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旧事 作者:岩城太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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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这件事儿像说闲话一样说出来,其实我在心里想了很久,说了很多遍,才能把它像闲事一样随口一说就说出来。
这件事情我一直瞒着宋清平,不跟他说,所以说完这话我就没敢再看他了。
宋清平给我夹菜的动作一顿,然后应说:“殿下要去哪儿?”
我悄悄抬头觑他:“父皇派我去体察民情……也就是让我出去见见世面。”
“殿下什么时候走?”
虽然宋清平看上去没什么表现,但是我方才明明说过我三月份要走,他却再问了一遍,这说明他可能有些呆了。
我说:“三月。三月的时候你们去春猎,我得启程南下。”
“那……殿下保重。”
这样看来他还是没什么反应,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懂了没有,我只好继续解释说:“他们不让你跟我一起。”
其实我也不愿意宋清平跟我一起去,他得留在燕都学做一个丞相,怎么能跟着一个木匠到处乱走?而且说是游历,其实就是流浪。
况且到时我兜兜转转的到了北疆,一个人去送死也就够了。怎么还能去了一个,再捎上一个?
他又说:“那我留在燕都,替殿下打理府上与朝上的事儿。”
这个念头也实现不了,在我回来之前,父皇就会把我给废了,到时候就不劳烦他CAO心太子府和朝廷了,二弟会接手一切。
“不用麻烦你……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太辛苦了。”
我们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我又说:“那我到时候给你写信。”
宋清平没应,只是把碗筷都放下,然后说:“殿下明日还要早起,早些回去睡罢。”
我们原本是面对面坐着的,中间隔着一个炉子和一个烧得正沸的锅,我便端着碗筷挪到他身边去,边咬着筷子边问他话。
之所以咬着筷子,是因为这样子我说话也说得不大清楚,若是一不小心说了什么话惹他生气,还有一点含糊的余地能圆回来:“你是不是不高兴?”
“不是。”
如果宋清平某一日跟我说他得走了,我也不高兴,就好像自己费尽心思用好木头雕了很久的一只兔子突然成精跑了。
从前宋清平落水时,我说过去的十几年我都没想过宋清平会死,他大概也没想过某日里我会走。
“我又不是不回来,顶多几年我也就回来了。”
“几年?”
我很没底气的说:“大概一两年?”
宋清平又道:“我没生气,我是在替殿下想事情。殿下具体要去哪儿?”
“一路南下,然后去北疆,最后再回燕都来。”
宋清平点着头:“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
我还没想明白他到底明白了什么之后,宋清平就伸手捉去我手里的筷子:“殿下,不能咬筷子。”
他没有说咬了筷子之后会怎么样,不过我想咬了筷子大概会做噩梦,因为这天晚上我就做了一个噩梦。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两个之间因为我要走的事情,搞得气氛有点冷清。
我们收拾了东西,就从院子里转到屋子里的榻上坐着。我们之间隔了一盏小小的灯,看对方都看不大清楚,也不怎么说话,实在是不太符合过年的气氛。
等宫人在墙外喊过“景嘉十六,山河永在,国泰民安”的时候,我们就收拾收拾准备床去睡了。
重华宫里的东西我全舍不得,白日里打包打包,就送到新修的太子府去了,现在的重华宫就剩了几个大件的家具,还有铜瓶里插着新折的梅花枝子。看上去实在是很冷清。
偏生除夕夜里得亮着灯,否则不吉利,我们就留了一盏小小的蜡烛在桌上。也正是这一点光,照着重华宫很冷清的模样。
明日我要穿的礼服搭在衣珩上,被光照着,仿佛一个人立在那儿。
今年的冬日暖和些,但我还是喊宋清平:“你过来些,中间透风。”
“殿下什么时候走?”
他果然是呆了,这个问题一连问了好几遍。
我说:“三月份。我会回来的,你还在燕都等着我不是?”
宋清平点了点头,他大概是转头看我了,所以才发出一点窸窣的衣料摩擦的声响。
我又说:“你把被子帮我往上拉一些,我懒得伸手。”宋清平给我拉好了被子,他再躺下时,我说:“压头发了,疼。”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把枕上的不知道谁的头发给拨开。
我要是有点别的心思,姓子再强一些,就该把我们两个的头发给绑起来,打个死死的结,可是我怕疼。
于是我把他的脚给勾过来,又伸手摸了半天,却没能找到他的手:“你别生气。”
“为什么生气?”
“我是说日后、日后若我不回来了,或是回不来了,又或是我回来了就不是……呃,不是我了,你别生气。”
“殿下不回来吗?”
