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时 作者:朱夜/rednight
Tags:
闷热的黄梅雨季,普济医院实习医生宿舍的窗帘低垂着。一条胳膊从下铺伸出来,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上铺伸出一只手,熟练地接过香烟,送进嘴里,深深地吸上一口,烟头瞬间涌起了红光,随即又黯淡下去。季泰雅缓缓地吐出香烟,失神地望着上铺和天花板之间的蚊帐。他又抽了一口,然后把烟递出床沿。朱夜伸出手接过香烟,浅浅地抽上一口,在床头凳子上的铁皮罐头盒子里掸掉烟灰,翻了一页书。
听到翻书声,季泰雅问:“看什么呢?”
“儿科学。下星期要毕业考试了。”
“切,有什么可看的!你都看过N遍了。”
“再看看吧。看了心定一点。”
“你呀...你觉得读书真的有用么?你读了这么多书,考过这么多奖学金,还不如人家有个好父母。”
“我觉得在区中心医院当个骨科医生也不错吧。”
“你过几年就会后悔。说不定根本不用几年,只要几个星期、几天你就会后悔...那种地方闷也闷死了。总要留在大医院,否则前途和‘钱’途都完了。”
“只不过才刚刚开始,怎么能说全完了呢?”
“你不明白的...”上铺喷出一连串淡蓝色的烟雾,“你和我这种外地来的不一样的...”
“别这么说嘛...”
同寝室的男生兴奋地撞开门:“我录用了!终于签掉了!祖宗显灵啊!”
季泰雅从上铺探出身:“看到我的名字吗?”
那同学犹豫了一下说:“呃...没有...不过学生处的老师叫你去一下。”
季泰雅皱着眉问:“什么事情?”
“好象是留本院的名额。”
“哦?”季泰雅的脸上顿时显出亮色,“是么?你小子可别耍我!”
“不过,听说不是临床医生的名额。我也不清楚,反正你去了就会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季泰雅从上铺跳到桌子上,然后一边扣衬衣的扣子一边跳下桌子。
朱夜翘着脚在下铺看书。这时他放下书认真地说:“要是叫你去行政部门做,你这5年的专业不是白费了么?”
季泰雅一边穿鞋子一边说:“如果找不到能挣钱的工作,我这5年才白费了呢?”
“钱对你真的这么重要么?”
“同志!”季泰雅模仿电视剧中领导人物的地方口音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手里有了钱,心里才不慌。没有钱其他一切都是空的。”
他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寝室门外。雨还在悉悉沥沥地下。朱夜把书合在胸前,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声。
********************************************
瞿省吾捂着鼻子,一边敲法医病理室的门,一边预备好了一张职业性微笑的面孔。
门开了。李斌狐疑地望着门外的瞿省吾。
“你好!我是平安保险理赔部核保员瞿省吾。”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名片,但手在离西装还有3公分的时候停止。他想起自己是在做不应该做的事情,原则上越少留痕迹越好。为了掩饰尴尬,他把脸上的笑又堆多了一些:“我想核实我们一个投保人的死亡。”
李斌问:“你说的是谁?”
瞿省吾咳嗽了一下:“是...是名叫季泰雅的,普济医院工作的那个人。”
李斌有点摸不着头脑:“死亡证明不是我们这里开的呀!你得去找医生或者局里的...”
瞿省吾赶忙打断他:“因为这个人比较特殊...那个...他涉嫌骗保,所以我们要证明死亡的就是他本人...所以...所以我要亲眼看一下...”
李斌再次把瞿省吾从头打量到脚。瞿省吾呲牙努力地笑着,背后已经渗出汗水来。
李斌回身关上了门。
瞿省吾垂下双肩,不知是该欣慰不用去看不成形状的死人,还是该懊恼没有完成使命。他咕哝了一句:“靠...”
门“啪嗒”地开了,李斌递上一张单子:“把这个申请单填好。你可以看尸体。不过,你看了就行了么?”
瞿省吾赶忙推出面具般精确的微笑,举起手机:“这个!有摄像头的!”
他跟在李斌身后走下长长的两边贴着瓷砖的走廊。两个人的脚步声反复回荡,听上去象重锤敲击人心。走廊其实并不长。但是单调重复的白色瓷砖迷惑了人的视线,仿佛它是个无始无终自我重复的迷宫。开始瞿省吾还四下张望,越往里走福尔马林和腐败的甜腥味越浓,他越走越害怕,后来干脆低下头只顾走路。
李斌拧开一扇金属大门,用力推开。一股冷气从里面冒了出来。瞿省吾打了个寒战,顿时立定不敢再走一步。只见里面墙上镶嵌着无数个巨大的抽屉,每个抽屉上有个锁,锁眼下面有个把手,把手上方插着一块小小的牌子,精炼到只有2、3行字,却是一个人一生的总结。李斌指了指一个抽屉。瞿省吾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暗念“阿弥陀佛”,慢慢走上前去,用手机的摄像头对着抽屉上的牌子拍了一张。拍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往下看着地面。李斌系好口罩,双手握住抽屉用力一拉。一股糊臭味隐隐冒出。李斌戴上手套,拉开蒙在尸体上的淡蓝色无纺布,用大拇指指了指:“喏,自己看自己拍吧。”
瞿省吾两眼死死盯着地板。他开始彻底后悔答应朱夜来干这种事情。他的包里有一个厚塑料袋,口袋里带着从快餐店里拿来的一次性勺子和小摊上买的水果刀。不过不要说李斌一直没走开,就算他走开,瞿省吾自己也不见的有勇气去取尸体的任何部分。他心里不断地骂着自己。
这时李斌说:“哎呀!不好意思!开错了!不是这个!”他手忙脚乱地拉好无纺布,关上抽屉,然后拉开旁边另一个。
瞿省吾轻咒一声:“靠!”他又拍了另一个抽屉的小牌子,然后,咬着牙眯着眼睛往抽屉里看去。
“叮啉啉!”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响起,两个人几乎同时吓了一跳。
“快拍!”李斌催促道,“我马上要去接电话!”
