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这点锦倒是很有把握:「催眠过后他整个人放松很多,以前再怎么对他都是逆来顺受,现在…」想到几日来东气得闷不理人或实在忍不住顶嘴的样子,锦不由笑了出来。
差别最大的是那双眼睛,曾经是吓人的死寂空茫,现在终于有了跳动的火苗和情绪。
说来确实要感谢相叶,要不是他故意在小广面前揭穿东杀了琴子的事,要不是受到小广仇恨的打击,东的心防如何能这么容易突破。
但即便如此,心理治疗师在替东催眠时仍是费尽了功夫才诱导东说出为何杀害琴子的原因及当日景像。
再次播看那张随着琴子遗体送来的盘片,举着枪面无表情的东,眼里却是无比空洞。细看琴子哀泣的唇瓣,确实可以辨出“…请你杀了我…告诉宫本,我爱他…别让锦和小广知道…救救小广…东,原谅我…”这些话来。
锦真是恨透了自己,看了几十次的景像,熟悉的都可以在脑海中回放的影像…为什么、又怎么会从没看出那双空洞眼里深沉的痛苦无奈?!为什么从没注意到琴子倒地后脸上没有仇怨愤恨,只有歉疚和释然的笑容?!为什么从没想过译出琴子哀泣的话语?!
但最可恨的还是眼前这家伙,竟这么狠心的伤害他自己,又这么狠心的任人伤害…
「为什么你就学不来自私一点?!」锦心里想说的话,在看向东时,竟喃喃脱口而出:「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放心呀?!」
一旁的水户也道:「就因为他全然不顾自己,你更要好好维护他才是。」
「嗯。」锦点点头,露出浅淡的温柔笑来:「我的份儿连同他的份儿。」
「相叶你打算怎么办?!」其实水户想说的是这个,话题到了这里,正是时机。
第二十四章
「相叶你打算怎么办?!」其实水户想说的是这个,话题到了这里,正是时机。
提及相叶,锦显得有些烦躁:「小源的事等解决了如月再说。」
「我始终认为相叶救你这件事不单纯。」水户不容锦逃避:「或许和如月也有关系。」
「如月和我什么关系?!」锦笑了一声,替相叶辩解道:「小源虽然任性但还识大体…」
「他要真识大体,断不会把小广扯进你们的恩怨来。」水户愤愤打断锦的话,眼神里俱是不满,因为相叶,也因为一直坦护相叶的锦。
「这件事他是做的过了,但妒忌的人哪来的理智?!」
冷冷哼了一声,水户愈是不满:「小家伙多久没上别院来了?!相叶那混蛋小鼻子小眼睛的混帐事连累我老头子看孙子。」
原来是为了这事不满,锦好笑道:「你想看孙子哪里不能看?!」
「我就偏爱在这里看,你快想办法让小广像以前一样天天过来。」
锦何尝不明白水户的用心,叹了一声又望向床上的人,轻声说道:「这里…小广断不会再来了…」
「他不肯原谅我?!一丝一毫也不愿?!」东倏然张开眼睛,颤抖的声线显得单薄无力。
想起这些日子一提起东时,小广强烈的恨意和激动…实在无法面对那双明知答案却又存着万分之一期待的哀伤眼眸,锦不由避开东的视线。
但随即想到什么又锐利的盯向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垂下眼帘,东没有回答。
「该不会连昏倒都是装的吧?!」锦的口气愈加森冷。
紧抿着唇,更垂下的眼帘微微颤动着,东仍是没有说话的打算。
一把扣住东的肩膀把他掀了起来,锦又冷又硬的说道:「主人正问你话呢?!」
锦的手指正好扣在东的伤口上,他手上用力,痛得东脸上都扭曲起来。
张开眼睛睇着锦,眸里水水雾雾倒有几分哀怨责难,锦给他这眼神看得不由轻了手上力量。
「我发觉昏睡后你对我会好一些…」东轻声的说着。
「所以你之前痛昏过去全是装的?!」眯起眼睛,锦哼然笑问。心里实在恼恨,竟给他耍着玩,亏得自己还对他心存愧疚、百般怜惜。
皱起眉头,望着锦的眼神却是清彻,东说道:「真的很痛,大部份时间还来不及装就真的痛晕过去了。」随后压低了声音,有些赌气的自厌:「我也不爱装,直接晕过去还好,再痛也感觉不到。你就算力道再轻也还是痛得难受,只是…只是…」咬着唇,眼眶一下红了起来,声音也颤颤地哑了:「至少可以安慰自己,你不是这么恨我…」
