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破戒 作者:冢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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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谬赞,我不敢当。”怀明墨帮着理起棋子,半晌试探般小声道:“下回我再来寻你一决高下?”
“倒好,省得我自娱自乐,着实无趣。”虚生满口应和。
怀明墨听得心情顿好,越发口无遮拦,“到时我将那把五十弦带来,与你和鸣一曲。”
虚生眼眸瞬间微睁,浅笑间隐了抹苦闷,明确回绝道:“我这手艺,恐污了人耳,还是不拿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当头棒喝地一击,倒让怀明墨清醒几分,收敛起得意忘形之色,羞愧地开口:“抱歉,是我强人所难,说这胡话。那日闻得虚生和尚琴音,宛若金戈铁马,纵横驰骋,又如断井颓垣,赤地千里,实在是高山流水之姿,绕梁三日不绝。只不过其中悲悲戚戚,似有隐隐难诉情怀,我才想以曲音宽慰。是在下唐突冒昧了。”
掩在僧袖中的双手紧握,知己二字谈来容易,求来不易。虚生紧盯眼前人,双唇轻抿,良久微瞌眼再睁,心底喟叹道:罢了罢了,“有闲时,有机会,倒也无妨。不过我平常随心乱来,就怕让你见笑。”
子规看怀明墨的眼神仿若在看神仙佛祖,因为他从未瞧见师父这副模样,博弈和琴,这全是师父过往绝不会做,也不可能答应的事。
虚生透过糊窗的月柔纱往外瞧,依旧狂风大作,天色阴沉如戌时,雨势不减,遂道:“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你索姓留这进了晚膳再走吧。”他边说边起身点燃红烛,盖上薄纱灯罩,回头又放下窗旁帷幔挡风。
“要是这雨整夜不停呢?”怀明墨随心而问,并非有意刁难,只是实在想知道虚生会为自己让到几许。
“你若是想留宿也无妨,不过得委屈你睡我那矮塌。”虚生不识趣的揭穿,瞟见怀明墨绯红的面颊,轻笑招了子规到身边,“把棋盘放回琴室去,再去小厨房做几道小菜来。”
怀明墨静悄饮完姜汤,直到室外传来关门声,才笑道:“他还是个稚子,你倒忍心让他做这般多的事。”
“我无法时时护他,假使有日我不在了,至少他好生活无常。”虚生眸光黯淡,叹息道。
“你要去哪?”怀明墨站起得急,忽觉眼前昏黑,亏得虚生及时扶住。
虚生帮怀明墨稍把了把脉,神色像被屋外的天所染,“虽无表症,可脉象来看有伤寒之态。你先在这休息会儿,我去熬剂药汤来。若出茶室,记得多披件氅衣,尽量少出室走动。”
茶室外的寒气直往里凑,转眼被虚生放下的厚实帘幕阻挡在外。乱流进室里的冷寒,使得怀明墨猛地一抖,忍不住把虚生捧来的大氅披上身。许是寒冷醒脑的缘故,怀明墨反复默念虚生适才的话,越想越觉凄凄悲凉,显然他在做件极危险的事情。他不由得想起香盗,心中越发困惑,究竟虚生是不是香盗,若是两人为何这般不同,若不是两人为何这般相同。
子规依虚生吩咐把晚膳端进茶室,见怀明墨在出神想事,没敢打扰,悄悄把菜碟摆放好,自己夹了碗端回屋。
“子规,把房里的铜炉也用上银骨炭,靠为师的睡榻近些,还有给矮榻添厚些。”虚生瞧见子规要进屋,唤声拦下,几多嘱咐后,目光柔和道:“天冷了,你觉得夜里凉,给自己也添条厚棉被,别硬扛半夜蜷着睡,这样容易着凉。”
“修行原就是苦的,山下师兄弟现在睡得都还是薄被。”子规想起自己每次进寺的格格不入,愣头愣脑地直言。
“修行在个人,不在环境。”虚生轻弹子规脑门,慈爱道:“依师父要求去做,不然就百遍经文。”虚生说完笑撩起茶室帘子,进室里看怀明墨在发愣,淡笑道:“早些吃晚膳吧,再陪贫僧厮杀把手谈当消食,过后服了汤药,今晚便早些歇下。”
“雨还没停?”怀明墨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绪颇像这阴沉的天。
虚生瞧出怀明墨心情欠佳,细细一想,料想是自己昏头昏脑的话所引起,心中连番责骂自己,好不容易撇清的身份,自己还忘形漏了底。不论心里怎么起伏,虚生面上永远是净在俗世外的模样,“怕是要下到明早,我已让子规去铺了榻,你今晚就委屈住这罢。”
“你这比我那晚汀馆更舒适,要是住你这都算委屈,怕是只能去宫里住了。”怀明墨接过丝帕擦了手,稍尝子规手艺,说不上多好,倒也爽口。
“友人所赠总不好拒,能用的用上了,谁知竟到今日地步。”
怀明墨垂眸低笑,调侃道:“妙僧的知交遍天下,也不知记得药王谷的小娃娃吗?”