瞿省吾抹了一把汗,喘息着说:“你去接电话,我自己拍也好...”
李斌说:“不行。我不可以让你和尸体单独在一起。”
瞿省吾吁了一口气:“哦!谢天谢地!”
“谢什么!你倒是快点拍呀!”
不得已之下,瞿省吾匆匆拍了几张,李斌快速关上抽屉,上了锁,走向门外。瞿省吾紧紧地跟在后面。电话铃声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在长长的走廊中回荡不已。在走廊的出口的小办公室,他们终于看到了响个不停的电话。李斌接起电话:“喂...哦,是我。什么?朱夜啊?早就下班了。真的没看到。他有手机的呀....对对对,号码就是这个...他手机关了我也没办法...如果看到他?不上班的时候他来这里干什么?哦,知道了,如果看到他就马上稳住他,然后报告,我知道了啦!”他挂上电话,给瞿省吾开门。
瞿省吾的脸早就笑到发僵的地步。
他一出市局总部的大门,便警惕地四下张望,看看没有人在盯梢,走了一段,又蹿到马路对面走了一段,在一个车站停了一会儿,然后再次穿过马路,来到街角。他伫立四望,看到路边大排档上有人放下报纸,向他招手。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在朱夜面前坐下。朱夜付了面钱,和瞿省吾一起走上街。他低声问:“怎么样?”
瞿省吾咳嗽几声,说:“该死!什么也没弄到。那家伙盯得死紧。只拍到几张照片。”
“什么?”朱夜失望地说,“唉!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么?照片先给我看看吧。”他接过瞿省吾的手机,看了看说:“你的手机这么高级,肯定能调出和弦铃声吧?为什么还用这么老套的铃声呢?”
“手机的和弦算什么和弦?”瞿省吾不屑地说,“真正的和弦是---不说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怎么样?”
朱夜按着手机的功能键,翻着图片往下看。他一边看着一边摇头:“不行,这个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你自己看看--”他把手机屏幕翻向瞿省吾。瞿省吾连忙别过脸:“不要给我看了。你说不行就不行吧。我反正是没这个本事了。”
“实在不行我自己去吧。”
“你坐下!”瞿省吾拉住朱夜说,“别去!我在里面还听到人家要捉拿你的电话。现在他们到处都打过招呼了,看见你就要逮你的。你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当然是回医院。我还有工作。”
“我和你一起回医院。”
“靠!你脑子出问题啦!那里肯定到现在为止都是警察。你去岂不是从一张网跳进另一张网吗?”
朱夜握着拳头说,“我要帮你一起调查。我不能让他这样白白死去。再说他们肯定以为我不敢回医院。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到底要找什么?”瞿省吾说,“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证明他是被人杀死的?”
朱夜说:“我要找他体内组织的标本,看看他有没有被人下药。”
“难道法医不对自杀的人作常规麻醉药检查的么?”
“做的,但是只是常规检查而已。最多查查常用安定之类安眠药。”朱夜皱紧了眉头,“可是他是在医院里死的,医院里可以弄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麻醉药,肌松药,致幻剂...”
“等等,”瞿省吾说,“这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他确实是摔死的,不是死了再被人丢下楼的。这个结论我早就听说了。”
“他不会去跳楼!”朱夜大声说,“他这么爱干净这么爱漂亮的人怎么会血肉模糊地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是被人打昏,就是被下了药失去反抗力,然后才被扔下楼。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肯定都有痕迹可以发现。怕就怕警方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自杀,然后粗粗检查了事。我真恨不得自己去做解剖,我真的恨不得...”他的声音渐渐放低,转成无奈的长叹。
瞿省吾小心地问:“那么就是说,你早就知道他死后警察会怀疑你?”
朱夜无声地点了下头。
“为什么?”瞿省吾试探地问。
“他的保险单。”朱夜喃喃地说。
瞿省吾心里“咯噔”一下:“你知道他把你列为受益人?”
朱夜点点头:“对。他的保单全在我这里。”
“什么?!”瞿省吾忍不住大叫起来,“他怎么会这么做?这样一来要让别人不相信你杀死他骗保也难啦!哪有自己还完全没有要死的样子,就把保单全部交给不是亲属的受益人的呢?如果你真的不想让他死,而且你碰巧知道他有危险,为什么你不及早提醒他?”
朱夜伸手制止他:“你轻点!别在街上大叫大嚷好不好?”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