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何颂鸣关系好吗？”柯老师这么问。

　　“还行吧。”我想了想。

　　柯老师很淡地笑了一下，稍纵即逝的意味。

　　“一开始就总觉得你和何颂鸣很像，身上都有一些这个年龄没有的东西。”

　　“可能是都长得挺帅吧，超越年龄的那种。”我大言不惭。

　　柯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很捧场地说，“原来如此。”

　　*

　　近年来气温变化加快，在我们这个四季分明的城市里，春天和秋天都显得格外短暂，好像一眨眼，就没有了，只剩下酷热和寒冷这两种难耐模式，而温煦和凉爽的风永远限量放送。

　　直到张口可以哈出肉眼可见的白气，我发现，冬天真的来了。同学们也变得慵懒不爱动弹，大家窝在同一个教室里循环生产二氧化碳，我也被传染，忍不住老是打哈欠。

　　这种天气就是该在温暖的室内烤暖剥着小橘子看电视剧……

　　冬天练琴的话，手不冷吗，我问何颂鸣。

　　何颂鸣闻言举起手看了看，摸上自己的额头，好像没感觉出什么，“还好吧？”

　　我去握住他另一只手，果然是冰冰凉凉的，骨节分明，很修长的一只手，可以很灵活地按下琴键。

　　我说：“我手是比你暖和多了吧，我从小就是火气比较足，手掌脚掌都不容易受冻，我妈特别羡慕我。”

　　何颂鸣“嗯”了一声，可能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练琴不分季节的，春夏秋冬每天都要练，冬天哪怕是在空调房里练，琴键上也是冷的，所以手很难暖起来，习惯了也就还好。”

　　“这么说还是挺辛苦的，我看外面的琴行里多半都是小孩子，从小坚持练，要受很多委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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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没有那么夸张，其实各行各业都不容易的，不只是学乐器，练武术、练舞蹈、绘画、书法这些，都是这么坚持过来的，想要做好一件事，很少有不辛苦的，主要是喜欢吧，要是根本不感兴趣又被家长逼着学，才最苦。”

　　我忍不住摇头晃脑，有点得意，“我唱歌就不辛苦啊，小时候我家里还给我当听众捧场。”

　　“那你唱一句呢。”

　　我张口就是一个调，“啊~啊~啊~”

　　何颂鸣立刻弹出了三个音，竟然和我唱出来的非常相近。

　　“厉害吧？我小时候自己玩出来的。我爸妈整天不回家，我家就只有我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就自己和自己弹琴，假装聊天说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和平时的表情完全不一样，好像格外快乐，但这种快乐又不是单纯的，掺杂一点别的东西。

　　“我们换个位置。”何颂鸣站起来。

　　于是我坐到了何颂鸣的右手边，他翻出一本厚厚的旧琴谱，上头写着《流行钢琴精选》，他随便翻到一页，上面是蝌蚪琴谱，不过每一行下面都标注着歌词，我明白了，这是一本流行歌曲的琴谱。

　　“想学着弹一下吗？”

　　我点头。

　　何颂鸣只放上了右手，五根手指依次慢慢地按下几个琴键，重复几次，“你来试试。”

　　我明明看得很清楚，轮到自己去按的时候，又笨手笨脚地，怎么也按不对。

　　我叹气，“好难。”

　　何颂鸣见状安慰我，“没有学过的话，觉得难是正常的。”

　　“不过，你跟着钢琴学歌应该就会挺快的。”

　　何颂鸣抬眼看了一眼琴谱上面的音符标记，流畅地弹出了几个音阶，我看清楚了歌词，跟着这个旋律，脱口就唱了出来：“王子……”

　　这时候我们已经不用手机打灯了，那个太伤眼睛了，我从家里带了一个旧台灯过来，两节五号电池能亮很久，一点点，暖色微弱的光，倒也足够了。

　　何颂鸣因为个子高，弹琴的时候总要弯着腰，头埋下去。他戴的眼睛不是柯老师那种黑框样式，而是特殊的银边方形，活像实验室用的护目镜。他表情严肃会皱眉，完全不像个学音乐的，反倒像个会造出怪物的科学怪人。

　　科学怪人给我弹琴，我在一边对着歌词唱歌。

　　……

　　“王子满身的钻石”

　　“也需要燕子陪伴慰解寂寞”

　　“若果连他都不懂得快乐”

　　“我更要自甘堕落”

　　……

　　我的记性不好，能背的诗词也不多。

　　此刻却想起来一句似乎格外贴切当下情境的。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

　　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

　　“王子也很想快乐”

　　“期待燕子畅游天国”

　　“如果人存在是为了互相伤害”

　　“我的爱不如丢进大海”

　　……

　　钢琴还是很好玩的，我要回去建议我舅妈让两个弟弟都去体会一下这份快乐。

　　第七章 海上花（下）

　　大家都是干干净净降生下来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有很好的品位、很高的修养、能够接触优秀的作品。别人若有好的品质，这必然是后天得到的；但是别人没有，也未必就是他自己要拒绝，可能缺少机会，或者根本没有机会。非要求别人什么，本质上无意义。

　　流行就是上当，流行什么，上什么的当，因为审美不是一种别人的定义，本质上是一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