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欧切斯的玫瑰园 作者:E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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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双和玛丽一模一样的眼睛,可是这双眼睛里却没有一点儿我熟悉的温柔神色,只充斥着无礼、傲慢,还有深沉。
我没有理会他主动伸出的手,却盯着那个女人:“不为我介绍一下吗?阁下。”
“哦,”他若无其事地缩回手,回头望了一眼,“她是希埃娜男爵夫人,我的……好朋友。”
我发出一阵冷笑:“一定是很重要的‘好朋友’吧?真抱歉,打搅两位了。”
我的无礼让麦克韦伯先生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而公爵却毫不在意:“一年前我收到玛丽的信,她说她结婚了,丈夫是一位温柔而细心的外科医生。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能让我
不解风情的妹妹动心呢?可现在才知道,原来蓬洛纳先生除了外表很斯文的以外,和玛丽的描述一点儿也不像呢!”
“是吗?”我现在活象竖起毛的刺猬,“我也常听玛丽说她有一个多么高贵完美的哥哥,可今天她那么崇拜的哥哥却因为一个‘朋友’就冷落了。”
唇枪舌战并未破坏公爵的从容,无可否认他有极好的教养;相比之下,我那种过于露骨的愤怒倒暴露出自己市民阶层的低微出身。
公爵的眼光在我脸上流连了一会儿,终于决定不再进一步刺激我,转头吩咐管家:“劳伦斯,蓬洛纳先生一定很累了,请他到客房休息吧。”
“不用了!”我断然拒绝,“请先带我去礼拜堂。”
几排长长的架子上燃着两百多支晶莹雪白的蜡烛,圣母抱着圣婴慈爱地看着他们面前的信徒。我虔诚地跪下来,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把双唇印在冰冷的棺木上。
玛丽,这就是你的家乡,你的亲人,你真的喜欢这里吗?我带你回来是不是错了?请原谅我,我实在没办法喜欢你的哥哥,即使你把他描述得那么好。今晚我和他有点儿小小的不
愉快,请不要不高兴,我以后会克制自己,至少为了你……
我靠着玛丽坐下来,就像在家时我们常相互依偎着看书时一样。我全身的骨骼在长途旅行之后都该死地发酸,可是此刻我没办法安稳地躺到公爵为我准备的大床上。极度的疲倦让
我的眼皮重得直往下掉,就在我的头越垂越低时,一个沙哑的声把我从昏昏沉沉的浅睡中惊醒——“先生,先生……您还好吧?”
一个干枯得如同老树皮般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吓得跳起来,瞌睡一下子全没了。
我后退了几步,才看清面前站着的这个老人:“对不起,我……我刚才睡着了!”
这是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仆,雪白的胡子有些杂乱,但刚好衬托出他黝黑的皮肤和输理得异常整齐的白发,瘦小佝偻的身子上披着一件沾了泥土的佣人制服。我浑浊的眼睛关切地看
着我:“先生,您不舒服吗?我看您的脸色不太好。”
“啊,”我连忙用手拍拍脸颊,“我没事、没事。”
“您是谁呀?我没见过您。”他似乎对我很戒备。
“我叫蓬洛纳,是玛丽的丈夫。”
“玛丽的……丈夫?”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像吞了只青蛙,接着又打量了我好半天,最后发出几声干笑:“原来您就是小姐的丈夫。嗯嗯,果然是一位年轻英俊的绅士……真不错……真不错……我不打扰你们了……”
他用手捶着腰,竟没再看我一眼,一边咳嗽,一边走出了礼拜堂。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我暗自嘀咕,但是有点儿脊背发凉。难道我真的要在这又冷又暗的地方睡一个晚上吗?这样对主人来说是不是也太过于失礼了,而我刚刚才答应了玛丽……
“蓬洛纳先生!”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麦可韦伯管家正端着烛台站在那儿看着我,脸上有极力隐藏的不满,“大人说,如果您已经和小姐道了晚安,还是请到客房休息吧。”
