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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仙 作者:ra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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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恩怨情仇

  柳卅不假思索地说:“我没那么容易死。”
  “练过金钟罩还是铁布衫?”
  柳卅抓耳挠腮,答不上来,容匪道:“那也还要小心枪火,子弹不长眼。”
  柳卅默默点头,这时才问:“你刚才在和自己下棋?”
  “这你也想学?”
  柳卅看着他:“你教吗?”
  容匪笑了,自己坐下,示意柳卅也坐下,把从袋子里挑出来的六只木头碗推到他面前,说:“我用不上,还给你吧,你用得上。”
  柳卅看了眼他,有些紧张,拿起一只木碗在手里摩挲,带着几分试探,问道:“读书认字……你教吗……”
  授了一计之后他还真把自己当成老师了,学棋,认字一股脑儿都来了,往后还不知道要学什么呢。
  容匪没有开班教学,培育三合会精英的宏伟志向,敷衍地问了句:“你学这些想干吗?”
  他心里已编好了几套说辞,无论柳卅回答他是因为想往高处爬还是想长点文化,他都能将他打发。只见柳卅将那六只木碗一个个叠了起来,从裤兜里摸出个纸团放到桌上,小声说:“我想看看餐厅里都有些什么吃的……”
  这个回答显然不在容匪的盘算里,他愕然数秒,有些哭笑不得地将那团纸拿过来展开了看。这张发黄的长方形纸片是一张菜单,上头的菜色充满东南亚风味,纸有些湿润,似是被柳卅的手汗濡湿的。
  原以为他有多大的野心,多高远的志向,闹了半天还是为了口腹之欲。容匪憋着笑,板起脸孔问柳卅:“奇了怪了,我为什么要教你?”
  柳卅把容匪从布袋子里掏出来的东西归到一处,聚拢了推向他,态度诚恳地说:“学费!”
  容匪瞪眼了:“你怎么回事,这到底是谢礼还是学费?”
  “谢礼啊,提前谢你教我读书认字的礼。”
  “谢的不是炮仗那件事吗?”
  “我没说是谢那件事啊……”
  容匪噎到没词,他原以为柳卅只懂舞刀弄棍,打打杀杀,连一个炮仗都搞不定,没想到他还有点鬼机灵,在这儿设了个套等着他呢。
  柳卅看容匪半天不答应,又摸出十块散钱摊在桌上,说可以分期付款。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个词,容匪看看他,仔细,深入地看了看。柳卅不躲也不闪,两人对视片刻,容匪勾起嘴角,从那堆散钱里取走了一块钱,甩手径直往外走。柳卅忙问他要去哪里,容匪把那张菜单扔回给他,说道:“你要学看这个,那还得实地练习,去吃饭。”
  听到吃饭,柳卅赶紧跟上,此刻他正也有些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第二章
  到了饭馆,饭菜上桌,容匪立刻就教上了。柳卅学得很快,吃到一半已经能认得“包”,“面”,“粉”了。他靠感官来区分记忆不同的字,可这一招在辨别濑粉和米线上却遇到了麻烦。容匪看他吃一口濑粉,寻思片刻才再吃上第二口。他还是头一回看到柳卅在吃饭时面露难色,食不下咽,便打趣说:“错点了濑粉和米线也没什么关系,上桌了发现不对劲就赖下单的人好了。”
  柳卅看看他,夹起一筷子米线塞进嘴里,又去吃了一大口濑粉,他埋怨起容匪了:“你别骗我,这两碗吃上去是一样的啊。”
  他要容匪尝尝,容匪推说:“我吃不下,一样就一样吧,那更没什么关系了。”
  柳卅道:“一样的东西为什么要有两个名字?”
  容匪道:“谁说烧鸭濑粉和过桥米线是一样东西?”
  柳卅顿了顿,问他:“你怎么都不吃东西?”