“哦?你说那小不点?”叶元与子规差不多年齿,姓子又有趣,虚生倒是难忘。
“我送他回药王谷时,这小叶元还特意嘱咐我,要我见到你记得和你说,有空去瞧他。”
药王谷就在南季室山脚下,用轻功来回不过一日路,虚生也颇喜欢小叶元,当下满口答应:“过些时日,我得空便去瞧他。”
怀明墨听虚生答得随姓,含笑道:“那孩子最是能记仇,既已应下,你千万别食言,否则下回你再去药王谷,定有你苦头吃。”发髻既乱,怀明墨干脆把下簪子、脱了冠,一头如缎青丝飘然散落在耳后,飘逸洒脱之姿,令虚生霎时移不开双目。
蓦然地安谧,室里逐渐氤氲起道不明的心愫。过往与女子独处亦无当下窘态,怀明墨尴尬地轻咳,顿觉喉间发痒,忍不住猛咳。
一时出神,虚生被怀明墨咳喘惊醒,不假思索地走上前帮他顺背,“可好些?”
怀明墨身子不爽,先前又刚灌了碗姜汤,这不才下几筷子便再没食欲,“明日辛里问起,别说今日发生的事,省的明早万一我下不得床,他全怪你身上。只不过那山腰的几具被瞧见了,怕是难瞒住。”
虚生含了清茶漱口,吐尽才不以为然地说:“横竖都是得摊到我头上的罪。至于那几具刺客尸体,无需你我上心,他们自会处理干净。”
怀明墨当然明白他们是谁,淡然道:“也好,免得脏了季室山这块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虚生避免怀明墨深谈刺客的事,寻思揭过去,淡笑道:“要我把棋盘端来,还是你移驾琴室?”
“随你。”话虽如此说,怀明墨已撑起身,动作有些吃力。
虚生扶住怀明墨,犹豫良久方把手背稍贴怀明墨额头,“还好没烫起来。手谈今夜作罢了,我扶你去榻上躺着,再去书房给你寻两本游记打发歇前时光。”
怀明墨眸底闪过丝疑惑,一下抓住重点道:“为什么是游记?”
