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镜到底 作者: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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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垠予握着打蛋器的手一顿。
文娅在电话那头耐心等任垠予回复,半晌之后,她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任垠予沉着的声音:“我去。”
电话挂断后任垠予掰了几块巧克力丢到蛋糕液里,想起自己被文娅一句话就套上钩了,后知后觉地来气,把打蛋器摔到碗里,又叱了一句“我去”。
任垠予和袁喊的关系,说来话长。
八年前任垠予十九岁,脸嫩得能掐出水,在学校里念计算机这样毫无特色的专业,虽然因为长得好看颇受欢迎,也被学校里的话剧社拉去演过蹩脚王子,但任垠予那时候从没想过会做演员。
直到他遇到了袁喊。
袁喊来他们学校拍戏,正好任垠予在上大课,靠窗的位置绝佳,跟其他所有心不在焉的学生一起往窗外看。袁喊的女搭档演哭戏光会喊,NG十几次,任垠予刚开始注意力都在技艺拙劣的女主角身上,但后半节课他就一直盯着袁喊了。
任垠予第一次意识到,演戏可以让一个长相并不是多么亮眼的人,变得耀眼难当,把几十米的距离拉近到好像贴着鼻尖,自己两颗眼珠的聚焦能力被调到最大,顶着斜射的刺眼阳光,辨识袁喊痛苦时额角鼓起的青筋。
那些话剧社里敷衍又业余的比划顶多只能算cosplay。
任垠予下课后让同学帮忙打饭,也爽了开黑打游戏的邀约,跑去剧组跟工作人员搭讪,说想要个袁喊的签名。
工作人员往旁边一指,说袁喊不就在那吗,你去就行。
任垠予这才发现袁喊坐在不远处,正埋头扒盒饭,他有点儿汗颜于自己没认出来,跑过去谨慎地跟袁喊打招呼,递上笔记本。袁喊很随和,放下盒饭给他签了名,还问要不要写点什么祝福语。
任垠予很惊讶,下午目睹了袁喊光芒四射的状态后,他以为袁喊应该是位大咖,没想到如此亲和,他想了想,说:“请你写:祝任垠予找到梦想。”
袁喊问他名字分别是哪三个字,扬笔写了,字很潇洒,末了抬头冲他笑笑:“祝你找到自己的梦想。”
任垠予从那刻开始,决定奉袁喊为偶像。
然而回去后,任垠予上网查了资料,却发现袁喊的百科资料只有几段介绍,照片也少得可怜,在他们学校拍的这部电视剧,袁喊演了个说不清是男四还是男五的角色,不过已经算是他履历里最拿得出手的番位了。
任垠予皱着眉研究有袁喊出现的剧集,发现袁喊完全不受关注的原因主要是长相和年龄,他还很年轻,这个年纪的角色多是需要吃感情戏的,自然需要长得好看,不然就只能龙套,而需要演技的角色的有老戏骨了。袁喊因此戏路狭窄,戏份稀少,自然出不了头。
任垠予隔壁桌的舍友在看武侠剧,任垠予看了眼在劣质特效下耍帅的男演员,某种想法生了根。
次年任垠予经由一次小规模海选,出演了某个碳酸饮料的广告,正式出道。
又四年后,任垠予已经成为了小有名气的演员,而那时30岁的袁喊初展宏图,有媒体说他大器晚成。
任垠予偶然得到一次私人晚宴的邀请,在宴会上他见到了偶像袁喊,正欲上前搭话,却见袁喊被人拖进了暗角,任垠予焦急跟去,撞见袁喊被人压在墙上亲吻,并无抵抗,衣衫凌乱场面火热。
而压着袁喊的人,正是沈槐。
晚宴不久之后,袁喊拿到了影帝,他在获奖感言中特别致谢伯劳的Boss,颁奖直播中镜头给了伯劳的CEO彭儒林,但彭儒林没有冲镜头致意,有人说是因为袁喊指的Boss是沈槐而非彭儒林。
这个小插曲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隔天任垠予就接受了伯劳的橄榄枝,在与原公司约满后签到了伯劳。
但他还是没能和袁喊说上话,三个月后袁喊离开了伯劳,自己成立了影视公司,伯劳上下疯传,袁喊早有打算,资源人脉带走不少,包括伯劳最棒的经纪人申闵。
任垠予当时只是小角色,参与不到核心信息网中,但是他觉得,袁喊并不是传言中那么机关算尽。
那天晚上他撞见袁喊和沈槐亲热,两人差点儿要当场就范,沈槐却被一个电话叫走,袁喊便一个人整理好衣服,到阳台抽烟,任垠予看到他含着烟卷,眼泪落下来将裹着烟草丝的纸皮打湿。
那刻起,沈槐在任垠予心中的感觉,便像袁喊唇边湿掉的烟卷,预示苦涩与烈呛。
烤箱“叮”的一声,蛋糕散发出浓郁香气,任垠予把甜点取出来,摘下隔热手套,给沈槐发微信。
任垠予:我做了巧克力蛋糕。
沈槐很快回了。
沈槐:晚上回去吃,不过要先吃你
任垠予:那你要抓紧,我快化掉了。
沈槐:妈的
沈槐:你是冰淇淋吗
任垠予:是啊,你是冰箱。
沈槐:?