  容匪笑着,柳卅又说:“连水都不喝。”
  容匪悄悄和他道:“告诉你个秘密。”
  柳卅眨眼睛,很感兴趣的样子,容匪靠过去,手遮着嘴,在他耳边道:“我是天上来的人,不能吃下界的东西,这里的东西都脏,我吃了,会沾上浊气,浊气在体内积累太多,我会死的。”
  柳卅鼻子里出气,没理他,端起大碗把米线汤喝了个底朝天。容匪咂嘴:“告诉你,你又不信,就是这么回事,你以后别再问了。”
  柳卅一抹嘴,道:“那你不吃东西,你要厨房干吗?”
  “以前不是就没有嘛。”
  “那你现在要了干吗?”
  容匪说:“有人送了我一壶天山雪水,这个我能吃,可以泡茶喝。”
  “地上的茶叶你能喝啊?”
  “泡天山雪莲。”
  柳卅彻底不和他说话了,笃定容匪是在骗他,就像他骗他说那条开在街上的楼梯被他施过法术一样。
  这顿饭柳卅掏的钱买单,分别前两人约好,往后每天下午两点他都去朝阳街跟容匪学两个小时字。容匪的本职清闲,出了白帮那档子事之后,他的客源一下少了许多,这事虽是买主有愧,不过容匪怎么也脱不了出卖上家的骂名,风波平息后,唯有几个熟客还偶尔会来捧捧场。容匪倒不在意生意做大做小,白风城要杀他灭口,他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况且他也不缺钱花,他用钱的地方少,更没有什么奢侈的爱好,每个星期去银行看看账面上的数额,哪怕是物资紧俏的当口,算一算也都足够他活到天荒地老了。
  他有一阵子十分热衷攒钱,肖想着腰缠万贯,满世界挥霍。包下豪华渡轮,天天香槟鱼子酱,顿河游腻了,就去塞纳河上听香颂;尖顶的教堂,鬼佬的画像看烦了再去美洲,驯一匹野马,在草原上驰骋,沿着绵延不尽的山脉,踏河而过;接着还要去非洲,站在好望角上眺望东方,看太阳升起,光芒万丈,再看红日西落,暮色沉沉,人生有涯,天地无尽。旅途中他要住最好的酒店,光顾最美味的餐馆,舱位要最豪华,车也要搭最好的,想着不能在鬼佬面前露了怯,他还学过些外文,你好,再见,谢谢,要这个,要那个,现在回忆起来还能说上几句。
  后来有一天,他忽然放弃了环游世界的理想,什么香榭丽舍,枫丹白露,彭帕斯草原都对他失去了吸引力,他走去了云城市郊,去看一片芒草。
  秋芒开花,白的轻盈,白的隆重。白如烟,似雾,像雪。风一吹,雪被白色的浪推到天边。
  总之那时攒的钱是省了下来,存进了银行,后来容匪继续干他的中间人买卖,却再没以前那么拼命了,买凶雇凶都像是在打发时间。人生海海,他一个人,还有得过呢。
  容匪和柳卅约定的隔天,柳卅迟了些才出现,他像是从新旧里一路跑过来的,汗湿了衣领和头发。容匪给他手帕让他擦擦汗,柳卅看到他的手帕,忽然说:“上次拿了你一块手帕,一直想还你,又一直忘记,明天我带来给你吧。”
  “不用了。”
  “我洗过了。”
  “亲手洗的?”
  柳卅用力点头:“洗的特别干净!”
  容匪说:“血可不好洗。”
  柳卅向他保证绝对看不出手帕沾过血,容匪受不了他的固执,就说:“随便你吧,记得还就还,不记得就算了,当作送你了。”
  柳卅问他:“今天学什么?”
  容匪那了本书出来给他,指着封面上的字一个个念出来:“孙,子,兵,法。”
  柳卅懵懵地抓头发:“学这个看菜单用的上吗?”
