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臻把手悄悄地从膝盖上滑了下来，落到身侧，他有点紧张，不知道应川会不会懂这个微弱的，意义不明的信号。他决定在心里默数到三，如果应川不懂，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就把手再放回膝盖上去，不管它再怎么要求，也不去理它了，然后他就要抬起头来，看着爸爸的眼睛，自然地笑一笑。

　　预备，1——

　　温暖的，粗糙的，宽大的手掌，在他没来得及数到2时，覆盖了上来。

　　几乎就在被覆盖的同一瞬间，田臻的手指迅速回握住了应川。

　　“这是应川，我们昨天结婚了。”

　　他抬起头，看着爸爸的眼睛，笑得大概也还算自然地说。

　　“听你爷爷说了。应川，游老先生的小弟子。”爸爸微微颔首，眼神在应川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继而又转到他们交握的手上：“挺好。你们看上去也挺相配。”

　　“谢谢您。”应川坐得端正，平淡而礼貌地道了句谢。

　　茶杯里的热气终于都散开了。

　　他们之间的话，讲到这里似乎也已经够了。本来就是够的，爷爷早通知过他们，婚礼的安排，婚礼的日期，只不过他们没有到场而已。

　　“木头好像快烧完了，我去添一点。”

　　田臻说着要起身，应川按了按他的手，先他一步站起来：“我去吧。”

　　应川的手一离开，田臻立刻感觉冷起来。他克制着自己不去伸手拉住应川，宽慰自己，应川只是去扔几块木头进壁炉，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们感情不错。”又来了，爸爸那种，他像是窗外某座很遥远的山一样的语气，又来了：“小臻，很抱歉，我和你妈妈没有回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生疏的，客气的，很抱歉的。

　　田臻没有人握的手指，向手心里缩着，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包。

　　乖的小孩没人喜欢，他明明是知道的。

　　但还是要笑一笑，不痛不痒地说：“没关系。”

　　爸爸轻叹了口气，似乎在斟酌接下来应该跟他说点什么好。

　　“爷爷最近血压经常偏高，身体大不如以前，你们要是，可以的话，回去看看他。”田臻本想对他为难的表情袖手旁观，可沉默带来的，凝结成团的空气只会让他想扭头去确认，应川还要多久才可以扔完木头回到他身边来。

　　“好。”

　　“……妈妈，还好吗？”

　　“她……”

　　电话声突兀地响起来，爸爸拎起听筒，那头传来一个着急的女声：“先生，请您快过来看一看，夫人情况不太好。”

　　“我马上过来。”

　　“弟弟先坐在这边等一下，妈妈把然然洗好，就来给你洗哦。”

　　“嗯！”田臻捏着手里的小鸭子，乖乖应道。

　　在这儿度假的每一天里，这是他和田然最喜欢的时刻，他们排着队等妈妈在他们头上倒香波，教他们把手放在头皮上搓一搓，等她检查完确定他们都洗干净了，他们就会被准许跳进大浴池里开心地玩了。

　　“弟弟，看枪！”田然举起手上的花洒向田臻身上喷去，田臻反应慢一拍，也不懂要躲，只知道用手去挡，瞬间就被水浇了个遍。

　　“田然是坏蛋！”

　　“哈哈哈，田臻是笨蛋！”

　　田臻这会儿才知道从小椅子上跳下来，跑过去一边用妈妈的身体做掩护，一边拿着自己手上吸了不少水的小鸭子去回击。

　　“别闹了，你们两个小捣蛋！”妈妈无辜受牵连，陪着两个熊孩子一起全身湿透，他们脱了衣服滑得像两根小泥鳅，抓都抓不住。妈妈抹了抹脸上的水喊道：“田南！孩子他爸，快过来帮帮我！”

　　“我来啦……哇，咱们家浴室闹水灾吗！”

　　“是，而且是打水仗引起的水灾！”妈妈又气又笑地说道。

　　“我看看，打水仗的两个小坏蛋躲到哪里去了呀……哦原来是在这里！好，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你们老爸的厉害！”

　　他们被爸爸一手一个扛抱起来，晃悠着：“妈妈，你来发令，我把小坏蛋们丢到海里喂鲨鱼！”

　　“好，各就各位！预备！丢！”

　　“啊——哈哈哈哈哈哈。”爸爸的动作看上去幅度很大，是要把他们扔进浴池的样子，其实最终只是把他们轻轻放了进去，他们一入水就发出了咯咯的笑声，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后，极有默契地把浴池里的水向爸爸妈妈们身上撩去。

　　“糟糕！呼叫指挥部呼叫指挥部，我方忽然受到了敌人地猛烈攻击，请求增援！”爸爸把田臻的玩具小鸭子放在嘴边当对讲机用。

　　“指挥部收到！指挥部收到！增援立刻就到！”妈妈把花洒递给爸爸，自己拿起了水池边上另外几个喷水小玩具。他们相视一笑，爸爸挥手道：“冲啊！”

　　“……啊，爸爸耍赖！”

　　“妈妈坏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所谓幸福生活的这种东西啊，其实比烘烤时间不够，没能定型的苹果派，更容易塌陷。

　　第三十一章

　　“先生！”

　　“怎么回事？这个时间她应该睡午觉的，今天的药她按时吃了吗？”

　　“按时吃了的，可是夫人今天好像醒来得比平时要早。我来打扫浴室，发现夫人在里面刷浴池，我怎么劝她她都不肯上来，您快进去看看吧。”

　　田臻和应川落后几步，跟着爸爸进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