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片悲哀的时候,就倒进了周亚言的怀里。
男人累的狠了,一身泥浆和汗水的味道,隐隐还有血腥味,就像身体底下的这片大地,满目疮夷,可是叶锦年揪住了周亚言胸前的衣襟,不肯放手。
有些湿润的液体就要从心底冒出来,流过体内脉络,经过的每一寸地方都叫嚣着疼痛。可是只能抑制住,叶锦年咬着牙,知道自己不能垮。
到这样的地步,谁都不能垮。
原来真的有一种时刻,这世界只剩下你和我,就像孤零零地守在风暴里的两棵树,相互扶持着,不肯倒下。因为深知,只要有一棵倒了,另一棵也会被风暴压垮。
第十三章之二
再抬起头来,叶锦年没有放开手里紧捏的衣服,只是轻轻地说:“我能自己走。”
周亚言无言,摸了摸叶锦年的背:“嗯,好的。”
叶锦年用力地瞪他:“你当我是狗么?”一副倔强口气。
周亚言轻轻地笑:“当然不是。”然后附到叶锦年的耳边,“你才是我主人。”
呼吸缠绕过耳边,叶锦年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一把推开周亚言:“滚蛋!”
他忘了两人的状况,结果身体向后倾,差点摔倒,幸好周亚言眼明手快地搂住,结果扯动了腋下伤口,顿地疼得挤眉弄眼。
叶锦年立刻乖乖不动,然而用眼神狠狠地剜了周亚言一下。
然而叶锦年到底还是对自己的状况估计不足,脚软到根本没法自主地爬起来,最后还是只能依靠周亚言半扶半搀才能迈出步去。幸好头上的伤口疼痛已经好了很多,不然只怕连移动都困难。
有些地方实在艰险,周亚言于是让他拉着背包系带,两人心惊胆颤地往下移。
终于远离了开始的藏身之处后,周亚言吐了口气:“我以为这辈子就要交待在那个狗洞里了。”
“你可不可以积极一点?”叶锦年想骂,可惜口气虚弱。
“我们俩一个残一个病,事实如此,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向最好的目标行进嘛。”这样说着的周亚言尽力让自己的口气轻松些。
“闭嘴。”叶锦年皱起眉头。
“遵命。”周亚言笑嘻嘻地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然后笑着的两个人一起紧闭了嘴。
一块陡壁,兀然横亘在两人面前。旁边的泥土都已经松脱,滑落至两边,只露出曾经掩盖在泥土底下的石块,一片嶙峋。远观,大概就像一座山被斜斜削去了小半爿,无声地拦住两人去路。
无可回避。
两人行来的道路中,这一片已经是最接近下山的道路了。其他的地方都是松脱的泥土和石块,即使只用树枝碰触,都会悉悉索索泥石俱下,根本不堪落足。
这是一条断头路。
周亚言与叶锦年默默对望许久,周亚言终于苦笑。
叶锦年凑出去往石壁旁边看去:“得爬下去。”那些夹带着泥土味道和水气的风从下而上吹来,像是这座山恶意的微笑。叶锦年一阵晕厥,连忙闭上了眼睛。
周亚言扶住他,往下看发现石壁并不十分高,目测了一下,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离石壁下可供立足的地方大概有十米左右高,也就三四层楼的高度。可是角度颇陡,落足的地方极少。
两人坐了下来,分食了水和饼干。每一小口都很珍惜地咀嚼,吃完了之后周亚言用力叹了口气,“得下去。”
于是两人就此统一意见,要发愁的是怎么下去。
周亚言琢磨了好一会儿,松开眉头开玩笑:“要不我们直接跳下去?”
“你嫌你的脚废的不够快的话就跳吧,我没意见。”叶锦年的语气和表情完全是南辕北辙,很明显周亚言这番话如果不是玩笑,那叶家大少很乐意直接把他推下山送他一程。
于是周亚言习惯性地想耸肩,幸好总算想到了有伤在臂,于是只是笑了笑。
最后还是决定爬下去。两个都没有攀山经验的人互相鼓励:十米高度而已,就算摔下去一般也摔不死……吧?
为防万一,周亚言把背包带割了下来,再凑上原来给叶锦年绑伤口的那件破衣服,打了个死结,勉强充当了救命绳。可惜长度不够,只得系在两人臂膀上。叶周二人终于冒充了一回系在同一条绳上的蚱蜢。等系好,叶锦年叹气:“下次提醒我,进山一定要带齐专业登山设备。”
周亚言嘿嘿一笑:“我昨天晚上就发过誓了,这辈子我就不爬山了,登山设备我可用不着。你有兴趣可以自己来。”
一边说着,他就慢慢地准备Cos壁虎游墙。
叶锦年看着他的背脊,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劝阻。
其实他有点害怕。
然而他知道,只能如此。
然后他听到周亚言的声音:“我们下面见。”声音轻松,似乎充满了信心。
叶锦年猛地抬头,看着周亚言的脸,郑重其事地说:“下面见。”
周亚言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然后笑了,点点头,说:“嗯。”甩手把救命绳抛给叶锦年,“我们出发吧。”
叶锦年默默地把绳子绑到自己的臂膀上,扎紧,然后点了点头。
周亚言深吸了一口气,把克难“拐杖”抛了下去,然后开始准备攀爬。
叶锦年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摆出了随时拉一把的姿态。周亚言察觉,报以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慢慢地爬了下去。
第一脚探下去,扑簌簌就踩落了一脚连石带泥,大大小小的石块跌落的声响唬得叶锦年脸色都白了。
周亚言的脸也白了,不过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疼痛。
攀爬的过程中势必要转换身体重心,对于他的左脚而言实在是疼痛的负担。
但是他努力靠一双手和右脚保持平衡,然后再努力抬起头,冲叶锦年笑了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形:“我很好。”
叶锦年板着一张死白死白的脸,也开始找可以站脚的地方下坡。一开始不习惯,再加上手软脚软,差一点踩了个空,幸好反应尚可,及时抓住了手边的石块。
两大病号顺利挂在陡坡之上后,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里面有“你小心点”的含意,也有“放心吧我才没你那么菜”的安抚。然后周亚言继续行动。
一边忍着巨痛把脚探出去踏到下一个落脚点,周亚言一边再次发誓:老子下次再也不爬山了!