任垠予:没有你我就硬不起来。
沈槐:……妈的
任垠予放下手机,一边晾凉蛋糕一边准备奶油,这时沈槐的微信又来了。
沈槐:对了,《坞堤之决》的那个男主我很喜欢,你好好表现
原来这是沈槐的安排……睡过以后就要立刻追加奖赏,这的确是沈槐的一贯作风。
那沈槐知不知道袁喊也参加试镜了呢?
任垠予抿了抿嘴,正好抿到不知何时蹭到脸上的可可粉,嘴里微微发苦。
任垠予:如果我争取到沈总喜欢的这个角色了,沈总会不会双倍地喜欢我?
沈槐:嗯,一打地喜欢你
任垠予双手杵着流理台,低头看着平放在台面上的手机屏幕,直到屏幕暗下来。
第十一章
周四的试镜,地点在原小军和他夫人的夫妻公司,任垠予和文娅准时到了,接待他的是原小军的夫人杨玲。
“小军他在路上了,很快就到。”杨玲穿着旗袍,眼角的皱纹都显得很温婉,给任垠予沏了茶,她介绍说自己将担任《坞堤之决》的制片,跟任垠予讨论了一会儿剧本。任垠予在上周就把剧本看完了,半成品,刚刚写到二十集,全剧五十集,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后续了,如果各方面都到位,这会是一部好剧。
然而喝了第三杯茶,原小军也还没到,任垠予觉出意思来,杨玲冲他笑得脸都有些僵,很是不好意思,他反倒不焦躁,微笑着拒绝了第四杯茶:
“要是待会儿试镜的时候想去卫生间就糟了。”
杨玲起身去外面打电话了。
又过了二十分钟,原小军才到,和他一起到的还有袁喊。任垠予坐的这间接待室是玻璃墙,他能清楚地看到袁喊进屋,朝其他工作人员颔首示意,跟杨玲拥抱,他穿着素色风衣,神态亲和,一如八年前对着一份场工盒饭也津津有味,那么的宠辱不惊。
原小军和袁喊一起进入接待室,分别和任垠予握手,任垠予对袁喊说:“终于能够见到你了,我是你的粉丝。”
袁喊笑着说:“是吗?真是荣幸。”
他肯定把这当成一般的恭维了。
原小军解释了自己和袁喊因为另外的工作耽搁,来的路上又堵车,才会迟到。五十几岁的长者,语气又诚恳,任谁也不敢计较,但这语境就很一目了然了,原小军一来就展示与袁喊的私交,排挤任垠予的意图很明显。任垠予看一眼文娅,这个干练的女人面无表情。
原小军说:“那咱们准备准备,到隔壁开始吧。”
最终到场的演员只有两人,这场首次试镜变得很奇怪,任垠予明白了自己的加塞定位,而文娅显然是晓得内情的,那句“袁喊也会去试镜”,不过是掩饰“这个角色本来是袁喊的,但现在你要跟他竞争”的真相。
沈槐还真是任姓啊。
试镜内容是剧本第七集 的一场激烈的冲突戏。架空背景中的男主角容思,在乌泱泱的都城官员中,是个还算清净的典籍官,却因为一场洪灾,而卷入了前朝斗争,他从不甘不愿,到奋力在权势漩涡中求存间或搅搅浑水,第七集的剧情恰好是他改变态度的一个节点,因为曾在朝堂上大放异彩,容思引得官场诸君侧目,橄榄枝有之,小鞋有之,容思进退维谷,只得接受橄榄枝。那场戏便是他在存放皇家藏书的寰宇馆中与好友兼同事麦一介争吵,麦一介不理解好友投诚当朝工部尚书,放弃安稳日子并且与自己所在的势力为敌。
古装剧的台词向来拗口,任垠予拿着剧本熟悉了好一会儿,而袁喊就站在桌对面,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小声念台词,往返几遍之后他干脆放下剧本,自行练习起来。
任垠予放下剧本,对他说:“需要我给你对戏吗?”
