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言好整以暇地触摸着对方的指肚。
叶锦年的手指很长,纤长,触摸间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力量,还有那些养尊处优才能生出来的优雅。
然而此时此刻,那个人垂目安静地坐着,任他把玩着手指,一根根顺着指尖,直到掌心。
难得的乖顺安静。
那个人的唇还有点肿,周亚言懊恼地发现大概是因为自己没刮胡子的关系,叶锦年的下巴上都红且肿。
他一直用接近赤 裸的眼光看着叶锦年,而坐着的那个人终于没有抬起头,只是静静看着两人相执的手,一动不动。
周围只有仪器冰冷的声音,衬得病房更是安静。
于是生出来,好像只要这样执着手,就可以对坐一世一生的错觉。
叶锦年终于再度挣了挣,这次周亚言没有阻止,平静地松开了手,只是说了一声:“你嘴……”还在肿。
叶锦年抬手摸了摸,脸上顿时浮上恼怒的愠色:“你让我怎么出门?”
周亚言摸了摸鼻子,突然叫:“锦年。”
叶锦年耳朵开始泛红。
周亚言坏心眼地眯起眼:“锦年~~”
叶锦年白着一张脸推着轮椅远离病床,活像床上躺着的那个身带炭疽热病菌一般。只是耳朵红得更厉害了,直到眼睛都带上恼意。
周亚言噗哧笑了出来,继续放柔声音:“锦~”年字还没出口,叶锦年用力地拍了一下轮椅扶手:“你有完没完?”
“你这么容易害羞,那我怎么办?我在帮你早点习惯啦。”周亚言发扬一贯的无耻风格。
“我深深地觉得老天不该伤你的脚,明明应该压你的声带才对吧。”叶锦年眯眼,却是因为刻薄。
“你真舍得?压到喉咙搞不好就嗝屁的。”
叶锦年听到最后那个词,立刻怒目而对。此刻的他,对于生生死死的那些词句分外敏感。
他从来不是迷信的人,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后,心境突然就变化了起来。
总有一些事情出离于掌控之外,他们无能为力。
因为珍惜,所以惶恐;因为惶恐,所以敬畏。
于是人就迷信了起来。
第十五章之一
周亚言这两天心情非常好,即使身体逐渐恢复后开始的复健让他重温了可怕的疼痛,他依然能眉开眼笑一整天。
这段时间叶锦年一直和他住在一个医院,虽然平时基本都在护士和医生的监控范围之内,没法做什么友达以上的动作,但拜两人所属的特权阶级身份所赐,每天总能找出半个小时单独相处时间。
其实两人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事实上自从那个吻发生之后,叶锦年就不允许周亚言再做类似的动作,甚至连牵个小手都要被眼神冷冻好久。
简直就像被封闭完全的车祸现场,除了用黄色封条无声宣布“此路不通”之外,还有大大的红色禁行标志,就差直接喊“Cut Cut Cut”了。
不过周亚言何等人物?还是很能自得其乐。有时夜深人静时也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贱格,但是下一日看到叶锦年微冷眼色中偶尔掠过的一丝关切,就只想对天地大众大喊“赚到了赚到了赚到了”。
于是,大家可以判断周先生的贱格程度,实在是成人社会所罕见。
每次对上沉默的叶锦年,周亚言都会快乐地想“害羞了啊”,然后眉开眼笑。
叶锦年每次对上周亚言,都会深深为自己的眼光感到忏悔。
你说,就算实在想不开要搞基,好歹也找个长相上佳气质优雅人品出众的吧,怎么就瞎了眼觉得流氓习气痞子作风还有农民长相都可以如此顺眼?
只要私下相处,周亚言脸上就只剩下一种表情:傻。
然而自己居然还会为挂着呆傻表情的男人而心动,以至于不敢抬头看,那么对他自己的评价似乎也只有一个字:蠢。
即使如此,叶锦年还是不能欺骗自己。
每天哪怕只相对半小时,都会让他心满意足。
于是叶锦年惶恐了,认命了:这辈子最大的污点就要缠上身了。
偏他还无能为力甚至竟然会被调教到心带欢喜。
这世界真是不真实了。
好日子没过几天,随着两人身体渐渐康复,尘世的喧嚣扑面而来。
首先是周亚言的日子不得安生:除陈乔生之外,各路人等都纷纷带着花、水果和各色奇特礼物踏进病房来。
直到老周实在受不了,找了秘书在病房外挡驾,普通人等每次来都会被委婉告之“周先生正在复健,不方便见客”。
这样搞了几次,H市上下纷纷传闻,周氏流氓这次情况实在不妙,断了腿又毁了容,只差再背个罗锅就能上演“钟楼怪人”。更有说周氏流氓已经瘫痪了的,要不然他怎么老是躲着不见人呢?
