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旧事 作者:岩城太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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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蹲在小山丘上吃一碗羊杂,吃一口就抬起头来看看哪些摊子熄灯走了,等到吃完最后一口,所有的摊子也都走了,只留下一些杂物。
我从前还在书院念书时总是溜下山来玩儿,但我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不像是他们走了,倒像是他们自夜色前边躲到了夜色之后。
我们把碗筷留在羊杂摊子所在的地方,然后继续往前走。
城门关闭着,远远的只能看见巡夜的士兵在城楼上走动,他们一行五个人,五个人照高低排着队,都拿着□□在城楼上行走。
他们的眼神倒是很好,一眼就看见了我和宋清平,齐刷刷的拿□□指着城楼下的我们,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我不能说我是太子,因为太子这时候正在燕都宋府睡得正好。我也不能说我身边这个人是宋清平,因为宋清平这时候正在宫里睡得正好。我们总是这样去骗家里人,让两边的人都以为我们在各自那儿,他们也都放心得很。
我朝城楼上大叫:“我们是来燕都游学的书生,一不小心来早了。”
城楼上的人说:“那就等着罢,现在还没到开城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看看时间再过来?”
我回答:“往常村子里的鸡一叫就是天亮,没想到今天它发疯了!”
“去那边等着罢,那边风小。”他们用□□给我们指明了避风的位置。
我和宋清平就在那个墙角蹲着,偶尔站起来跺跺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东边的山那边浮起来一道白的亮光。
士兵们的鞋踏在青石板的道上,发出很有规律的响声,他们开了城门,扛着□□站在两边,又朝我们喊,让我们快进城找个茶楼喝点热茶。我们反应迟了,他们还以为我们被冻傻了。
我和宋清平就进城去,走过还没有什么人的街道,去小皇叔那儿洗了把脸,又换了身衣裳。
小皇叔很是知道一夜没睡的人的模样,因为他自己也一夜没睡,我们去的时候一群新的乐师正抱着琴瑟从厅子里走出来。
我们与小皇叔说好,不许把我们跑出城外玩了一夜告诉别人,小皇叔连声说好。
之后宋清平去史馆,我还跟着他去。
一夜未眠对宋清平来说似乎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他还是认真的抄抄写写。我帮他磨墨,又帮他裁纸,然后一不小心就睡过去,最后墨也打翻了,纸也压皱了。
我醒来时仍是傍晚,宋清平的案上已经点了灯。
我问他我们是不是在梦里,他这回倒说不是了。
我又说:“我是说,昨天晚上我们跑出城外去玩儿,又在城墙底下蹲了半夜,简直就像是一场梦。”
宋清平伸手揩去沾在我脸上的墨迹。
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小皇叔只知道我们出去玩儿了,却不知道我们究竟做了些什么。
等到卖羊杂的下回来把碗筷给收走了,他生意一忙,很快就会忘了这件事儿。
再等我和宋清平都忘记了这件事,那这天晚上的月光和霜就真成了一个梦了。
可是月亮又不是我的,我又能把月光送给谁呢?
第23章 这章说到相思
今年的三月春猎我没跟去,留在燕都城写文章。
宋丞相领着一众文官和我们立在燕都城城门外,送车驾出去,一直到车队走出去很远他才带着我们回去。
我从前没有这样送过他们去春猎,似乎也没有站在原地,然后看着别人走远的经历,这倒是很新奇。
他们临走的那个傍晚,我们聚在重华宫喝酒。
所有人一溜儿排出去,坐在重华宫的走廊前,院子里的花树开的很盛,风吹过,花瓣飘落下来,附着在鞋面,再晃一晃就掉了。
我们只有两个酒壶,宫里给我和沈林薄每人的份例是每人每月一壶酒,这两壶酒就是我们三月的份例。
两个酒壶姑娘家们合用一个,我们男人用一个,两个酒壶分别从两边传过来,再从中间传过去。
酒过了好几巡,所有人面上都发起热来,便散开些坐。
又传了几次,酒壶再传到我手上的时候已经空了,因为是沈清净把酒壶递给我的,我便伸手掐他:“你这个臭酒瓮子怎么不为后边人想想?”