我含含糊糊地点点头,心中明白公爵是很宽容地给我找了个台阶下。不管怎么说,他还算有气度。
我低下头,跟着管家走出礼拜堂。
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安排到了玛丽过去的闺房,尽管房间里已经被收拾得很难看出它主人的布置与习惯,可我还是香香甜甜地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仿佛昨天傍晚的坏天气根本没存在过似的,今天早上的阳光灿烂得可爱。金色的晨辉从窗帷的缝隙中穿进来,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里懒洋洋地浮动。
我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长羊毛地毯软软地铺在脚下,走着很舒服。我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拉开窗帘。
从窗子里可以看到城堡的主楼和西侧,楼前是一片修剪得很好的草坪,春天新长出的牙色还是嫩绿的,几条鹅卵石铺成的路把他分割成四五个规则的几何图形。女仆清扫着路上细
小的碎石,为草坪洒水。
真是一个安静美丽的清晨啊。
我在这个宽敞的卧室里伸展着四肢走动了一会儿,看看钟,已经八点了。我匆匆洗漱之后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打领结。
虽然已经两个多月了,但我每次做相同的动作时都会无法控制地想起玛丽。她会穿着晨衣为我梳头,然后说:“让,你的头发真漂亮,就像琥珀一样。”每次我笨手笨脚地打领结时,她会笑着拂开我的手,然后温柔地笑我不善于打理自己。所以从她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再没有打出过一个端正的领结。
试了几次,我终于弄出一个勉强合格的样式,这时正好碰上负责照顾我的哈丁太太来为我打扫房间。
“对了,哈丁太太,您能告诉我公爵大人在哪儿吗?”
“大人正在晨室,我带您去吧。”
“谢谢。”
沿着三楼的走廊向北是主楼,拐弯的地方有一个螺旋式的楼梯,哈丁太太领着我来到底楼,进了西侧的一个房间。
这是一个比我家的客厅还宽两倍的房间,估计接近一百多平方英尺。改建后的落地长窗为这里提供了充足的光线,两瓶尚带露水的鲜花摆放在桃花心木书桌上,我们的公爵大人正
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悠闲地在朝阳中翻看刚送到的《泰晤士报》,旁边的矮几放着一壶热腾腾的红茶和两碟点心,几个穿着深红色制服的男仆正规规矩矩。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早上好,公爵大人。”
“啊,蓬洛纳先生。”他收起报纸,对我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谢谢。”他好像没有在意我们之间曾有的不愉快,“……那个,怎么没有看见希埃娜男爵夫人?”
“她还在睡。”
原来我又问了傻问题;他倒不介意,弄得我脸上有些发热。
“对了,您还没用早餐吧?想吃点儿什么?”
“面包和咖啡就可以了,谢谢。”
仆人们又搬来一把椅子,我们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向玛丽许下了承诺,虽然我仍不能原谅他的冷血,但至少没有了过于强烈的反感。
在和平的气氛里用完了早餐,他提出带我去附近的教堂散步;圣·克来尔家族的墓地就在那里,是玛丽将永远安眠的地方。
“您最好穿舒服点儿的鞋子。”他一边吩咐管家为他换衣服,一边劝我,“咱们要走着去。”
“远吗?”我只带了一双皮鞋和一双不太厚的靴子。
“很近,步行只要一个小时。”
和我来时的松树林不同,出了城堡向西是一片略有些起伏的丘陵,那儿没有一棵高大的树,全是灌木和盛开的野花,十英尺宽的路像深色的绸带一样蜿蜒到远方,路面半湿,看样
子昨晚的细雨只持续到半夜就消失了。被阳光熨暖的风夹着清新的泥土香气扑面而来,让我忍不住深呼吸。
公爵换上了一身灰色的薄外套,简单地披着大衣,一点儿也不象我,勒着领带,裹着紧绷绷的西装,还握着手杖,像个古板的中年人。
我们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闲聊。
“教堂在附近的村子里,也是圣·克莱尔家族的属地。”公爵指着远处,“那里靠海,风景很美的。对了,我得补充一句,那里可不是天主教教堂。”