这样顺利地往下移了两米左右,周亚言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太痛了。每次他依靠左脚用艰难的姿式站稳时,周亚言都恨不得立刻把受伤的部位砍掉。
从左脚伤到的脚踝处开始攀爬而上的疼痛,像是刚被鼓油浇过一般,周亚言的每一根神经都要炸开,那些疼痛从脚上一直飙升到大脑,到最后他分明能听到自己的每一下心跳——咚、咚、咚。那些心跳带动血管膨胀和收缩,于是脚更痛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有的时候心跳也是折磨。
这样的痛苦之下,每一步都像在经历一次凌迟,然而周亚言只能继续往下。那些山间的冷风吹来,把他那一身疼出来的汗水吹到冷,甚至有些寒。
而踝部像是被无数细针扎着一般,周亚言怀疑等他爬到下面,那个部位会不会完全成为废品……
然而他不能不继续往下:现在的格局,是只能一往无前的道路。
叶锦年同样在努力,只是每一次移动时他都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煮软了的面条——他现在的状况大概就像这样。
才不过上下两三米的距离,他已经觉得手脚无力,原来的伤口也像抽筋似的疼痛。
再一次往下挪时,他的手臂开始发抖,于是不得不贴着岩壁喘息,打算缓一缓再说。
然而“救命绳”突然传来巨力,才刚刚停稳脚跟的叶锦年短促地叫了一声,身体失去了平衡,向下滑落下去。
周亚言再一次用左脚撑住身体重心时,被他过度劳役的肢体终于宣布罢工。
他能听到“咯”的一声轻响,然后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从岩壁上生生滑落,来不及多想,他用力地探出手去,想要抓住可以固定的东西。指尖剧痛,大概是撞到哪块凸出的石块。周亚言忍受着能让指骨断裂的力量,用力地张开五指抓了下去,缓住了正在滑落的身体。
然后他听到了叶锦年的叫声。
电光石火之间,周亚言来不及多想,只堪堪松开刚刚抓住的救命石块,然后努力张开臂膀,下意识展开身体。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些动作的意识时,周亚言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他想充当掉下来的那个人的肉垫。
叶锦年的身体沉重地撞到了周亚言的身上,周亚言还没来得及抱住对方,被撞得偏向了的身体就顺着嶙峋的石壁滑了下去。
能让身体每一寸每一分都粉碎一般的疼痛像电流般窜进他的大脑,周亚言却只记得张开怀抱,想要卫护那个人的身体。
他终于没来得及完成这个动作,脑中一片黑暗,身体终于采取了措施躲避难以忍受的疼痛:
他晕了过去。
从陡壁上滑落的叶锦年奋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体,然后就撞到了周亚言的身上。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徒劳地伸手在空中乱抓,同时等待着落地时的剧痛。
然后身体被人用力地包围住。
然后一声闷响,叶锦年只觉得眼前一黑,等到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自己像被掼摔坏的玻璃杯,根本无力拼凑成完整的身体,只能像破布一样摊在一片泥泞之中。
过了很久,他才能感受到除了疼痛之外的东西。
然后才发现,自己半边身体都压在周亚言的身上。
而那个男人用古怪的姿势垫在他的身下,一双手臂牢牢地抱着他。
再然后,叶锦年终于回想到了那个怀抱,那个在疼痛袭击之间努力张开的怀抱。
叶锦年瞪大了眼睛,努力地想要撑起身体,结果却失败,反而跌回到那个人的身体之上。
在他挣扎的过程中,周亚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是被压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叶锦年如此害怕,却无法回头看一眼那个人,过了好久,才能勉强像狗一样从男人身上翻滚下去。
这一回,他终于能正面对上周亚言。
那个一向生气十足的男人此时脸如金纸,脑后有一滩红得近紫的液体,缓缓流淌开来。
叶锦年傻傻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血腥的味道到达脑海,才终于张了张嘴。
他仿佛已经丧失了声音,只能看着周亚言近在咫尺的脸。
身体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有一个器官在这样的绝境中做出了应激反应。
那些湿润的液体从泪腺中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于是叶锦年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绝望。
周亚言再度睁开眼时,以为自己大概已经到了天堂。
虽然完全没有回想起遭遇到的一切,但是潜意识里却觉得自己已经不可能活着了。
而眼前也的确应景的一片白色,周亚言只是有些懊悔:明明听说死前会回忆到生前美好的过往,为什么轮到他,就只记得直渗到骨子里的疼痛呢?
再然后才发现,原来全身上下真的在痛,并不是记忆的反噬而已。
一点一滴的回忆慢慢返回脑海,周亚言眨了眨眼睛,才发现白色来自于墙壁和灯光。
没有死?!好命……不然从一堵十米左右的山壁上掉下来都会摔死,实在有点丢脸——估计会成为商场佳话之一。
叶锦年呢?
这个名字浮到脑海时,周亚言立刻想撑起身体来寻找,然后才发现自己这只被掼碎的玻璃杯并没有回炉重生。在想要活动肌肉的意图之后,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疼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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