看到这付神情、听到这样的话语,锦哪里还忍得住。所有压抑的感情、悔恨的自责一下冲溃理智防线,上前把东搂紧了,不住说道:「我不恨你,我没恨你,我恨的是我自己…」
「对不起…」东反手也把锦搂得死紧,反反复覆只是一句:「锦,对不起…」
一年多来所受的委屈误解在爱人面前全化为泪水流泄而出。对锦的歉疚则全包含在那一声声用着灵魂虔诚说出的对不起里。
东早在不觉中已把锦当成自己的一部份,但他遇事总是先抛开自己考虑别人,所以在他在舍弃自己时便已舍弃了锦,所以在他伤害自己的时候便已伤害了锦,所以在他残酷的对待自己时更加残酷的对待锦。
他愈是无私,对锦就愈是自私,他愈是顾全别人,对锦就愈是苛待。但东再怎么被伤害至少是他自己的决定,而锦却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只能承受,只因为他毫无保留的爱上了一个叫东山纪之的人。
明白他的,锦明白东为何说对不起,但这样的人叫人如何能恨?!再多的怨怼痛恨也敌不过心疼怜惜。更加自责的是明知他是这种个性,怎么还是和别人一样的误解他、伤害他。
锦把东搂得更紧了,再不准他从自己怀里离开,再不准别人伤害他,也不准让他有机会伤害自己…因为这颗心已经脆弱得再禁不起任何可能失去他的意外。
水户微笑的离开,轻手轻脚的把这方小小天地留给终于坦诚相对的爱侣。
「你是对不起我…」锦闷着声音说道:「在我知道真相时,我恨不能杀了你,更想杀的却是自己…」
锦感到怀里的身躯僵直了下,而后是带着自惩和自嘲的虚弱声音:「真相只有一个,就是我亲手杀了琴子。」
知道东这么说的原因,锦拍拍他的背,安慰道:「等小广长大懂事了便会明白原谅你的。」
「不知我等不等的到那一天…」东轻轻一声喟叹。
锦被东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吓的脸上失色,抓住东的肩膀,让他与自己对视:「你胡说什么?!」
东却神色温柔,自顾自的说道:「这件事你莫要太苛怪相叶少爷,毕竟他是日后要陪你和小广一辈子的人。」
「东山纪之,你这话什么意思?!」到了这地步,他仍是要把自己推开?!抑止不住油然而生的怒气,但最让锦害怕的还是那股自脚底直窜头顶的凉意…不知名的恐惧。
平视着锦,犹带水光的眼眸却不再脆弱,燃着那股以往常见的坚决:「既然你都明白也谅解我了,剩下的就只有一件事…」
心里幽幽暗暗的恐惧突然明亮起来,锦收紧手上的力气,希望能堵住东未竟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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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东丝毫不受影响,一字一字坚定说出自己的决心:「如月欠我的、欠琴子的,我要亲手讨回来。」
如月是何许人也,莫说他本身就难以对付,他身后还有一整个与三合会不相上下的势力,苍龙组。就算东真能突破万难杀死如月,但杀了他之后,东绝对难逃苍龙组的追捕,也将成为如月的祭品。东的这个决定,说明白点就是用他自己的性命去换取杀如月的可能性。
「什么叫剩下的只有一件事?!」锦吼了出来:「那我算什么?!小广算什么?!你都不管了吗?!」
避过锦的炙人的视线,眼神落在床上,东淡淡说道:「对不起…」说完这句便抿紧了嘴,再不吭声。
东侧首低头,薄薄的浏海低垂着遮住了他脸上神色。细白的颈项沿着背脊、锁骨连成十分诱人的性感线条,但锦却只想把手叉上那美丽的脖子。
一向是这样,遇到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不容别人置喙,要是自己反对便闷不做声,不解释却也绝不妥协。锦愈想愈是气恨,手没叉上脖子却扣住了东的下巴,硬是把他的脸转向自己。
