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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宽细咩咩的小孩儿嗓子,轻说了声:“江叔叔……”
“叮——”一声,郑三嘴上的锉刀掉下去,戳在了坚硬的砖地上,又跳开,终究倒下。
秦妈很缓慢地思索着,她脸上没什么显眼的表情,她或许,还没想起这是谁,
盛星醒了。
在他脸上的,是夕阳艳红色的光,它像从玻璃窗外流淌进来的、浓郁的酒;盛星一时间难以自控地流泪,他趴着,把脸放在松软的棉花枕头里。
捧着太疼的一颗心,哭个够。
柯钊洋房前,仍旧有兵,并且,插着在微风里轻抖的旗子。
仆人们忙成一团了,夕阳里抱着儿子的惠立春,穿着腰身纤细的一条浅灰色裙子,她的箱子好几个大的,全被装在汽车上,柯钊也来了,他穿一身崭新的戎装,配皮靴和白手套儿,身后有人帮忙拿着大衣。
路边儿三叶杨发芽了,挺拔的一排,抖动枝梢;柯钊接过了穿着老样式小衫的儿子,他生涩地抱他,像抱着什么易碎的宝物,他去吻他的脸蛋,终于喊了他的大名:“文腾。”
惠立春精巧漂亮的脸,正轻仰着,她看着柯钊,然后难以自制地红了眼睛,思虑一会儿,说:“我也跟你去罢,我是你的妻子。”
“又要打仗了,等我闲下去,在南边儿安家,就让人来接你们。”他似是不悲壮不难舍的,他那样骄傲一个将领,自然没想过战斗里很坏的结局,他不爱惠立春,因此也不会哭。
身后几辆惠家来接二小姐的汽车,而另一边儿,是插了军旗的、柯钊的车,以及边儿上等待着的,配着枪的兵。
柯钊和惠立春,这一对总在陌路的夫妻,要真正分离了,他们自然有不舍,只是各自的不同;文腾成长得愈发俊俏,像父亲,也像母亲。
浓郁的晚霞在天边儿上,重叠起几十种不同的颜色,像蜂蜜或者糖浆,也像血,像酒,像胡乱泼洒的墨。
奶妈抱着柯文腾去车里了。
“外头比不上家里,一切都要当心。”惠立春露出了个能安抚人心的笑,她吸着鼻子,用手背去沾脸颊上温热的泪;她的眼里,是种真正包含诚挚的关切。
柯钊去拉她纤细柔软的手,他忽然那样动容,因此有些无措地低头,在惠立春颊上烙一个很轻的吻。
他说:“感谢这辈子的认识。”
无论几时,柯钊面前的惠立春总在怀抱失落,可更显然的是不舍,她忽然凑上去了,紧紧抱着柯钊的脖子,她的泪,像一场忽如其来的海潮,汹涌到难以自制;甚至,惠立春的身体在颤抖了,她下巴搁在柯钊肩膀上,哽咽着说不完话。
“我期待我们再见面,我希望亲口……把一句话告诉你……”
“现在就告诉。”柯钊手抚着惠立春肩上的头发,说。
惠立春像是小孩儿得了糖,她纯净,却卑微,像是什么都拥有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拥有;柯钊的手是暖的,惠立春在梦里般,飘飘然了,她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爱人。”
远处夕阳,要被夜幕吞食了,正一点点淡化,而后溶进天顶静态的黑色里,那边儿,挂着细细一弯月亮,以及几颗亮而且干净的星星。
柯钊抱着惠立春,他在跋涉前,休憩般,阖住了眼睛。
盛星在梳头的时候读报,他无心思搭理师傅的话头儿,因此半天才应答一句:“桥那边儿有新街了,人是挺多。”
“陈岳敏前天夜里,死了,您知不知道?”师傅是个高瘦老头儿,手上活儿利索,嘴上也不闲着,他看着镜子里盛星抹了红的、斜飞入神的眼睛,忽然就问起这个。
消息在报上是有的,一连登了两天,可盛星没怎么敢瞧,他冷着张脸含混过去,刻意软绵绵,说:“咱也就听别人说了。”
盛星也压抑与自己的淡然,他直视着镜里头自个儿涂红抹粉的脸庞,瞧额头上圆润乌黑的片子,忽然,像察觉到了什么狰狞的幻象;他狠狠地咬着牙,再呼气,露出一个动情漂亮的笑来。
师傅还说着:“被不知道什么人下了毒,说是在打针的药里头,现在陈太太成了凌老板,五湖园大变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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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和咱们无关。”盛星衣裳袖子里,一双细手握成了拳头,他脑子里留着的那些难以言说的画面,正像是月夜深溪里乌色的水,在动。
眼前头那个高大的、穿黑衣裳的人,总举着他灰色刃子的匕首;铁戳进衣服里,再到皮、到肉、到内脏;盛星在他后头,被新鲜血味儿熏得要吐。
死的有保镖、看门儿的,以及陈盘糯。
梳头的停下手了,背过身拿杯子喝茶,盛星的手指在颤抖,他去握,可手里是空荡荡的,没玻璃的透亮针管儿,也没药。
他在慢慢忘记了。
不记得怎样穿了仆人的衣服进院子,不记得陈盘糯临死睁圆的眼睛,更不记得玻璃的吊针瓶里剩多少液体……不记得自己怎样逃离、回家。
他似乎,只记得那晚上的月亮很细,像一弯轻笑着的、惨白的眼睛。
第四十八章 故识人之书
陈公馆真正易主了,成为凌莉润念佛吃斋的妈的住所,三层的一间屋,给了花庚,因此是将阳光最普照处给了垂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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