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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仙 作者:ra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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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恩怨情仇

  容匪抖落烟灰,一点碎灰落在了油亮的瓷砖上,孤僻又刺眼。抽完这支烟,容匪就叫上柳卅去对面的饼店实地练习去了。 
  柳卅在朝阳街的这两个小时被容匪匀分成上下两个半场,前一个小时在家学习,后一个小时去各种餐馆练习。不出四天,朝阳街上的餐馆便被他们吃了个遍,准确地说,是被柳卅吃了个遍。
  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争虽然在名义上已经结束了两年,但战乱的影响还在悄无声息地扩大,货运不畅,资源匮乏,难民不断涌入,云城的物价居高不下。食米管制的条例颁布后,社团掌控的黑市买卖愈加猖獗,肆无忌惮地囤积米面,扰乱市场,社团的生意是做大了,普通人的生活却是雪上加霜。容匪在吃喝上完全没有要求,无法体会其中艰辛,只能看到朝阳街上的餐馆小店一天比一天少,路上的乞丐一天比一天多。可云城还是繁华热闹的,总有地方供应奢靡的生活,总有人一掷千金,夜夜笙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柳卅从前或许对此有着深刻的认识,加入青帮后大概他也已经忘了饿的感受了,容匪每回与他去饭馆吃饭,他都胡吃海塞,全然不顾忌花销,大约是在新旧里的收入不错。
  柳卅不挑食,唯独有次从一家面馆出来,小声和容匪说:“下次不来这里练习了。”
  容匪不解,柳卅臭着脸说:“好难吃……”
  容匪更不解了:“难吃你还吃了十碗!”
  柳卅在读书写字这方面进步神速,他就像块海绵,不断吸收形形色色的字眼。容匪教得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当天教完学完,第二天他再问柳卅,柳卅还能全部默写出来。有次容匪夸了他几句,柳卅特别高兴,得意地翘着下巴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还有我又不笨。”
  他笑起来有点傻。
  后来他告诉容匪,他在武馆教拳的时候,一边教,一只手在裤腿上不停写新学到的字,走在马路上就到处看,看到有新认的字就在手心里写个十来遍。他学起东西来确实有股傻劲。而容匪也教上瘾了,柳卅能完整地看下来报纸上豆腐干似的一篇文章后,他就让他听着收音机默写。哪个团哪个师又撤出了朝鲜,哪个国家又出了什么新的限制法令,这些柳卅都不太懂,容匪和他解释,他也是听得一知半解,有时写起来磕磕绊绊。但这种新闻日渐少了,影星的八卦,邻里的争执倒多了起来。柳卅在听食谱时最最认真,耳朵竖着,奋笔疾书,广播里说个“清”,他立马就能接下去写出个“蒸”来。
  这么学了半个多月,附近一片的餐馆,糕点店,卖零食的铺子都被柳卅实地考察过了。他最喜欢两家店,一家叫宝龙阁,招牌虾饺皇他能一口气吃十份,另一家叫特斯缇,卖蛋糕西点的,他爱吃里面的柠檬起司蛋糕。
  要再往更远的地方涉猎,下半场的那一小时就不怎么够用了,柳卅手里的时间紧张,没法挤出更多。渐渐的,他对学习的热情盖过了食欲,这上下半场的规矩也没人再追究了。眼瞅着柳卅的字越写越工整漂亮,容匪也不再手把手教他了。兴许因为是别人教出来的书写习惯吧,柳卅的字和他的人不太像,少了点凌厉和畅快,显得谨慎内敛,秀气倒秀气,却阴柔得过分。这手字练好了,容匪也没什么可教的了,每天指着一本书念上几句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剩下那些时间全都交给柳卅自己安排。偶尔他会给柳卅布置个看书写读后感的作业,他呢,自己忙自己的,下棋,抽烟,泡在冰水里打盹。秋天到了,他还是觉得太热。
  柳卅看书时遇到不懂的词就会去问他,有回容匪在浴桶里泡着,闭目养神,柳卅拿着本书进去,看到他睡着了,没好意思叫醒他,就坐在边上等,等着等着他自己也睡着了。容匪醒时看到他,也没叫他,出去换了身衣服,眼看时间已经过了五点,他去推推柳卅,柳卅惊醒过来,一问已经是五点十二分,问题也不问了,抓起外套就跑。
  柳卅自从跟着朱英雄跑了趟泰国,但凡遇到大小谈判,朱英雄都喜欢带上他。加之他那则一柄大刀怒斩白风城的传说,还有不少人慕名去找他学拳。他的“公务”日渐繁忙,早上在武馆教拳,下午和晚上跟着朱英雄东奔西走,一有空闲还要回去指点徒弟。容匪之前就看出柳卅打的是套北方长拳,有个玄乎的名字,叫迷踪。柳卅年纪很轻,这手拳法却十分精妙,容匪曾问过他从哪里学的拳,提起这件事,柳卅讳莫如深,什么都不透露,只道:“我挂名的那家拳馆是教咏春的,我也教咏春。”
  容匪听后,摇摇头:“咏春不适合你。”
  “这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
  “迷踪要一双毒眼,你眼睛够毒,什么样的人就该打什么样的拳,该发挥自身所长。”
  柳卅搓了搓鼻子,看着容匪道:“那你该练花拳。”
  “我怎么就该练花拳了?”