冷锐地逼视着东,锦坚决说道:「我不接受这个道歉,绝不。」
东的脸上不见任何动摇,表情可以算是凉薄:「锦,我们结束了,在你谅解我的同时便结束了。」
「谁同意你的?!」锦激动地吼了出来。他手上力道愈加控制不住,捏得东痛的脸色微变。
忽略掉下颔的疼痛,东举起右手,摊开手掌,掌中伤痕狰狞,他努力的要伸直手指,却仍是微微扭曲。
「锦,我对你所有的感情都消蚀在你和相叶的折磨里了,所欠的只剩你的谅解,毕竟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但其它…没了,也不会再有了。」
怔怔看着东摊在他眼前微微颤抖的手,那伤疤不只刺眼也狠狠刺入心里,锦放下扣着东下巴的手,颓然坐倒,眼里一下蓄满了泪,喃喃说道:「骗人…你骗人…你气我、恼我、恨我,所以现在存心惩罚我…」
「我有什么资格惩罚你。」看到锦的模样,东也是不忍,但不忍又如何?!轻叹了一声,说道:「锦,把以前放了吧!你不放开怎么和相叶少爷开始?!」
自东的话里抓到些什么,锦心思飞快的转着,嘴里问道:「你要把我推给相叶?」
「什么推?!」东不由失笑:「难道你们之间没什么?!我夜里收拾的东西难道都是假的?!」
「现在跟我“有什么”的只有二个人,一个是小源,一个是你。」锦微带刺探的说道。
看着锦,东神色平静,眼神认真:「一个是该用心对待的真爱,一个是早该放手的回忆。」
锦努力地想自那双如天空般清澄的眼里找到些什么,但却失望了。那仔细打量也察觉不出半点异样的神色实在太平静,平静到让锦想到东枪杀琴子时神情…那种放弃一切的绝望神情。
东,你又打算放弃吗?!是我不够好所以你从不争取?!还是我真伤得你让你对我们的感情没半点自信?!你…真的对我死绝了心吗?!
回想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锦有了决定…
闭上眼睛,锦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回忆是该放手了,不然怎能有新的开始。」
听到锦这么说时,东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但却很快的在锦张开眼前恢复正常。
「让小广跟小源一起,你放心?!」再张开眼睛,锦的神情已如平常,挑着眉,看着东问道。
「其实相叶少爷对小广不错的,小广也喜欢他,相叶种种做为的根源只是没有安全感,他怕失去你,怕我夺走你…」说到这里,东定定的望着锦:「锦,做为一个情人,你太失职。」
锦不由苦笑:「想不到是由以前的情人口中听到这句话,真让人难过。」
「你以前倒是称职的。」回忆着过往,东不由现出淡淡的温柔笑容:「至少不会在我面前光明正大的跟别人有什么。」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要是你那时也有个恨之入骨却纠缠不清的人,恐怕我…」
「你也只会像现在这样,千方百计的把我推给他…」锦低低的哼道。
「锦…」东想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
锦心里另有打算,也不是真个要听什么解释,不过是实在忍不住久压在心中的不满怨怼才脱口而出。
当下脸色一整,锦说道:「对小源,我确是做差了。」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扯开了话题:「你要对付如月,但凭你现在这样怎么可能?!」
东露出个莫测高深的笑来,眼里闪烁的光芒灿若星月:「连锦都觉不可能,如月当然更加想不到。」
「你想怎么做?!」
「锦只要帮我个小忙就行…」
没有多加考虑,锦说道:「好。就算是对以前的回忆打上一个句点。」
东心里喟叹一声,在锦的生命里,自己终于只是个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