“我是说万一,如果我中途被什么东西给迷住了,或者欠了别人钱得给待在那儿还债……”我咬了舌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宋清平忽然说:“不会。”
“什么?”
“我不会生气。”
我知道,宋清平没说实话,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若我不回燕都,他一定会追过来向我讨一个说法。
“你……”我原本是想让他发誓的,但是一转头就闻见一股很香的气味,便也忘记要让他发誓了,只笑道:“宋公子身上很香嘛。”我凑过去嗅嗅,这回倒是摸见他的手了,仿佛他的袖中也拢住一团的香气。
宋清平解释说:“这是被子的熏香。”
我当然知道是被子的熏香,但这时候我假装抱着他的手已经睡着了,所以我不能说话。
他从来很烦我油嘴滑舌的说话,又没脸没皮的动手动脚,不过顾忌着我是他的殿下,才事事都顺着我。
等我睡着了,他就不怎么顾忌我是殿下这件事儿了。借着一点的光,他盯着我看了有一会儿,然后似笑非笑、似怨非怨的自言自语道:“这算是个什么人呢?”
究竟算是个什么人呢?
这时候应该说到我的噩梦了,我从前不是没做过噩梦,比如梦见我做了皇帝,然后百姓们朝我扔臭鸡蛋。最让人心慌的是梦见沈林薄当了皇帝,我守在床边给他和宋清平烧炭取暖,但是现在不是了,现在最叫人心慌的梦是我新做的这个。
在说这个梦之前,我得承认,我对宋清平有一点乱七八糟的小心思。
从很早之前就有,具体表现为我喜欢闹他。
有时候我们睡在床上,我不自觉地勾他的脚,抱他的手,其实我们都知道,正经君王都不会这样对臣子。有时候走在路上,我又伸手搭他的肩,摸他的下巴,搂他的腰,没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
其实那全是我那许多年酝酿出来的一点小心思在作祟。
但我保证这点心思确实是很小的,而且我准备一辈子都让它只是个小心思。
我最近鼓起一点勇气来试探他,不过他总是步步后退,那点勇气就再而衰,三而竭了,所以我想我没什么戏,因此这小心思也只能是一点小心思。
其实我从很早之前就有所察觉,但我一直都不大愿意承认,我可能有点喜欢他。
不是朋友之间,也不是兄弟之间,也不是君臣之间。那时候我翻开书,将五伦都算了一遍,最后只剩下来一种喜欢,毫无疑问,那就是它了。
宋清平忠心的太子,背地里只是一个觊觎他的臭不要脸的禽兽。
我没办法跟他说,我要跟他说了,宋清平回过味儿来,想起从前我对他动手动脚那些事儿,那些事儿就全都蒙上了一层无耻的意味。
所以我一直觉得这样就挺好的,我出去一两年,回来的时候再看见宋清平,我们就真成了阔别几年的老友,别的就什么也不剩了。
结果这个噩梦告诉我我可能忍不住了。
梦里的香气也很浓郁,是什么花香我忘记了。也是在重华宫,在我和宋清平一起睡了十来年的床榻上。
我从前对他动手动脚,分明腰也搂过了、手也摸过了,但是我们在梦里做这种事,看起来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梦里的宋清平坐在我腿上,伸手去解我的衣带,我一边拦他,一边压低了声音,让他不许在本太子面前造次。
我根本没想要把他放倒在床上的,宋清平分明是平日习武的,我怎么知道梦里的他一推就倒了?
不过宋清平确实是好看,我以前没正经的夸过他,总是玩笑一般说他好看,但是我没想到他近看起来这么好看。我根本没想要近看他的,我真的没想要这么做,我就是起不来,使不上劲儿。
宋清平趴在我耳边喊我,还不知死活的吹气,喊得一声殿下千回百转的像九曲回廊,像香炉上升起青烟飘上广寒,绕过好几个弯儿。
真要命。
我就愣了一会儿,因为我没听过宋清平这样喊我,我一听他这样喊我,我就更使不上劲儿了。谁知道我只愣了这一会儿,宋清平的手里就攥着不知道是谁的衣带了。
这个宋清平是假的,是狐狸精变的!
快停下,我求这个梦快停下,简直急得快要哭了。
这时宋清平的神色倒是如平日一般了,他问我:“殿下是不是这么想过?”
我下意识便道:“你别生气,我就是……”我忙又道:“不是,我没这么想过,真的!”
宋清平问我:“殿下以为是在梦里么?”
这下完了,我百口莫辩。
宋清平伸手放下帷帐的时候我还是愣着的,只想从前怎么没觉得那挂帷帐的银色钩子那么好看,帷帐落下来,便在我眼前覆了一层什么样的纱,朦朦胧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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