“放心吧,我已经改信新教了。”
公爵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蓬洛纳先生,看得出你很爱玛丽。”
“是的,当然。我们……很相爱……”
“玛丽曾在信中说你非常温柔,对她很好,她赞扬你是一位最好的丈夫。现在我完全相信。不过昨晚刚见到你时我还是觉得和她的描述有些距离。”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我天生一张娃娃脸,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了,却没有蓄须的习惯,看上去像个大学生,就连玛丽也常常取笑说没办法让人相信我是个已婚男人;而且昨晚我用
那种充满了火药味儿的口气和主人说话,暴躁的脾气大概让他觉得我很没教养。
我撇撇嘴转过头;我不会为昨晚的行为道歉,即使我也想与他好好相处。
“你生气了,蓬洛纳先生。”
“不,没有。”我扯扯领结,“您可以叫我让。”
“好的,让,你很热吗?”他盯着我的脖子。
“有点儿,可能是走了一会儿的原因。”
“我来帮帮你。”他突然停下来向我伸过手,“你的领结太紧了!”
我愣住了,一时间竟忘了拒绝,只呆呆地看着那双紫罗兰般的眼睛带着笑意靠近自己,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解开我的领结,灵巧地活动着。不是我熟悉的体香,而是夹着柠檬
和烟草的味道;没有温柔的动作,只是能感觉到他柔韧的力度。我知道面前站着的是比我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可是还是无法控制地涌起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我努力撑着,生怕眼泪会掉下来。
不一会儿,他为我系好了一个舒服而简单的样式,笑着拍拍我的肩:“让,你真是不善于打理自己。”
沿着路走到村子,果真只用了一个小时,不多不少。我对公爵的精确计时十分佩服。他告诉我,这里也叫阿尔梅特,有一百多户居民,教堂就在村子中央。
路旁的房子大都是花岗岩和木结构的,路在外面的部分满是青苔和水渍,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但每一幢房子都收拾得很整洁,不少窗下还种着白色和红色的杜鹃花。那些质朴
的乡下人经过我们身边时都会向公爵脱帽鞠躬,几个羞涩的少女甚至会偷偷瞟上几眼。
不一会儿就看见了教堂的尖顶,公爵领着我走进铁灰色的大门,笑着说:“很旧的地方吧?有几十位塞南多公爵在这里接受洗礼,举行婚礼,最后是葬礼。”
尽管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些玩世不恭,但我还是满怀敬意地环视这间有几百年历史的老教堂;礼拜时间已经过了,里面没有村民,它显得很空旷,大约能容纳四百人左右。看得出这
里翻修过很多次,外面的雕塑虽然已经模糊了,但室内的壁画还是那么鲜艳。圣像擦拭得一尘不染,蜡烛架上完全没有蜡油留下来的积印,彩绘长窗因为没有蒙尘而绚丽夺目,阳光透进来落在平滑的石地板上,折射出反光。十几排木制长椅整整齐齐,从靠背到扶手没有一点污渍。
看着眼前的整洁,我可以想象住在这里的神父,有张多么慈祥的脸,他花白的鬓角上一定累积了数年的虔诚。
“来吧,让我为你介绍亚桑·加达神甫。”公爵向圣坛那边抬了抬下巴,又提高声音,“嗨,神甫,不来迎接你的客人吗?”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圣坛边缓缓地站了起来。握这才知道那儿有人还在做祷告。
“公爵大人,真没有到您会来这儿。”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我的眼珠查点儿掉出眼眶:那个被叫做“神甫”的人朝我们走过来,一头如丝绸般的黑色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象陶瓷一样的白皙无暇的脸美得如同圣像旁的天使,他身材修长,举止优雅,要不是那身法衣,说什么我也不相信他会是朴素的神职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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