  “浑身上下都是骗人的花哨。”
  容匪朗声笑:“看看,我真是没说错,你这双眼睛是够毒的。”
  柳卅似是有些生气了,但没发作,埋头写字,在白纸上写了四个字给容匪看,毕恭毕敬说:“容老师,送你四个字,我自己学来的。”
  容匪低头看去,纸上写着:八面玲珑。
  柳卅管他叫老师,他自然要摆出老师的派头,抱起胳膊,教训柳卅不能冒犯师长。柳卅又送了他四个字。
  心如止水。
  容匪看到,僵了一瞬,错愕间失去了扮演任何角色的能力。今天这课他不教了,也教不下去了,手一扬,对柳卅道:“柳同学,教了这么些日子你也该出师了。”
  柳卅看着他,他的眼睛又黑又亮,那黑和亮盖住了所有情绪,容匪都有些看不透他了,忙说:“走,考试去。”
  容匪起身去拿伞,秋老虎反扑,阳光毒辣,不撑一把伞,他实在不愿意出门。
  柳卅还坐着,问他:“走去哪里?”
  “都说是考试了,你见过考试之前让学生知道考题的吗?”
  柳卅闻言,忙又来回看了几遍摊在桌上的报纸和笔记,嘴上说道:“不能考太久,我晚上还要和朱爷去龙虎山。”
  容匪耳朵一动,等柳卅走近了,才问道:“龙虎山不是海州帮的地盘吗?”
  柳卅似是不能透露太多,敷衍着带过了这个问题,和容匪走到了街上。容匪并不怎么介意,柳卅开始学会隐瞒,学会敷衍,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一种进步了。可没一会儿,柳卅就对他说:“不是不想和你说,不过社团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这还关心起他,教起他道理来了。容匪道:“你们社团怎么样,我本来就没兴趣,也不用和我说。”
  柳卅问他:“我要是考得好,以后还能去你那里吗?”
  “考得好那就出师了,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柳卅摸摸口袋,掏出一把钱:“我学费还没交齐呢。”
  容匪挑挑拣拣,从那堆硬币里拿走了一块钱,往前走开,柳卅捧着硬币追上去,着急地说:“怎么又是一块钱?你再拿点!”
  容匪不高兴了:“我爱拿多少拿多少,你管得着吗?”
  柳卅不懂自己哪里惹恼他了,如今这世道,怎么还有人嫌钱多的呢?他站在马路上看容匪,容匪此时在一家泰餐馆门前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朝柳卅招手,要他过去。柳卅把钱揣回兜里,容匪的心思他猜不着,不过这次考试的题目他心里已经有数了。柳卅赶了上去,跟在容匪后头走进了餐馆,迎面一股香喷喷的椰浆味,把柳卅肚子里的馋虫兜勾上来了。两人坐下后,一个白衣的伙计送上来张菜单。
  容匪努努下巴,对柳卅说:“你的考题。”
  他要柳卅将菜名一道道念给他听,柳卅一拿到菜单,起先有些慌张,定了定神后,小声地开始。餐馆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不点单也不议论,一个听着一个读菜单,两人的举动多少有些怪异。翻着白眼的伙计来了两回都被容匪打发了,第三回他又来给他们摆脸色看,容匪长吁短叹,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不识字,看不懂您这里都有些什么,让我兄弟给我读一读。”
  那伙计拿他没辙,用力啧了两声走开了。柳卅大约是脸皮薄,涨红了脸,他快速念完最后一道甜点心,对容匪说:“点菜吧。”
  他在泰国晒出来的那身黑皮早就褪了,人又白回来,脸一红,特别明显。
  “那你点吧。”容匪说。柳卅已经不会再问容匪怎么不吃东西了,他一追究,容匪就问他拳是哪里学的,到最后对话都是无疾而终。
  柳卅要了一桌子吃的,他吃起东西旁若无人,动作夸张,咀嚼的声音很小,被泰式炒河辣到了就使劲喝水。先前对他们爱理不理的伙计也被柳卅吃喝的阵势吓到了,索性拿了两扎壶水放在他们桌上让他喝个够。桌上的饭菜扫荡到一半,外头进来群客人,闹哄哄的。容匪望了眼,这群人打扮各异,有穿西装的,也有武师模样的,有几个武师腰上用一根红绳挂着块玉佛。容匪往柳卅那里看,红绳玉佛,显然是青帮混出了头的红棍的打扮。柳卅正吃得热火朝天,哪还有空看别人,他不闻不问,那群食客里有个光头武师倒先注意上他了。光头对身边众人使了个眼色,有个一身灰西装的年轻人哈哈笑着从人群里朝柳卅走过来,嘴上道:“这不是小阎罗吗?这么巧你也来这里吃东西?”
