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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旧事 作者:岩城太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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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朝堂之上 市井生活

 
不过他若是真没良心,又怎么会火烧到了手都没有察觉?
 
宋清平亲手翻黄历给我择了个下葬的日子,我凑过去看了看,确实是个好日子。
 
停灵的最后一个晚上,已经当了皇帝的沈林薄让宋清平一个人给我守灵,那时候沈林薄拍了拍他的肩,说:“你要哭就哭出来,哭完了……也就完了。”
 
也就完了。
 
对我这个旧主先帝的情分也就完了。
 
他总忘不了我这个从前的皇帝,哪里能辅佐好新的皇帝?
 
所谓万物轮转,生生不息。我承认,沈林薄说得对。
 
宋清平看上去没什么反应,其实我在他身边看得很清楚,他的两只手置在膝上,握成拳头,握得太紧凸起青筋来,勾勒出一点轮廓来。
 
但他最后还是点头了。
 
这个人果然是没良心。
 
因为我的尸体耽搁时间太久了,又是三月开春,渐渐的发起臭来,所以棺材很早就被钉上了,八根玄铁钉,从来的帝王待遇。
 
确实是臭,若是让我自己闻一闻,我自己也要嫌弃我自己。
 
可是这天晚上,宋清平一个人守灵。他一个人,仿佛用尽此生所有气力,想要把我的棺材给撬开。
 
他这个人真是的,我死了都不让我安宁。
 
外边的人听见动静,还以为是我诈尸了。进来一看,发现是宋清平在撬我的棺材,都吓了一跳,上去劝他,被他通红的双眼一瞪,就退回去了。
 
主要还是宋清平平常都太温和,他们没见过他发怒的样子,乍一见都被他吓坏了。
 
宫人们去寻沈林薄来,沈林薄来了也只是跟他说话,后来发现他听不进去,就领着人出去了,随他对我的棺材做什么。
 
我想二弟这个皇帝比我还怂,连自家丞相都哄不好。
 
但我又想,宋清平总不会对我的尸首做出些不敬的事情来。
 
于是我坐在一边,看宋清平对着我的棺材捣鼓了大半夜。一直到天将明的时候,他才把八颗钉子都撬开了。
 
他一开始用他的长剑来撬,后来用手。
 
我的棺材盖儿被打开的时候,我也凑过去看。
 
实在是很难看,我原本这么好看的一个人,等到死了,竟然也是这么难看。
 
我想宋清平这回都看见我了,他该哭了吧?
 
可他还是不哭,不知道从哪里拖出来一箱子防尸体腐化的悬珠,一颗一颗的摆进我的棺材里。
 
其实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我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两只手都可以看见骨头了。
 
宋清平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的脸也不好看了。我不常照镜子,但是我想得见我凑过去闹他玩儿的时候是多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我不是自夸,我是从宋清平一贯的反应推断出来的。我每次一凑过去,他的笑意就从眼睛里漫出来,但是他也就只有这一种反应。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目光是落在我肩上与当心的三个伤口上的。
 
其实我穿着黑颜色的寿衣,他根本看不见什么伤口。
 
他喃喃念道:“两肩两箭,当心一箭,穿体而过,无力回天。”
 
这是沈清净和李别云送上来的奏折上写的话,我的死因。
 
宋清平趴在棺材边问我:“陛下,有多疼啊?”
 
我这个人怕疼,做木匠活,木屑扎进手里了都要让宋清平帮我看上半天。
 
他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木屑和铁箭,究竟是哪一个更疼?我也没办法回答他,等我察觉到有多疼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这时候他应该哭了吧?明日我就下葬了,总该为我流两滴泪吧?
 
他还是不哭,一箱子的悬珠全都被他堆进棺材里,简直要把我的尸体盖起来。
 
重生的那一辈子,我问他,我若是死了,他怎么办。他说他要往我的棺材里放百八十颗悬珠,保我尸身不腐,然后每天都把我拉出来揍一顿。
 
前一件事情是他做到的。
 
等到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沈林薄在外边敲门,说时辰到了。
 
宋清平还是趴在我的棺材边,他叹气说:“我念过这么多的圣贤书,怎么没有一本书教我怎么让陛下活过来?”
 
那是自然,著书立说的圣贤也都死了。他们若是知道怎么叫人起死回生,又怎么会任由自己死去。
 
沈林薄领着人推门进来,再一次将我的棺材盖子盖上,八根新的玄铁钉钉上去。
 
沈林薄看了一眼宋清平,见他面色如常,不像是哭过的样子,又见他双眼发红,似乎是哭过的样子。搞不明白他到底有没有哭过,有没有和他的旧主斩断旧情。
 
我都要被人抬走了,宋清平总得扑上来让他们不准带我走。可是他偏不,他就垂着手站在一边看着,仿佛昨天晚上发了疯撬我棺材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我的棺材被抬出去了,他还是不哭。
 
从前父皇说宋清平他爹宋丞相,冷静自持,谁死了他都能好好的辅佐下一个皇帝。又说宋清平“心术不正”,说他的一颗心都偏到我身上了。
 
我觉得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宋清平简直和他爹一模一样,起码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沈林薄走到他面前,想要拉他的手,宋清平也不避,随他牵着。
 
沈林薄轻声问他:“你去吗?”
 
