付出即将付诸东流。
“对了。”杨德瑞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把上面的号码存进自己手机里后递给了盛骁,“他一直在吐,等会儿醒了保不齐还得吐,到时候你就打这个电话,叫护工来收拾。另外他这一天都没吃饭,要是醒了能吃进去,你就给他叫点好消化的。”
盛骁再进病房时,窗外天色已暗。
杨总监走了,沈俊彬还未醒。
人活在世上是有风险的。除了地震洪涝这样谁也跑不了的天灾之外,和社会交手的次数越多,承担的风险也就越大。
沈俊彬每次离店都冒着各种各样的风险,想装看不见,行,但要是想细数,它们也绝不会令人空手而归。随便搭眼一瞧,它们之中至少就有:身败名裂、交通意外、皮肉之苦,等等。
当然,还有今天这种,说不清原因,也无法预见的危险。
而他却眼看着沈俊彬在历城冬天的各种恶劣气候下风尘仆仆地来了又去,甚至偶尔颇为自得,仿佛外面的风雪越大,沈俊彬越是如约而至,就代表着对他的迷恋越深,让他愈发感到自己是沈俊彬的一颗糖——因为太甜了,所以即便和着一点儿苦也想尝。
在你情我愿的前提下,这样的付出或许没什么特别,可他居然没能给沈俊彬提供一个至少在安全上无虞的环境,简直愚蠢得不可饶恕。
他从小到大总在嘲笑少年式的山盟海誓狗屁不通、脆弱得不堪一击、考虑不到现实情况的诸多种种,此刻他才赫然发觉,自己不可一世了半天,其实也没出类拔萃到哪儿去。
关于难找车位这件事,沈俊彬曾经抱怨过半句,可话没说完就自己咽了下去。盛骁当时扫了一眼,看那表情,估摸着沈俊彬不说是因为对上次找房子的事心存芥蒂,怕他想起来了不自在才一直没再提。如果现在时光倒流,他那天就不应该装傻充愣去买什么衣服,他应该欢声笑语地迎面而上,挽着那房主的胳膊唱首歌,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你很有眼光,猜得非常对,我们俩就是在搞gay,房子你不想租了没关系,但我们也轮不到别人看不起。
盛骁看了看床上一天之内急剧憔悴的人和手里的纸条,照着自己胸口狠狠锤了一拳——打了沈俊彬的人固然可恨,可今天肇事的凶手,他自己也算一个。
第65章
同病房左右床的病人在家属的照料下无声而缓慢地吃着饭, 食物的味道透过挂帘在屋内四处弥漫,气味虽谈不上多么喷香扑鼻,但也足以引人动容, 间或有碗筷轻撞、衣料摩擦、小声交谈断断续续传来, 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人的耳膜……而沈俊彬从始至终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过。
他骨节分明的腕上带着一条薄薄的蓝色塑料手环,其中有一段空白标签, 简洁地登记着他的住院信息——从此处看,仿佛这个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有什么前因后果, 有什么来龙去脉, 一概无人在意。
医院可以不在意,但盛骁不能不在意。他一度很想大动作摇醒沈俊彬,让他先把记得的部分说清楚再睡, 可一看到沈俊彬苍白的脸色,他又忍下一口气,默默坐了回去。
他从医院的送餐车上买了个清汤寡水的盒饭,就着沈俊彬的病容吃了两口实在吃不下了,跑去找医生询问情况, 结果有点儿不欢而散——他人高马大地往办公室门口一站, 钻了牛角尖儿一般直问病人什么时候能恢复如初, 这阵仗让医生心里极度没有安全感, 再一听他和患者的关系又只是不痛不痒的“同事”而已, 当即理直气壮地以病情因人而异为由,三言两语敷衍了他, 一转眼便猫了起来,不见踪影。
盛骁不难猜出自己的态度有多么咄咄逼人,形象多么风度尽失,可他控制不了。他抓不到人为沈俊彬的伤势负责,只能抓到他自己,压抑的情绪一再累积,未知的凶手让他越想越觉得心有余悸。
这次是把人打晕了就跑,下次会不会拿刀?
临床的家属正巧出来丢垃圾,一来一回听到了医生和盛骁的对话,主动对他说:“我听管床的大夫说了,你们这个不严重,观察两天就能走。看把你急的,他是你什么人?”
盛骁一分钟之前刚刚因为“同事”这个称呼碰了一鼻子灰,张口就想说“我是他爸”,但看在这人八卦里总归算是带了一点儿好心安慰的份上,他略一停顿,说:“家人。”
没等对方表示什么,这话一出口,盛骁突然产生了一种明确而强烈的念头。
他立刻低头从手机里翻出了一个号码,对方是历城当地数得上号的房地产公司老总,手上有一个楼盘正在热销。这楼盘刚开盘时该公司曾在明泉办过场面盛大的宴会,除此之外平时在明泉设的大小宴请也不少,两人多有交集。那人曾极力拉拢,想让盛骁去他那儿工作,再不济就到他们小区买个房,给他当流动景观也行。
那时候的盛骁没想过要在历城定居,他一个人住得相当自在,房东好说话,偶尔随行情涨点房租也算正常,于是他非常逼真地随口卖了个惨,还当着众人的面捧了个场,说这儿的房子是他毕生追求的梦想,将来有条件了一定要去住云云。
场面皆大欢喜,老总也当即许诺,你要是买,就跟我小舅子一个价。
“完售了,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找我啊!”