“我这除了游记外,只有些佛经,难道你要我取佛经来?”虚生从容回答,觑了眼案几上温热的药汤,揶揄道:“劳烦你这少爷出点力,把自己的药捧走。”
“还是拿本游记来吧,可有西域那的?”怀明墨掩藏起心底怀疑,依言端起药碗。
虚生将怀明墨送进卧房,把人扶到榻上,走出屋前不忘把药汤放到炉上温着,一切安排妥帖才出房收拾。
摸着身下软厚的棉垫,良月的天愈渐寒凉,却远没到用冬被的时候,想到这全是为自己特意准备,怀明墨心口顿觉有股暖流淌过,唇边的笑意越发柔情。子规迷糊间听到有人进房的声音,所以爬起想瞧上眼,哪知睁眼看到怀明墨倚躺在自己师父床上,整个人有些痴愚地在发愣。
第32章 第32章
虚生无声地站在紧闭的门边,身着的蓑衣犹在滴水,雨水淌落僧鞋面,浸湿了绸子面,寒气从脚底游遍周身,只是他陷在沉思中久没发觉。虚生呆站思虑良久,嘴角遽然一扬,喃喃自语:“敏锐的人呐,真是可怕。”
一番感慨后,虚生不敢多耽误再被察觉失常,他立刻进书房在丛书中找到本相关西域三十六国的游记,走时顺手稍走自己扔在书案上的佛经。
“我这就一本有关西域的杂记,你凑合着打发晨光吧。”虚生看了眼怀明墨特意留出的半张床,淡笑把书放下,把炉上温着的药放到榻边,转身从柜中取出挑薄被,“药尚有些烫手,过会儿温了别忘饮后再睡。”
子规醒来后就一直枯坐着发呆,见虚生手捧薄被似要出去,忙叫唤道:“师父这是要去哪?”
“嗯?”虚生应了声,瞧见子规正在找床边僧鞋,上前几步阻止,掌心压住子规额头抵住不让动,道:“为师去茶室睡,走前交给你个任务,督促怀施主喝药,你见他喝过才可休息。”
“师父,我去茶室睡!”子规身朝前倾,意图用蛮力定开虚生控制,奈何个子小力气小。
怀明墨心底荡了丝失落,强撑起身,低咳道:“是我喧宾夺主,还是我去茶室睡吧。”
一个稚子、一个顽人,皆不是可说理的人,虚生当即道:“子规替为师看紧怀公子,切不可让他下床,他若有个闪失,师父明日就拉你同去你太师父那领罚。”
子规见识过玄空罚人的手段,连忙捣蒜般地点头。被虚生吃准自己姓子,怀明墨登时气岔,口气冰冷道:“多谢虚生和尚好意。”说罢便不再理会旁人,三两下摸到身边杂记,心不在焉地翻开摸阅。
虚生淡漠的眸子漾出丝柔意,盯了怀明墨好一会儿,才把子规赶回床,独自来到茶室。
是夜这场雨淅淅沥沥扰人清梦,直到后半夜雨声渐消,可无妄崖的风是一夜未休。虚生整夜未眠,一来换地睡不惯,二来担忧怀明墨身子,所以大清早就回屋瞧上眼,确实怀明墨没烧起才略放心,但帮其诊完脉,阴霾又飘上眉目。
去往不归崖早课前,虚生煮了药,带进卧房温着,最后还给子规留了字条。即使这般他犹担心子规粗心注意不到,干脆把字条贴在床架上,只稍子规睁眼就能瞧见,虚生做完这大堆事,这才离开前去不归崖。沿途的一路轻烟薄雾漫漫,昨日厮杀过的现场不见尸首,一夜的雨已然冲刷净满地醒目妖冶的鲜血。
清晨天色犹就昏暗,辛里已往无妄崖处去,雨后难行,纵是辛里轻功了得拾壁飞檐,亦因山壁湿滑费了不少时间。
子规服侍完怀明墨吃过药,打算出门去小厨房做早膳,刚开门就见辛里奔到眼前,“施主找我师父?师父到不归崖去了,过两个时辰才回来。”
“请问我家公子可在这?”眼前虽是小人,辛里仍不忘礼数。
子规稍做回忆,这才想起眼前人是谁,点头道:“就在卧房睡着,我带你进去。”可刚要把人请进屋,子规无意瞟见辛里满是泥泞的鞋底,连忙把人拦下,跑进屋里拿来双干净的僧鞋。
辛里擅于观色,立刻明白子规的意思,换完僧鞋,他笑道:“麻烦小师傅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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