他摇头。
 
“那你回府好好休息,折腾了一个晚上了。”好一句明君对贤臣的嘱托,听得我都潸然泪下,感动不已。沈林薄顿了顿,最后说,“这是沈家的江山,自然也是他的。”
 
宋清平又摇头:“其实他根本不在乎。”
 
好么,这人到我死后终于是开窍了。
 
我的棺材停在重华宫里,等到所有的宫人都撤出去时,宋清平大概是想到从前我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与我在重华宫待过的日子。
 
他叹一口气,用一个我已经忘记了很久的称呼唤我:“殿下啊。”
 
我明白,那时候我还不是什么皇帝,他也不是丞相,我却敢明目张胆的勾他的脚,信口对他说君臣之义的精髓就在同榻而眠。
 
后来我成了陛下,他当了丞相,仿佛什么事情都是一样的,又仿佛有什么事情不一样的。后来想起,我与他之间,殿前阶下,确实是有什么东西变了的。
 
最后我成了先皇,他还是丞相。我就在他身边站着,却再不能搂他的腰、说他的玩笑话,这才察觉出当魂魄与当活人的一点不同来。
 
所以说,他惦记着我还是殿下的那段日子,是很自然的,那段日子确实是我们之间最好的时候。
 
====
 
沈林薄想方设法叫他的丞相斩断与旧主的恩情。
 
宋清平也想方设法,要斩断与先皇的感情。
 
沈林薄让他给先皇做画像,挂在祖庙里的那种画像,他吩咐宋清平说:“画完画像,也就完了。”
 
宋清平果然也好好的给我画了,废了好几张纸,终于画出来一张有我三分□□的画像。不是宋清平不了解我,他就是太熟悉我了才画不出来,旁的人看上去是十成十的像,我与宋清平看上去只有三分。
 
画完了画就要题字,那时候朝中给我定了一个好惋惜的谥号——怀。但是宋清平写不上去,他提着笔顿了很久,手一抖就写下了沈风浓三个字。
 
原来他平日里恭恭敬敬的喊我殿下或陛下都是假的,他在心里偷偷喊我的名字。
 
画画的活儿最后交给了宫里的画师,沈林薄又让他给我刻一个牌位,他说:“等丞相刻完了,也就完了。”
 
于是宋清平翻出我从前做木匠活的东西,准备给我刻一个牌位。
 
他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弄明白那些东西究竟是怎么用的,但是刻牌位的第一步是在纸上写好刻的字,宋清平还是下不去手写我的谥号,雕灵位这件事情也就黄了。
 
沈林薄没错,宋清平也没错。
 
沈林薄说得对,什么事情都放不下,他要怎么放心用他当丞相?丞相带头怀念先皇,沈林薄要怎么办事?
 
宋清平也对,你看我都死了,我还是放不下他。
 
不过我对他与他对我还是很不一样的,我是喜欢他,而他,他只是忠心于我。
 
最后沈林薄也没法子了,直接找他说:“朕求你哭一哭吧?你信一回,这种事情你哭完了就好了。”
 
我一开始不想要宋清平哭,他一哭,我又抱不到他。
 
可是这段日子我也等着宋清平哭,我怕他的闷气郁结于心。
 
宋清平却说:“臣没事。”
 
“真的没事?”
 
他摇头:“没事。”
 
沈林薄连问了他两三遍,宋清平的面色越来越平静,语气越来越平静,他说到最后,连我都觉得他确实没什么伤心的了。
 
此后宋清平这个人作为当朝丞相,盛宠如前,仍旧活成全天下文人做梦都想要的模样。
 
御书房设案,清谈会簪花。
 
没了我,什么事情也不会变。其实也有一些事情是变了的。
 
若不是宋清平将沈林薄的好意全都推辞了,我会气得活过来。
 
他对沈林薄,与他对我,还是有些差别的,也因为宋清平还念着我,所以我没能被气活过来,我还是一个魂魄。
 
 
 
第59章 这章讲到改朝换代
二弟定的国号还是甘露。
 
甘露五年的春天,宋清平盘腿坐在廊前看书,我在庭院里到处乱走。我站在宋府的花树下边,朝着阳光,伸手做出想要摘花的样子来,结果我竟然把花给摘下来了。
 
那棵花树长得不好,好容易长出来的几朵花也被我撷去了一朵,我捻着那花,飞跑到宋清平面前去。
 
要跑到他面前还是很快的,但我跑到他面前之后就不知道该不该把那花丢给他了。
 
他看得见我吗?若是他看不见我,我又勾起了他的念想,那我岂不是太过分了?
 
我还没有拿定主意的时候,我就拿不住那朵花了。我站在宋清平面前,他将书置在膝上看,那花晃晃悠悠的落下去,就落在书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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