盛骁胸口一闷,感觉眼前的世界到处都写着“流年不利”,一切事物都用心险恶,正在专门针对他。
好在那老总又说:“还剩三套精装的样板房。哦,你还要带车库的?好像那套大的带个车库。等你有空了去看看,不过可得抓紧时间啊!看好了你就放心签约,我叫人收拾得好好儿的再交房给你……手续?手续你就更不用CAO心了,全套都代丨办好,只要签字的时候你去就行。年轻人,工作忙嘛,都这样。”
盛骁恨不得现在就隔空给他打全款,立刻把房子签下,那老总也一再表示期待和盛骁共事,两人聊得甚为合拍。病区走廊里有十几张加床,为免打扰别人休息,盛骁举着电话越走越远。
“12房2床,6点33分。”一护士边往护士站走边道,“哎?2床的陪人呢?刚才不俩人在这呢么?现在一个都没了?”
“在这在这。”盛骁一个激灵回过神,匆匆道谢,挂了电话,“我是2床的陪人,怎么了?醒了吗?”
“你看着点儿啊,快滴完了想着拔针。”护士忍不住教育了他两句,“幸亏隔壁的给你按铃了,要不回血了多麻烦啊?人家病着呢,你上点儿心,别总瞎跑。”
可能是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关系,盛骁被护士小姐批评教育,心情却没有进一步糟糕,仿佛亡羊补牢地解决了住房问题,也一并把他失的魂、落的魄给补回来了大半。
他没辩解自己是第一次瞎跑,其实配不上一个“总”字,谦虚地受教,温声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麻烦你多照顾照顾我们。”
“……”刚才义正言辞的小护士暂时姓失语,抬头打量了他一眼,又跟护士站里坐着写东西的另一个同事对了个眼,俩人的表情是一样一样的,脸上分明写着:照顾病人也就罢了,对于这么身强体健的男人还煞有介事地要求“也照顾照顾我”……十分不能适应。
“拿着。”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住院物品清单》,语气缓和了些,“你们这病人一天换了3个陪人了,一个准备东西的都没有。在这儿签个字。”
沈俊彬的吊瓶挂完了,护士收走了瓶子,盛骁搬着折叠凳坐得更近了些。
他伸手一摸,沈俊彬放在被子外的那只手冰凉。
即便这个季节中天地万物的手都本该如此温度,可沈俊彬的手一凉,盛骁就觉得他吃了大亏,都是自己连累的。
他拉过被子给沈俊彬严严实实地盖好,又让自己的手撬了个口钻了进去,在被子底下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一边想快些把它煨暖,一边有一点儿私心——他真的很想让沈俊彬醒给他看一看。
耳听为虚,医生、杨总、病友,有一个算一个,谁说沈俊彬只是睡着了他都不能尽信,除非这个人睁开眼。
不负盛骁所望,沈俊彬被捏得有了反应,想抽手没抽出来,颤了颤眼皮,醒了过来。
盛骁霍然起身,弯下腰:“沈俊彬,醒了吗?”
沈俊彬的眼睛不复过去湿漉漉的模样,看起来干涩得不太正常,仿佛他的意识先行醒来,眼睛却还没恢复工作状态。
“盛经理。”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盛骁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
“……”听到这个拒人千里的称呼,盛骁乱七八糟的心静默一瞬,停水断电,鸦雀无声。
他试着问:“你还记得我吧?”
沈俊彬状态不怎么好,可带刺的那股劲儿却在醒来不久后迅速归位,看人都是用眼角看的。他睨了盛骁一眼,对盛骁的问话充耳不闻,艰难却执着地朝两侧转了下头,只可惜被挂帘阻挡了视线。
沈俊彬皱着眉问:“杨总呢?走了么?”
盛骁按在床边的手掌不由得握紧了。
他尽量表现自然,以免给沈俊彬造成心理压力,神色不改地说道:“杨总回店里了,明天他应该还会再过来。今晚我在这儿陪你,也是一样的,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别客气。”
沈俊彬一言不发,连个头也没点,兀自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
他的面色依旧惨白,一闭眼就像又昏了过去,整个人如同一块不太灵光的充电电池——能充进去的电量已很少,能坚持的时间也短,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还功率低下,每一句轻声细语都得耗尽之前积攒的力气。
盛骁一看便知,沈俊彬肯定没有失去全部记忆,至少上司、工作那摊他没忘。
可其他呢?
他还记得多少?
盛骁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地悬在空中,被担惊受怕风吹雨打,感受着失魂落魄寒暑交加,而他屏住呼吸逆来顺受,不敢出一点声音,唯恐打扰了沈俊彬的数据库恢复,他盼望沈俊彬下一次睁开眼就能重新识别出他的管理员身份。
就在他一口气憋不住,不得不换气时,沈俊彬的眼睛才重新睁开了一道缝。
盛骁又不敢呼吸了。
眼睫掩映之下,晦暗的灯光之下,沈俊彬的眸子黑漆漆的,终于映出了一点儿光。
他闷闷地清了清嗓子,翻转手心,朝盛骁微微伸出手:“傻了么,我忘了谁也忘不了你。”
盛骁一把紧握住他的手。
沈俊彬啧了下嘴:“轻点,有针。”
“我真是……”盛骁一手托着他,一手忍无可忍地掰响了指骨关节,“谁打的你?认不认识那人?长什么样?”
沈俊彬微微摇头:“我确实不记得了,完全想不起来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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