袁喊笑笑:“那麻烦了。”
任垠予站起来,跟袁喊面对面,两人互给眼神示意已经准备好。
“容兄,人人趋利而往,人人自作冠冕,但也绝不该是你……”
任垠予说着台词,望向袁喊的神情哀叹愤懑,袁喊不知道,这里头的确有几分真的愤,真的懑。
或许就连任垠予自己都不知道。
沈槐结束手上的工作,看时间还早,正打算发微信问任垠予在干嘛,突然想起来昨晚任垠予说过今天去试镜《坞堤之决》,他贴心地把电话打给了文娅,文娅说任垠予还没开始试镜,不过沈槐从公司过去的话,应该就差不多结束了。
沈槐挂了电话,找老胡。
最近他挺迷任垠予的,这小子虽然黏糊,床上却很带劲,沈槐有点食髓知味,甚至每次想到自己在下面这个事情后的别扭劲儿都在消减,不管怎么说,任垠予真是从头到尾都算个意外。
说起意外,沈槐坐在道路拥堵的车内,百无聊赖地想起了另一个意外。
那个人也跟任垠予一样,刚开始根本入不了自己的眼,因为长得太普通了,翻看签约艺人的资料的时候,沈槐看到那张龙套脸,还特意停下来问过彭儒林,彭儒林说也不是签来捧的,这人演技好但长得不行,要捧的话要投的资源太多,签过来是为了不让别人捧。
沈槐了解这种阴损的打压方式,与其放任某些艺人成长成为自己艺人的竞争对手,不如签过来雪藏,效果不一定多好,但胜在成本低,风险小。沈槐是有恻隐之心的,但也就半秒,他把那个人的资料页翻过去了。
后来那个人处心积虑,爬到了沈槐的床上,沈槐才知道单凭一张照片,确实道不完此人风情,他太优秀,甚至于,太厉害了,藏不住的。
沈槐全心全意捧红了对方,到最后,他甚至不想把人拘在自己的床上了,对方振翅欲飞,他不仅没有拦,还装作大意,偷偷开了笼门。沈槐为什么自诩情圣,也多是因为当初那桩丰功伟绩,真是每每想来,都觉得自己真他妈潇洒。
不过那个野心太盛的人跟任垠予还是不一样,任垠予那么乖,就算不乖的时候也有种又痴嗔又耿直的可爱,没有野心好,可以养很久。
沈槐就这么心神舒畅地来到了原小军的公司,电梯门打开,正面遇上了自己的“丰功伟绩”。
沈槐和“丰功伟绩”都愣了一下,紧接着任垠予也出现在了电梯门口。
“喊哥,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我真是你粉丝。”任垠予笑着说,语气里有几分调皮,“真爱粉才知道你喜欢藤阁的醉蟹。”
任垠予说完,发现袁喊神情有异,循对方眼光看过去,看到了站在电梯里的沈槐。
沈槐眉毛微微扬起,有些意外地扫了扫眼前的两人,而电梯门因为到了时间,正要缓缓关闭。
任垠予急忙伸手按开门键,但另一只手抢在了他前面,两人都避让不及,一阵慌乱磕碰,电梯门又被按开了。沈槐施施然从里头走出来,冲任垠予扬扬下巴:“藤阁?捎我一个呗。”
沈槐,任垠予,袁喊,三个人来到底下停车场。
电梯门打开又合上,三个人站在电梯前沉默了几秒,彼此各怀心思,在这几秒里打了最终腹稿。
“我的车在C区,有点儿远,两位怎么走?”袁喊回头询问,彬彬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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