  他个子不高,说话时鼻音很重,有点异国腔调,皮肤黑黄。柳卅瞥瞥他,什么也没说,继续埋头吃饭。
  西装男走近了,眼神扫过容匪,容匪笑笑,冲他举起茶杯,道了声好。那西装男视若无睹,伸手猛地拍了下柳卅的肩,人还笑着,继续道:“怎么已经点上了?都是谁点的啊?我看看,这回没再点些菜单上没有的东西了吧?哈哈哈吃泰餐的地方你张口要一碗云吞面,这种事情也就你干得出来。”
  柳卅应了声,抓着筷子的手收紧了。容匪和西装男道:“原来是我这位柳兄弟的朋友,这满桌的菜,要是各位不嫌弃,赏个薄面一块儿吃吧?”
  西装男按住柳卅的肩膀,冲着容匪说:“你们吃,你们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做红棍的,没那一身力气怎么行?不过这个小阎罗,真看不出来是根红棍,朱爷带他去泰国,我们一起吃饭,朱爷看他吃东西就高兴,我就想,怎么样嘛,这个人是带出来给朱爷找乐子的吗?”
  容匪听了就笑,柳卅始终不搭腔,西装男又语重心长道:“小阎罗,社团不亏待你,你吃饱了也要好好干活,光吃不出力,那不就成了个活饭桶了嘛?”
  不远处与他同来的那桌人都笑开了。容匪看看柳卅,他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嘴里塞得满满的,一手捧碗一手抓筷,抬眼盯了西装男几秒。西装男脸上一僵,洋派地耸了耸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入座后,那群人还没消停,但凡柳卅一有什么动作,他们就爆发出串大笑。柳卅吃不下去了,放下了筷子,无声地嚼着嘴里的食物。容匪看他还剩了两条烤鱼,分了点鱼肉夹給他。柳卅不动,容匪把筷子推给他,说:“吃啊,别浪费。”
  柳卅转过头看他,容匪脸上还是笑笑的样子,柳卅被他笑得顿住了,一擦嘴,一点头,也不要筷子了,左手抓鱼头,右手捏鱼尾,拿起来就啃。
  容匪趁他吃鱼的时候去前台买了单,柳卅吃完他就招呼他走,柳卅闷头走了出去,容匪没他那么着急,慢慢行到门口,走之前还和西装男那桌打了声招呼。他算是明白柳卅从泰国回来捏着张菜单要学字的原因了。
  这顿饭吃掉了容匪一张大钞票,他行到餐馆外时正看到柳卅从对面的包子店买了一大袋包子,往街上的乞丐碗里人手发了两个。包子发完,柳卅走了回来,容匪问他:“你干吗呢?”
  柳卅说:“你请我吃饭,我该请回你,可你又不吃东西,就当是你做了点善事吧。”
  容匪看柳卅有点济世活佛的意思,对他道:“你心地这么好,也别整天打打杀杀混社团了,剃了头去庙里敲钟算了,反正也是跟大哥混,佛祖可是三界龙头。”
  柳卅站在餐馆外面搓鼻子,露出个懒得搭理的表情,说道:“那我先走了。”
  他指指龙虎山的方向。容匪撑开了伞,挡着太阳,点了点头,他也没别的事情可干,打算回朝阳街,和柳卅恰是反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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