  容匪笑开了,把书归到一边,拿出纸和笔说:“学那个太难了,今天先教你两个字吧。”
  他站在柳卅边上,弯下腰,在纸上写了个柳字,又写了个卅字,说道:“先把名字学好了。”
  柳卅坐着,看容匪写完了,伸手去拿笔,他拿笔的姿势像抓着把刀,写字吃力,写出来的字还特别难看,容匪就去纠正他。他扶着椅背,胳膊碰着柳卅的肩,手心贴着他的手背,将他的手指挑开了些,先把那支笔交到他的手掌里,再收紧了手,好让柳卅握住笔,这时容匪把纸上空白的地方移到笔下,轻声念:“柳……柳树的柳……”
  柳卅轻轻和着:“柳,柳树……的柳。”
  柳字对柳卅来说难度太高,就算容匪手把手教他,他写起来也非常吃力,容匪看了眼他,他大约是心急,又是满脸的汗。容匪道:“你别太紧张,放松些,你跟着我,慢慢来。”
  柳卅应下,抽了几分手里的蛮力,将自己整只右手都交给了容匪掌握。柳卅手背上的皮肤细腻,容匪还摸到了点汗,手心里匀到了柳卅的体温。两个人,十根指,皮肤包着骨头,摸着手就仿佛摸着整个人。柳卅身上的气味直往容匪鼻子里钻,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甘蔗汁喝多了,出了这么多汗却没什么汗臭,闻上去竟是清清甜甜的。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柳卅激动地转过头看容匪,他高兴地神采飞扬,连鼻尖上的汗珠都在发光。容匪松开了他,站直了说:“学学卅吧,这个字简单。”
  他走到旁边去找烟,柳卅却没开始写卅,一边念着一边继续写柳:“柳,柳树的柳。”
  他还问容匪:“那树怎么写?”
  容匪凑过去看,撇着嘴角说:“柳还没写好呢就想学树,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吧。”
  柳卅直嘀咕:“我是吃不成胖子啊。”
  容匪推了他一把,点上香烟,站在椅子后面吞云吐雾。他问柳卅:“最近还有人找你麻烦吗?”
  柳卅道:“没有了,就是老有人想请我吃饭,我吃得多,不好意思去。”
  容匪看着他黑漆漆的头发直笑:“笨得可以,那是来巴结你的。”
  柳卅转头,吃惊地说:“巴结我??”
  “你可是龙头钦点的保镖护卫,不巴结你巴结谁?”
  柳卅又转了回去,继续认真写字,讪讪地说:“可我也没干什么啊……”
  “朱英雄活着回来了就算是你干的一件大事了,”容匪说完就唉声叹气,走开了道,“和你真是说不通,榆木脑袋,干吗和你废这么多话。”
  他去摆弄收音机,调了个播报新闻的频道出来,主播正在读前线战报,容匪津津有味地听着,结果没几句就插播了广告,广告之后竟然成了美食节目,介绍起红烧狮子头怎么做才好吃入味。
  容匪瞄着柳卅,柳卅还在低头学字,明显吞了口口水。他上衣的衣领太大了,露出了凹陷下去的锁骨,比起武馆里那些肌肉爆炸的武师,他是瘦,瘦得出奇,也不知道吃进去的那些东西都去了哪里。
  “你从小就吃得多?”容匪不经意地问了句。
  柳卅道:“嗯,吃挺多的。”
  “平常人家可养不起。”
  “嗯,是养不起。”他说着说着就没声了,好像不愿再提自己家的事。容匪想起来他之前让他帮忙寄过的一份信,便询问:“你妈怎么样?”
  柳卅终于开始写卅字,他吸进一大口气,没送出来,声音变了调,略像哽咽。
  “钱收到了,换到省城的大医院了……谢谢你。”他抬起头看容匪,“这个月我还想再寄点钱过去……”
  容匪忽地一阵无聊,既不想听食谱也不想看柳卅了,他走到窗边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沉默无声。
  柳卅问道路:“下次你能教我怎么写我们家的地址吗?”
  容匪把玻璃窗户往外推得更开了些,一丝细微的风拂过,吹着他手心里的汗。那是他从柳卅手里顺到的汗。
  这么许多个夏天过去了,他却在此刻有了添置电扇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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