叶锦年多少也听到了传闻,但一向腹黑阴险的叶家大少自然不会提醒周亚言其举动已经引起了怎样的误会,每天照样陪着周家流氓复健,看他因为复健师“残无人道”的复健计划而嗷嗷呼痛,心底暗爽。
大概是因为他在旁边看着的缘故,再痛周亚言都没有喊过“停”,任那黄豆大的汗珠每天都在额头来了又去,居然能咬牙一直坚持下来。与他早已经打成一片的复健师有一日不慎失言:“我还以为这次又要照顾有钱的混蛋,除了折腾别人之外没有更大本事,没想到周先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说到这里时复健师省悟过来自己不小心一口气骂了周叶二人,于是笑得尴尬无比。
叶锦年也不是不惊讶,有时光看着周亚言的脸他就能想象能有多疼,可是那男人居然都忍了下来,哪怕只是出于男人无聊的英雄情节,这也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
这个男人,明明表面看起来就像一湾浅滩,等真的趟水而入时,才发现原来潭水深千丈,乃是一塘活的深泉。
等到周亚言那边厢不再来客云集,叶锦年处又有了新问题:叶锦宁。
此前叶望天被儿子气得两脚乱跳后,被女儿儿子联手出击送去了瑞士休养,而后叶家的众多事宜由叶锦宁暂管,开始时经历了好一番焦头烂额的她没过几天就表现出了叶家人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又一段时间后,大部分公司事项居然也都井井有条起来。于是,叶锦年的倒霉日子开始了。
叶锦宁开始关心弟弟的住院生活。
于是叶锦年的奇怪行踪很快曝露在乃姐的火眼金睛之下。
叶锦宁不是笨蛋,特别是周亚言曾经大张旗鼓地追求过自己那个向来目高于顶的弟弟。所以如今这些微妙的动向似乎意味着某一种危险:
叶锦年那个笨蛋,因为一场灾难就被另一个大男人给搞定了?
做事从来直接的叶锦宁选了某一日直冲复健室,彼时叶锦年已经不用坐轮椅,于是找了本书闲闲坐在复健室那舒服的大沙发里偶尔翻看,只是每每眼神都会瞟到那个汗流浃背的傻瓜身上。
在这样的一片宁静祥和之中,敲门声传来。
周亚言停止了行走的动作,惊讶地看了看门口:照理此刻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门口的人似乎很有耐性。
皱着眉头的叶锦宁起身开门,一打开门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叶锦宁推开他,直入复健室。
室内的男人们面面相觑,叶锦年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叶锦宁微笑,然后冲复健师说,“麻烦请给我们一会儿独处的时间可以么?”
复健师迟疑地看向周亚言,在得到他的默许之后,把周亚言扶进轮椅坐下,推门离去。
等到关门后,周亚言开始寒暄:“叶小姐……”还没把下面的话说出口,就看到叶锦宁竖起手掌,做出了“停止”的动作。这动作实在谈不上客气,周亚言却失笑,想说他们姐弟俩做出拒绝的姿式时,神态还真是相像。
叶锦宁开口:“你们俩好上了?”
刚才还在微笑的周亚言一下子噎到了。
叶锦年白了脸。
周亚言一边咳嗽,一边想说“原来还是不像的”,至少叶家大少绝对不会问得如此直白又粗俗。
这样想时,周亚言看向叶锦年。
他把回答这问题的权利交给叶锦年处理。
虽然,周亚言多多少少猜到了男人的答案。
叶锦年的脸很快回复了正常,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请不要侮辱我的品味。”
叶锦宁仔细地盯看着弟弟的神色,然后飞快地对上周亚言的眼。
周亚言冲她笑了笑,即没表现出受伤也没有难过,只是平淡地笑着,就像刚听到一个好听的笑话,然后回答:“我倒真的很想跟他好,可他不愿意,我也没办法。”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于是叶锦宁也笑了,冲他们拱了拱手:“对不起,只是你们最近粘太紧,我误会了。”她微笑着慢慢退出了房,像是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室内一片沉默。
叶锦年呆呆看着沙发上的书,突然间觉得刺眼。“哗啦”一声把书本掀翻在地。
周亚言自从叶锦宁走后就一直沉默垂着头,直到听到声音,才抬头看。
叶锦年用力抿着唇,从眼冷到脸。
看着这样的叶锦年,周亚言又笑了。
就像看到一个赌气的小孩子,嘟着嘴一个人坐在角落,全身散发着“不要理我”的气场一般。
于是心就软了下来。
不是不难受,在听到“不要侮辱我的品味”这一句。
不是不伤心,在看到叶锦年急着撇清的态度。
只是在看到他的样子时,突然间就什么都可以原谅了。
明知道他是直男,个性骄傲又自负,从来是天之骄子,偏偏要拖他下水,沉入复杂又艰辛的同性之爱。
他又不比自己那孤家寡人的命,家里有父亲和姐姐,那两位脾气又不好……
于是真的什么都可以原谅,而且是出自理解的原谅了。
周亚言慢慢推着轮椅靠近叶锦年。
叶锦年冷冷瞪他,一动不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然后周亚言就这样伸出手去。
叶锦年于是改瞪他的手。
周亚言微笑,用力的把他拥进了自己的怀里,就像拥抱着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没事的,我明白。”
把这句话送进对方的耳朵里,周亚言大力地拥紧叶锦年。
把那些刚刚从对方眼中生出来的疏离和犹豫都用热烈的拥抱融化掉,这样的话叶锦年就不会伤心了。
第十五章之二
男人的身上除了汗水之外,还有药物的味道,凑在一起实在不好闻。
叶锦年僵硬了身体,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回抱住男人。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心情,谁也没有来教过他爱上同性要怎么办。
更没有教过他,真正爱上同性时要怎么出柜,怎样才可以隐瞒全世界。
虽然男人的拥抱很温暖,他还是知道,自己伤到了周亚言。
只是心底某处生出些任性来:都怪你,为什么要死缠烂打?我的人生本来是一片坦途,你为什么要植上荆棘?
所以你要负起责任来!
于是一边拥抱一边内疚又一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温暖。叶锦年深深觉得自己也开始变蠢又变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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