沈清净打了个酒嗝,白我一眼,随后装醉,靠在三弟肩上睡去。
皇姊隔得远远的,却探出脑袋来,笑道:“到时他们喝醉了回不去,就去占你的床睡。”
我看见皇姊手里拿着的白玉颜色的小酒坛上沾了一点儿女儿家的口脂,浅浅的红,像院子里的花。
于是我也笑,却并不知道笑什么,又伸手去弄沈清净鬓角的发,说:“诶,你都醉成这样了,晚上跟我一起睡啊。”
沈清净醒过来,也是笑着的:“去你的罢,谁跟你一起?我又不是你房内人。”我从前跟他说宋清平是我房内人,我都快忘了,他倒是耿耿于怀。
沈清净说完这话就站起来,晃悠了两步走到花树下边,歪着身子伸手去攀团着花的枝子,略带了醉意朗声道:“小爷我要醉卧花丛。”
他又往后一倒,靠在花树上,震落下花瓣来落在衣襟上,也自飘入衣领,最后被他反手捏出来。
我随手捻起宋清平衣角沾着的花瓣,丢进酒壶去:“他喝酒喝傻了,由他去。等会儿托人给小皇叔送信,就说让小皇叔给我们带酒来,他不带酒来我们就不让他接儿子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便喊话说傍晚树下露重,让他过来坐着。
我对皇姊说:“皇姊,这回去九原,你记得替我向魏檐还有九原的宫人问好。”
“亏得你没忘了人家年节给你带了东西。”皇姊在袖子底下绞着手指,“不过魏檐住在马场,又要读书,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见到。”
“见不到就罢了,明年春猎我亲自去寻他。”
皇姊不再说魏檐了,她问我:“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去九原的时候给你带。”
“没有,九原我都去了这么多回了。”我想了想,最后说,“若是皇姊得空去山上四处走走,帮我看看河边一株桃花开得好不好。不过我想它那病歪歪的样子,大概是开不了什么好花的。”
“我若是碰巧遇见了就帮你看看。”
我又捻起宋清平衣袍上的花瓣:“不过我想,民间有句话说:好碗容易摔碎,好花容易冻死。它若不开好花,倒也对。”
又坐了一会儿,大家都说喝酒喝的不尽兴,想要出宫去找酒喝,我们正要起身时却听见外边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天知道父皇是什么时候收到我们在重华宫聚众饮酒的消息,他倒不会特意赶过来骂我们一顿,我们从前在梅园喝酒被他撞见过,他还和我们一起吃过两杯,但这回我们正要出宫去,实在是不便再带上他。
于是我们都转头看看身边的人,未等谁说一句话,我们就一起从重华宫的后门跑了。
因吃了酒,我们每个人跑起来都不大稳当。风又吹起衣袍,席卷着院子里花树的香气,再等我们拐过一个拐角,那香气便消失不见了。
绕了一个圈子走出宫门,好容易走出来了,我们却不知道该到哪儿去。
小皇叔仍把我们当小孩子看,不许我们喝酒,我们若是浑身酒气地去找他,他指定会把我们送回各家去。
宋府与陈府便不用说了,宋丞相与陈夫子不仅会把我们送回去,还会把我们臭骂一顿。
李别云家倒也凑合,我就是害怕自己一旦醉了,对着他们舞刀弄枪的不太好,要不就是他们先醉了,然后对着我舞刀弄枪的。
几个人在宫门前一溜儿蹲着,蹲了一会儿,沈清净倒是想起来一个地方,一拍脑袋说:“不如去太子爷府上?”
我说:“你傻了?我们刚从重华宫出来。”
“小爷是说你明年住的太子府,我前几日经过的时候看有几处修的还挺不错的,去的时候在路上买几坛酒,足够了。”
这时我才想起我明年开府,宅子是原先父皇当太子时住过的宅子,工部在安排人修缮,到了明年我就可以住在里面了。
我没去看过,也根本没想过这件事儿。
这时有人问:“谁带了钱?”
“既然是去我府上,那我请你们喝两盅。”我一边应着,一边伸手去摸衣袖,最后摸出来一个木雕,“我现在去把木雕卖了,你们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所有人都笑说谁等得了,又都伸手去摸袖子,因为是临时跑出来的,也就没带钱在身上。
我挥了挥手让他们先走,等会儿我买了酒再跟上去。
皇姊笑道:“你真去把木雕卖了?怕是等到明-ri-你也不来。”
我推着他们走出几步,却将宋清平留下来了,待他们走出有一段路,伸手去搭宋清平的肩:“扶着我点儿,你往前看,不许看我。”
宋清平站得直直的,一面往前看,一面抿着唇憋笑,他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仅有的一点私房钱全藏在鞋底,拿出来的时候我自己也有点嫌弃。
买酒的时候我问宋清平:“你怎么不说帮我出钱?”
“怎么好抢了殿下的风头?”
其实道理也是这样,若宋清平说要帮我出钱,我指定要恨他。
我们有时候黏在一起分也分不清,但有时候又分得很明白。
等走到了我才知道,原来太子府就建在宋府对面,门关着,他们就全站在门口等我们。
“前几日我还说谁这么有钱,在宋府门前修宅子。”我那时对宋清平说这句话时,压根没有想过这宅子是我自己的。
已经是晚上了,没一个人。我翻墙进去放他们进来,我不知道有这所宅子,也就没有钥匙,只能这样给他们开门。
宅子进去的空地上还堆满了木料,等走进去了,便看见一条道的刚栽了没多久的两排花树,垂着枝子,开细细小小的花。
再没有别的地方去,我们就在花树下边坐着,也算是让沈清净再醉卧一次花丛。
沈清净靠着树道:“你这太子府他们修的还不错,等明年我们就在这儿过年,也算是给你的新宅子过过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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